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靂手段

時海潮

在陳方生十歲生日那天，災難從天而降：山賊來了！

當時家里喜氣洋洋，親朋好友齊聚一堂慶賀陳方生的生日。正吃著喝著笑著，村口突然響起暴風驟雨似的馬蹄聲，隨即有人扯開嗓子瘋狂地喊：“山賊來了，青狼來了，快跑啊！”不知何時，大青山上嘯居了一伙山賊，為首的叫青狼，來無影去無蹤，殺人越貨，無惡不作。

轉眼間十幾匹快馬旋風似的沖到門口，父母剛把陳方生藏進夾墻，山賊的刀就砍了過來。藏在黑暗中的陳方生眼睜睜看著父母倒在血泊中，為首的土匪身材高大面目兇狠，光著的右臂上紋著一只青色的狼頭，就是他砍死了父母。

等嚇暈的陳方生醒過來時，原本富足美滿的家已成人間地獄，家里被搶劫一空，父母親友倒在血泊中，千呼萬喚也喚不回了。

幼小的陳方生趴在父母身上號啕大哭。也不知過了多久，正哭得聲嘶力竭，有人在他的耳邊高宣佛號：“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孩子，跟我走吧！”

陳方生淚眼蒙眬抬頭一看，眼前站著一個和尚，一臉的慈悲。

陳方生在白馬寺安下了身。和尚是這里的方丈，叫玄慈。才到寺中，陳方生思念父母，日夜啼哭，一連幾日粒米未進。玄慈緩緩說道：“孩子，我看你有一點慧根，明天起跟我學習佛法吧。佛法能使你迷途知返，忘掉痛苦。”

陳方生說：“方丈，您干脆剃度我吧，我想出家做和尚。”

玄慈和顏悅色地搖搖頭，說：“你胸中戾氣正熾，現在出家，未免太早了些。”

時間一天天過去了，陳方生每天跟著玄慈學習佛法，陳方生果然天生慧根，一點就明，佛法日日精進。可即使這樣，玄慈還是不同意他削發為僧，只說機緣未到。

這一天玄慈大師云游四方去了，臨走前一再叮囑陳方生要精研佛法，同時嚴令他不得到后山，陳方生一一受教。

這天他一時無聊，信步來到了后山，突然想起大師的話，忙返身要走，就在這時，一陣猛烈的吆喝聲傳了過來。陳方生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走過去一看，一下子驚呆了。

大師這一云游就是幾年，等他回白馬寺時，發現當年的少年陳方生已長成一個英姿勃勃的棒小伙。大師心中暗喜，又擔心他撂下了佛法，沒想到幾年不見，陳方生對佛法的領悟越發深了。

這天大師領著陳方生及幾個弟子下山化緣。正行走在一個鎮子里，忽聽得一陣急如炒豆的馬蹄聲，隨即有人大叫：“青狼來了！”

就這一嗓子，嚇得街面上立即人人躲藏，家家閉戶，大師忙領著眾弟子避在暗處。不料其中有一人卻渾身發抖，不是別人，正是陳方生。幾年來清寂的寺廟生活使他好像忘卻了仇恨，可眼前的血腥讓他的記憶一下子蘇醒了，父母慘死的樣子歷歷在目……

十幾匹高頭大馬呼嘯著沖了過來，領頭的耀武揚威的人正是青狼。

再看陳方生，紅著雙眼大叫一聲，抄起一根木棍就要沖上去，大師大喝一聲：“住手！”早有眾弟子攔腰抱住陳方生，可陳方生就像瘋了一樣拼命往前闖，幾個膀大腰圓的師兄費了好大力氣才摁住他，再看陳方生，就如一頭狼在地上吼著、蹦著，淚如雨下。

回到白馬寺，大師喝令弟子松開陳方生。他面沉似水，問道：“方生，你力氣如此之大，肯定違背了我的叮囑，到后山去過是不是？”

陳方生面帶慚色，低聲說：“大師，弟子一日無聊，信步來到后山，看到眾師兄在練武。原來后山山坳是練武場，弟子一時手癢……”

大師喝道：“不是一時手癢，是從此后日日手癢、天天偷練是不是？難怪我此次一回來就發現你目光中多了一絲兇狠和戾氣。”

陳方生伏地大哭起來：“弟子習武不為別的，只為報血海深仇。大師，我父母死得慘啊！”

大師嘆道：“我怎不知你父母死得慘，可是，今天要不是眾師兄攔著你，你鐵定死在那青狼的刀下了。更重要的是佛法講究寬容，不是冤冤相報。想不到幾年來苦讀佛法依舊化解不了你心中的仇恨。也罷，陳方生，從明天起，你就正大光明地跟著眾師兄習武吧，但愿有一日你能悟道看破。阿彌陀佛！”

第二天起，陳方生就跟著師兄們練起功來，他天資聰穎，加之刻苦用功，很快就練成不凡身手。同時大師又加緊督促他研習佛法，希望以無窮佛法化解他心中的痛苦。

這一天，陳方生和眾師兄再次下山化緣時，竟又遇上了青狼打劫眾商戶。眾師兄怕陳方生再次沖動，忙緊張地圍著他，陳方生卻淡淡說道：“師兄們放心，我已心如止水，不會再干傻事了。”

眾師兄大喜，回來把這喜訊告之大師，大師“哦”了一聲，不喜不悲。陳方生度過了心中的劫，從此更加日夜用功，不是武功就是佛法，眾師兄都說，方丈可以給他剃度了，可方丈并不言語。

這一日，方丈又率眾弟子下山，弟子們有點擔心，說青狼近來越發猖獗了，萬一遇上怎么辦？大師好似沒聽到，只是往山下走，眾弟子只得緊緊跟上，陳方生也好似沒聽到，面容平靜似水。

不出眾弟子所料，這次又撞上了青狼，只見青狼倒提著一小孩，對著一高門大戶吼道：“里面的人給我聽著，立即送上一千兩紋銀來，不然摔死這兔崽子！”

孩子哇哇大哭，院墻內也有婦人在哭，可是門一直沒開，顯然里面的人怕門一開，青狼趁機大肆殺戮。心狠手辣的青狼什么事干不出？青狼見狀怒吼著舉起了孩子，就在這時，身邊颯然風動，有人一把搶過一師兄手中的棍棒，閃電般沖了出去。是陳方生！

只見陳方生以不可想象的速度沖到青狼面前，青狼一愣，剛要有所反應，遲了，陳方生持棍的手略動一動，青狼頓覺胸口劇疼，低頭一看，瞪大的牛眼內滿是不信：陳方生竟一棍捅穿了他的胸膛，好大的力氣，而陳方生一臉平和！

青狼手中的孩子落下，早被陳方生接住，抽出棍，青狼倒下。眾山賊這才回過神來，一聲吶喊，舉刀舉棍向前，陳方生一手舉棍一手護住小孩，不急不慢從容自在，手中棍呼呼生風，一連擊倒好幾個賊人。

這邊大師一聲斷喝：“眾弟子，佛要除魔，此時不上，更待何時？”

眾弟子大吼一聲，沖上前就打，這時鄉民也舉著釘耙鐵叉趕了過來，大伙兒受賊殘害太久，此時人人爭著上前，一番砍殺過后，竟把作惡多年的青狼一伙兒殺了個干干凈凈，片甲不留。

等事態平息，一身污血的陳方生撲通一聲跪在大師面前，說：“大師，弟子今日開了殺戒，有違大師教誨，萬請大師原諒！”

想不到大師竟朗聲大笑起來：“孩子，殺得好！我佛從來講究菩薩心腸、霹靂手段，如果對近在眼前的罪惡視而不見，那縱使建得千座廟、誦得萬遍經，又有何用？實話說，今日你不出手，為師也要出手了！”

大師扶起陳方生，又說：“當年你一心報仇，心地狹窄，所以我以佛法化你;今日你是為了他人而動手，這是菩薩心腸，何罪之有？可喜可賀，孩子，從此后你行走人間我就放心了，去吧！”

陳方生如夢方醒，對著大師重重叩了三個頭，又向眾師兄行禮，然后大步而行，走出了白馬寺。人世間還有無數苦難等著他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