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內經》數字“二”芻議

閆彥敬，佟雅婧，李亞軍

（陜西中醫藥大學，陜西 咸陽 712046）

作為國之瑰寶的《黃帝內經》，其醫學價值毋庸置疑。同樣具有研究價值的還有它的數字語言魅力。數字語言對于我們來說是一種既熟悉又陌生、既具體又抽象的文化載體。熟悉而具體的是數字的定量與計量作用，陌生而抽象的是數字中蘊含著的文化內涵。古代對于數字的研究很多，也對其基本內涵作出了很多概括規定。但在《黃帝內經》所闡述的中醫理論體系下，數字被賦予了新的含義。數字“二”在《黃帝內經》中共出現273次，其中除用數字表示大小排列和次序之義的199次外，剩余74次的使用量表達了特定環境下獨特的文化意義。以數字“二”為例，淺論《黃帝內經》中數字的含義，可以幫助我們樹立數學思維、更好地解讀文本、學習中醫理論知識，發掘《黃帝內經》中深厚的文化特征。

1 基本應用特性

數字“二”在《內經》中不僅僅是用來表示基本的定量計量、次序作用，除此之外，還作為專有中醫名詞使用，也通過將數字置于不同的語境下，賦予數字不同的象的含義，與傳統文化相聯系，彰顯出獨具特色的文化內涵。

1.1 定量性 《說文解字》言：“數，計也。 ”［1］123又《后漢書·律歷》所載：“然則天地初形，人物既著，則算數之事生矣。”［2］說明數最初就是用來表示事物的精確數值，計量是數最基本的功能。舉例來說，如《靈樞·本輸》曰：“注于太沖，太沖，行間上二寸，陷者之中也，為俞。 ”［3］5在針灸中常用“寸”作為長度單位來定位腧穴、選擇毫針、確定針刺深度等。在這里的二寸即表示對于穴位的一個位置度量。又如《素問·寶命全形論》記：“一曰治神，二曰知養身，三曰知毒藥為真……”［4］53這里的一曰、二曰、三曰……表示的是第一、第二、第三……的序數詞，用來說明事物或現象的先后順序。

1.2 專有性 在特定語境下，數字與中醫名詞組合使用，構成專有的中醫術語，用來特指某種概念。在《黃帝內經》中，除用來表示計量與次序的作用外，與數字“二”相關的中醫名詞有“二火”、“二陰”、“二陽”、“二間”、“二皇”、“二之氣”等。 這些被收入《內經詞典》作為沿用至今的專有中醫名詞，對于中醫理論的建構起到了一定作用。

同一中醫名詞在《黃帝內經》不同的環境下也有著不同的含義。① 二陰通常指前陰與后陰，如《素問·五常政大論》言：“腎其畏濕，其主二陰。 ”［4］146但在《內經》很多條文中，如《素問·陰陽別論》：“二陰一陽發病善脹，心滿善氣。”［4］15二陰多用來指手少陰心與足少陰腎。② 二火雖然在《內經》中出現次數較少，但卻也代表不同含義。在《素問·六微旨大論》的“君位臣則順，臣位君則逆，逆則其病近，其害速；順則其病遠，其害微。 所謂二火也。 ”［4］135這里的二火即指少陰君火與少陽相火所司時令。二火亦可作為陽明的代稱。《素問·示從容論》言：“夫二火不勝三水，是以脈亂而無常也。”［4］193對此后世吳昆說：“二火，猶言二陽，謂胃也。 ”［5］又王冰：“二火，謂二陽藏……二陽藏，心肺也，以在膈上故。”另有《素問·逆調論》“所以不能凍栗者，肝一陽也，心二陽也，腎孤臟也，一水不能勝二火，故不能凍栗。”［4］67認為這里的二火指的是心肝二陽臟。

二陽與二陰相對，指陽明，包括手陽明大腸和足陽明胃。對《素問·陰陽類論》“所謂二陽者，陽明也，至手太陰弦而沉急不鼓，炅至以病皆死。”［4］197張景岳曾解釋說：“所謂二陽者，陽明也。”［6］396

時氣是每十二時辰之氣，分為主氣與客氣。由于每日晝夜交替是固定的，因此時氣的主氣也是固定的，每日十二時辰，每兩個時辰一氣，恰合六步間氣［7］206。二之氣作為六氣的第二步，主氣為少陰君火，即春分到小滿之間的60天零87刻半。相當于二月下旬至四月上旬這一段時間。《素問·六微旨大論》記載有：“二之氣，始于八十七刻六分，終于七十五刻。 ”［4］136

數字“二”在《內經》中除上述出現次數較多的專有名詞外，還有只出現一次的二間與二皇一詞。二間在《靈樞·本輸》“大腸上合手陽明，出于商陽，商陽，大指次指之端也，為井金；溜于本節之前二間，為滎。”［3］7一句中指的是作為手陽明大腸經滎穴的二間穴。《素問·著至教論》指出“上通神農，著至教疑于二皇。”［4］191二皇在這里特指伏羲與神農。

2 文化內涵外延

《后漢書·律歷》言：“物生而后有象，象而后有滋，滋而后有數。”［2］古人認為存在客觀實體之后，物體才會有具體的象，然后分化歸納出數［8］。數字看似簡單具體，卻也是記錄事物變化規律的一種特殊語言表達方式。通過這樣的數字語言，表達著先人對世間萬物的認識與理解、透視與思考，傳承著文化思想。在《內經》中，數是象的抽象，數字有著象思維性，把數字含義與象、物質之間聯系起來。象中有數、數中有象，把很多抽象的物象都用具體的數值表示出來，體現了象數合一、象與數相互轉化的典型中醫學特征。以數代象的思維框架的形成可以說是伴隨著中國古代哲學的產生［7］209。在這樣的理論架構中延伸出豐富的文化內涵。

2.1 “二”為陰陽 以數代象模式中典型的便有以數代陰陽。 《易·系辭》曰：“分而為二以象兩。 ”［9］因而數字“二”與“兩”是同義詞，有相通之義。“兩”有兩方面、雙方的意思，用來表示相互對立區別的事物和現象。故數字“二”也就同“兩”一樣，可以代表對立相聯的概念對。自然界中的物質與現象，如天地、晝夜、男女、白黑、寒熱等都是這樣具有關聯思維的對立雙方的含義組合。“兩”又是中國古代辯證思維形式的具體體現。陰陽五行學說出現后，從這些詞匯對中，取類比象，古人歸納總結出“陰陽”這一加以統括自然界相互關聯的某些事物和現象對立雙方屬性的概念。陰陽之說源自古代中國人民的自然觀。正如《道德經》記：“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數字“二”常作為一的對立面，一表示整體統一，那二則表示分裂對立。《類經·陰陽類》說：“陰陽者，一分為二也。 ”［6］14“二”即可以用來表示事物陰陽對立的一面。《說文解字》解釋數字“二”是“地之數也，從偶一。”［1］681二是相對一而言的，實際還是一。因此陰陽一分為二，又合二為一，對立又統一。故有陰根于陽，陽根于陰的說法。陰陽不僅是相互對立排斥的，也是互為依存的。一切事物和現象中都蘊含著陰陽二義，陰陽是對立統一的最好詮釋。由上可以推出，數字“二”是對以陰陽范疇的事物對立統一規律的高度概括。

在中國古代文化中，陰陽是一切事物的綱領，有鮮明的象思維性。《內經》中，一些物質的陰陽屬性如下：“水為陰，火為陽。味厚者為陰，氣厚者為陽。氣味，辛甘發散為陽，酸苦涌泄為陰。天為陽，地為陰，日為陽，月為陰。外為陽，內為陰。人身之陰陽，則背為陽，胸腹為陰。藏者為陰，府者為陽。肝心脾肺腎為陰，膽胃大腸小腸膀胱三焦為陽。”陰陽可以說是《內經》中的核心概念，既用來說明自然界萬物的屬性和運動變化的規律，也作為重要的中醫基礎理論來指導臨床診斷和疾病防治。如《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指出：“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神明之府也。 ”［4］9陰陽二氣之間陰陽對立、陰陽互根、陰陽消長和陰陽轉化的交互運行，構成了宇宙間萬事萬物的物質運動。

2.2 思維模式 陰陽雙方的運動規律推動著自然界一切事物的生存與發展。由于萬事萬物都包含著相互對立的陰陽兩面，古人善用動態整體思維去認知對立關聯的陰陽兩方面。正如 《素問·陰陽離合論》所言：“陰陽者，數之可十，推之可百，數之可千，推之可萬，萬之大不可勝數，然其要一也。 ”［4］13

《黃帝內經》用“陰陽”屬性對事物間相互區別、相互統一的方面高度統概，繼而總結出二元對立模式的辯證思維。在《黃帝內經》中使用的對立詞數量達170余對之多，體現了《黃帝內經》注重事物對立對比的說理方法，也是《黃帝內經》的“二元對待”辯證思維模式的基本內涵。在文本中很多具體的對立詞匯便是這一思維模式的內涵呈現。如：寒熱、表里、虛實、浮沉、清濁、標本、厚薄、損益、疾徐、動靜、潤燥、存亡、屈伸、俯仰、旦暮、禍福、強弱、順逆、開闔、升降、肥瘦、曲直、夭澤、吉兇、補瀉等。包括未列舉出來的詞匯無不反映出陰陽雙方對立統一。由陰陽概念推而廣之的二元模式的辯證思維恰恰也是古代哲學思想對《內經》理論影響的體現。

2.3 數理應用 數字“二”為陰陽，由此又抽象概括出二元模式為基礎的辯證思維方式。但數字“二”在《內經》中還有一種文化內涵，便是由《靈樞·九宮八風》引申出來的河圖洛書中的數理應用。

《靈樞·九宮八風》一章中論述太乙移居各宮運轉的時序，與不同季節、氣候、疾病有密切的關系。九宮是按八卦的位置來確定方位，以五行屬性排列在四面八方。九宮圖中各有一數字，稱為洛書九宮數，用來表示四季氣候和晝夜陰陽的變化。關于九宮的闡述可以看得出洛書九宮數和九宮圖對《黃帝內經》數思維模式建構的深遠影響［10］。洛書九宮數按照“二四為肩，六八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的說法排列，用來表示四時氣候的寒熱溫涼與一日中陰陽的變化。因此數字“二”在九宮圖里是陰數，代表的即是坤宮，屬土，居西南方，主立秋。偶數表達一年不同季節的陰氣消長規律［11］。八、四、二、六作為陰數，分居東北、東南、西南、西北方，展現出一年中陰氣的消長變化。

數字“二”不僅在洛書九宮數有具體的數理含義，在河圖學說的“五行生成數”中也有應用。即“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河圖學說實際上也是一種五行分類，借用數字來表達與此相關對應的時空區位的陰陽消長狀態和五行屬性。因此數字“二”歸屬于火，居南方，與心臟相應。

3 小 結

綜上所述，數字“二”在《黃帝內經》中的文化內涵是豐富的。既有數字本身定量性和計量性的精確數值——用來表達人體骨骼、經脈、腸胃的長度；指導臨床用藥劑量和針刺取穴的精準度；表示先后的次序；解釋說明一些中醫理論等等。也有具象思維性的模糊概念數義，把復雜的象用簡單的數表達，代表了以陰陽為基礎的二元對立模式，也是洛書九宮模式重要的一環。了解《黃帝內經》中數字“二”的不同含義和河圖洛書中關于數字的基本知識，對于建立基本的數理、象數思維框架體系有積極的意義，也將有助于更好地學習中醫基礎理論［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