(云南財經大學 云南 昆明 650000)
眾所周知,我國是一個超級大國,更具體地說,我國是一個超級農業大國,農業農村農民問題是歷代統治者關心的問題。《論語》里面有一句話“足食足兵,民信之矣”,“足食”在這里的意思是讓老百姓有足夠的糧食吃,因此要大力發展農業,促進農業生產。孟子講“有恒產者有恒心”,“有恒產”講的就是井田制在戰國時代漸漸瓦解,小農階層興起,要求每個老百姓最好能有五畝宅、百畝田,種兩棵桑樹、兩棵棗樹,然后種百畝韭、百畝蒜,基本上解決吃飯問題。孟子講,只有這樣老百姓才會有恒心。《漢書》中有《食貨志》,“食”說的就是大力發展農業,加快糧食生產。“貨”指的是工、虞、山、海出產的各種各樣用的東西。既有“吃”,又有“用”,老百姓有了“吃”、“用”,大半的經濟問題就差不多都解決了。
然而,農業生產中,最基礎的就是土地問題,中國傳統社會最核心的價值-生產資料-就體現在土地上。進入新世紀以來,黨和國家領導人始終把解決好農業農村農民問題放在首位。連續多年通過中央一號文件出臺更加完善的政策,為更好地解決三農問題不斷努力。當前的土地經營權逐漸被放活,中央又提出了在土地的第二輪承包期到期時再延長三十年的規定,土地的承包期再次被延長,部分農民將自己土地的承包權轉讓出去,同時農民還可以將自己的土地的承包經營權向金融機構抵押貸款來獲得資金,土地開始流轉起來,土地的規模化生產也開始發展,從而推動了農村經濟的發展。這個現象折射到古代,可以和“一田二主制”聯系起來。
明清時代,民田地主與生產勞動者之間的關系發生了許多變化,如佃仆制向一般租佃制過渡,一般租佃制中封建依附關系的松懈;身份性雇傭向自由雇傭過渡,分成租向定額租過渡,押租制、預租制發生及發展等。這些變化歸納到一點,即農民人身依附關系在松懈,超經濟強制在削弱。從古代到近代,農民人身依附關系有兩個方向:第一個方向表現為農民對于國家的依附,第二個方向則表現為農民對于私家地主的依附。簡單來說,中唐以前,農民的人身依附關系主要表現為對國家、對政府的依附。比如秦漢時期記載的“編戶齊民”,說的就是當時的農民對秦漢政府的依附。當然這種農民對地主的依附關系在中唐以前也存在,但是主要的依附關系是農民對國家的依附。到了中唐以后,這種依附關系就主要表現為農民對私家地主的依附了。因為在中唐以后,中古田制時代終結了,各種國家田制瓦解了,地主的大土地所有制占據了主要地位。這樣一來,在中唐以后農民的人身依附關系就主要表現為對私家地主的依附了。此時,農民對國家仍然有依附關系,但是就農民階層主體而言,他們的人身依附關系更多地表現為對地主的依附。在明清時代一個更值得注意的變化,是民田地主與生產勞動者相互關系的變化,因為它更能反映封建社會后期的時代特征,從而也更能反映封建土地關系松懈的本質。這種變化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個是租佃關系,一個是雇傭關系。“一田二主制”的出現在很大程度上解放了農民對封建地主的依賴,緩解了農民和土地之間的緊張關系。
永佃制是我國古代盛行的一種土地制度,后來又演化成“一田二主制”這種土地所有權制度。永佃制和“一田二主”現象出現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土地資源相當稀缺和寶貴,這導致了地租的持續攀高,由此土地也就有相當的投資價值,即通過購買土地獲得收租權—購買田底或田面都可以獲得地租收入。對地主而言,只要能夠獲得地租收入,具體由誰耕種其實并不是很重要。不過,既然土地資源相當稀缺和寶貴,業主自然會想方設法在確保地租收入的同時獲得更多的額外收益。而對于農民而言,他們必須有土地耕種,否則就難以生存。在土地資源緊張的形勢下,農民一方面當然不會輕易地賣掉自己已有的土地,即使萬不得已要賣掉土地,也往往要保留贖回的權利,是為“出典”或“活賣”,即使是絕賣,也往往要求自己有長期佃耕的權利,由此便形成了永佃權或“一田二主”。總之,土地資源的緊張使業佃關系發生了重大變化,即導致了永佃制和“一田二主”現象的出現。
“一田二主制”的實質是一種借貸關系,它的根源是農戶以土地為抵押進行貸款。農民雖然將土地典賣出去,但是土地的使用權一般還保留在出典方的手中,直到出典方將土地的所有權也出典,才使田骨和田面徹底分離為兩個獨立的產權。這種借貸關系隨著“一田二主制”的發展變得越來越明顯,最終田骨慢慢演變成了農村的一種金融工具。
我們知道傳統的租佃關系是佃戶向地主租種土地,而“一田二主”或“一田三主”之間的相互關系并不屬于這種,而是雙方或三方通過貨幣的投入,在同一塊土地上,共同享有產品分配權的關系。這時的雙方之間并不存在主佃關系,而是各自以獨立的“主人”面貌出現,各自占有的田皮(田面)或田根(田骨)(田面指土地的耕作權,田骨指土地的所有權,田骨權人除享有土地所有權外,還可以再次將田面權購回,另行招租。)可自由買賣,亦可繼承,彼此之間平等,不存在誰依附誰的問題,他們之間的關系僅是經濟關系而已。這樣在同一塊土地上
就出現了擁有田根的出典主和擁有土地使用權的承典主,形成了事實上的“一田二主制”。所以這種合伙(合股)關系才會截然不同于主佃之間的關系。再把這種經營方式定格在租佃關系上可能不妥,應賦予新的內涵,使它更符合事物原來的面目。
“一田二主制”或“一田三主制”形成于農民付出的各種形式的代價。如弘治九年(公元1496年),安徽祁門農民吳逸將田面轉讓給休寧農民李度名下耕種時,收到銀子二兩二錢正。正德年間(公元1506-1521年),江蘇江陰縣農民,耕種業主土地時,必須出錢買耕。嘉靖年間(公元1522-1566年)福建龍溪縣農民,耕種業主之田,需交納“糞土”錢。江西贛南農民“出資墾荒”。湖北鐘祥農民“賤賣圖耕”。廣西農民通過“頂耕銀”獲得“質業”。臺灣農民通過“埔底銀”獲得耕種權。錦熱地區農民通過“地價”獲得耕種權。從上述情況可以看出,農民要想獲得土地耕種權,只有兩條路,第一條是農民在為地主開墾土地時,農民通過墾荒拓土,花去了工本,從而獲得耕種權。這是以工本為形式的投資,與原主結成合股經營形式;第二條是更大多數耕種者通過買耕,與原主結成合股經營形式。
這種通過買耕或花費工本,與原土地所有者結成“一田二主制”的經營形式,在明清兩代得到很大發展。從所有制的角度來說,從私有土地到官田都有“一田二主制”經營情況;從地域角度來說,從南方至北方都存在“一田二主制”經營情況;從新墾區角度來考察,從臺灣到錦熱蒙地也都有“一田二主制”經營情況。
典田方式的盛行還有其內在的經濟原因。當農戶還不具備完全的土地買賣條件時,典田無疑是一種解決融資問題的有效運作方式,可一次性典得一筆錢財。這對于貧困戶的生活和生產有著積極意義。元祐五年,浙西鈐轄蘇軾云:“春夏之交,雨水調勻,浙人喜于豐歲,家家典賣,舉債出息,以事田作。”因春夏之際風調雨順,莊稼易于收成,浙西的百姓紛紛借錢典買土地耕作,以求得更多的收獲。這里典田耕作,被當時家有富余勞動力的人戶視作掙錢的好機會。土地出典方式促進了土地和商品經濟的流通,在當時的經濟生活中發揮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這種“一田二主制”經營的情況,一旦一方出現因負債把手中占有的田面或田骨轉讓給對方時,“一田二主制”的經營即告結束;如果買耕者將耕作權出賣以后,又租回這片土地耕種,那么這種關系又回到封建租佃關系上了。如:“立佃約人汪元孫,今因土名方坑口田二丘。計客租十一石零五斤,向是身耕種,因田租連年拖欠未清,今憑中將本田皮出佃與田主汪名下管業,三面議作時值價文銀四兩正。其銀抵還田主租谷清訖。其田聽從田主自行招佃耕種,無得異說。”又如,“立賣契鄭元親,承祖置有民田根一號,坐落本縣本都湯院地方,土名中段,丈計中則田乙畝五分零。年載面租谷一百六十斤,納在常朗處,歷耕無異。今因要錢應用,自情愿托中就在本厝侄常朗處,三面言議,賣出田根價銀一十一兩正,水九五色頂九五平。其銀即日交訖,其田根聽從侄起佃耕作納租”。鄭元親繼承了祖上的田產,但是因為要錢應急,便把田根賣給了自己的侄子。在那個年代,因為負債或因錢急用,出賣田面或田根者隨處可見。
在土地一田二主制經營方式下,田皮持有者和田根持有者,有自由處置權,可以將自己持有的田皮或田根自由買賣或自由轉讓,亦可繼承;出典方和承典方之間的關系僅僅是經濟關系而已,不存在人身依附問題。明正德年間(公元1506-1521年),江蘇《江陰縣志》對一田二主制中的田面主作了如下表述:“其佃人之田,視同己業,或筑為場圃,或構以屋廬,或作之墳墓。其上,皆自專之,業主不得問焉.老則以分子,貧則以賣于人。”類似情況,多有記載。
明清時期盛行的“一田二主制”有利于在不觸動土地所有者根本利益的前提下,實現土地利益的重新劃分,這在一定程度上緩和了土地兼并帶來的一系列矛盾,尤其是在復墾土地的過程中,更是如此。如在太平天國革命失敗后,左宗棠撫浙,承認原土地擁有者的權利,同時保護墾戶的“田皮權”。
明清時期,租佃經營方式向一田二主制經營方式發展,這正是封建土地關系松懈的表現。“一田二主制”的出現意味著商品經濟在某種程度上的發展,土地作為一種商品開始進行交換。一田二主制經營的發展,能將所生產的剩余產品或大或小的部分保留在持有田面權的直接生產者手里,這就有利于調動農民的生產積極性,也有利于擴大再生產,或者財富的積累。同時,“一田二主”現象的出現,是特定歷史和人文環境條件下的產物,這一方面意味著人地關系的相對緊張,另一方面意味著地主對土地資源和人口勞動力資源控制能力的下降,這意味著社會結構和社會秩序形式發生了一定的變化。一田二主制經營方式的發展突破了封建土地所有制原有的格局,以一種全新的所有制形式出現于中國封建社會后期。
土地問題始終是我國農村經濟社會發展面臨的關鍵問題,當前農村、農業和農民問題的關鍵點就是農村土地利用關系問題,而解決這一問題必須面對這樣兩大課題:一是農村的穩定,二是農村的發展。二者必須相互兼顧、相互促進,不能顧此失彼。而農村的穩定從根本上講無非是農民基本生活條件的保障,農村的發展無非是走集體化、規模化、工業化的農業生產之路。
“一田二主制”將田底和田面分開,與新時代中共中央提出的“三權分置”政策在某些程度上有相似之處。我國現在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農村土地歸國家所有,由農戶承包土地自行耕種,現在國家放活土地經營權,加快土地流轉,允許土地的承包經營權向金融機構抵押貸款,極大程度上激發了農民的積極性,同時也加快了農村土地的規模化經營,為更好地實現“鄉村振興”打下了堅實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