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塔蒂的喜劇世界
——以《于洛先生三部曲》為例

朱玉潔

（河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0）

一、引言

喜劇是法國百年電影史上最流行的片型之一，20世紀50年代末至20世紀60年代初，新浪潮復興了久負盛名的法國電影，激勵著國際藝術電影以及電影評論和理論。20世紀50年代的流行喜劇具有構思精妙的喜劇情節，無疑成為幾十年來雅俗共賞的唯一片型，但是無奈常常受到影評人和影史學家們的貶低和忽視。

法國公眾大多低估了演員表演的重要性，對喜劇電影的整體評價和口碑時常判斷失當[1]。一些影評人喜歡強調，大多數喜劇缺乏社會熱點、情感深度和藝術成分，而將該片型打入文化貧民窟。喜劇的追逐者們在20世紀50年代多數被國家獎項和國際大獎忽視，但是1977年獲得第2屆法國電影凱撒獎榮譽凱撒獎的雅克·塔蒂始終是個傳奇的例外。

在他的作品《于洛先生三部曲》當中，《于洛先生的假期》在1953年被第6屆戛納國際電影節大獎提名，在1956年被第28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改編劇本獎提名；《我的舅舅》在1958年獲得第11屆戛納國際電影節評審團特別獎、技術大獎和主競賽單元中金棕櫚獎的提名，1959年該片獲得第31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獎。

二、視聽語言的獨特魅力

雅克塔蒂通過削弱景深概念來表現現代化，他的作品多用全景或遠景，幾乎看不到特寫鏡頭的蹤跡。他并不像傳統電影的“模板”那樣通過動作、畫面、演員的整體調度對觀眾視線進行引導，而是提供給觀眾真正感興趣、自主選擇觀看的畫面。戈達爾在評價雅克·塔蒂的時候認為：“塔蒂鏡頭下的草木，風箏，小孩，老男人……任何的，所有的一切，都奇怪而富有魅力。”在雅克·塔蒂的影片中，人們很難代入于洛先生的主角光環。在他的鏡頭中，影片中的每個人都看起來地位平等，任何日常生活中常被忽視的不起眼的小人物都可能被細致描寫。

拒絕特寫，使用遠景就是雅克塔蒂為了削弱畫框內事物的等級制度，而專門設計的拍攝思路。據說雅克塔蒂曾有過跟爺爺學做畫框的經歷，所以在他的影片中，聲音獨立于影像，所有在畫面中看到的都是可聽到的，里面充滿著無數種潛在的聲源，觀眾會對每一幀畫面中的一切事物感興趣。

就如《于洛先生的假期》中拿著放大鏡在烈日下點火的調皮少年；擁擠的公車上，從方向盤空隙中伸出頭來和司機面面相覷的小男孩；在沙灘上嬉戲玩耍的一個個小家庭。還有《我的舅舅》當中買菜和賣菜的人因為稱不準起了沖突；剛放學的小學生們惡搞路邊的車主；過路的汽車濺起水坑的臟水潑了老伯一身；灰頭土臉的流浪狗們在街道上自由追逐玩耍。雅克·塔蒂的作品充滿生活中時常出現的情景，但又不失詩意和對現代社會的思考。

不僅如此，為了完成內心中理想的影片《玩樂時間》，他考察許久后拒絕在美國拍攝，1964年用大量混凝土、玻璃和鋼，在靠近萬賽訥的15000平方米的空地上，耗時6個月，建造了自己心中理想的“一座城”，并采用77毫米的膠片來拍攝這部宏偉巨制。特呂弗評價《玩樂時間》是“一部來自另一個星球的影片”。影片采用冷灰色色調和70毫米的巨大畫卷，幾乎沒有對白，純粹利用演員的肢體動作表現出與高樓大廈的格格不入，將現代文明的冰冷淡漠轉化成超現實的意象，展現出較濃厚的早期默片風格[2]。

新浪潮時期的法國主要借鑒了英美經營模式：“20世紀50年代的經濟繁榮是一個顯著的成就……‘活躍的青年領袖’或者富有進取心的年輕的管理人員，正在成為人們熟悉的形象：他們致力于經濟騰飛，（美國式的）現代管理理念以及個性化發展和炫耀式消費方式。”雅克·塔蒂通過《于洛先生的假期》《我的舅舅》和《玩樂時間》對法國模仿英美文化和生活方式的心態進行了諷刺。在《玩樂時間》中，雅克·塔蒂運用大量的擬音音效和貫穿全片的冷灰色調，帶來了一場驚艷的聽覺和視覺盛宴。

片中的現代化大都市在他的鏡頭下仿佛一個游樂場，處處充斥著對現實主義的戲謔和諷刺：辦公大樓內井然有序的“盒子”辦公區看似先進高效，但是上司需要的數據就在自己附近，卻需要打電話給遠在好幾個“盒子”之外的員工，讓員工匆忙到自己附近查詢才能得知；現代都市的先進與匆忙，都在雅克·塔蒂設計的小小的細節中暴露弊端。他用大都市里透明锃亮的門窗上巴黎鐵塔和凱旋門的倒影映照出現實和虛幻；讓小資派的中產階級毫無隱私可言地住在玻璃透亮的樓房內；前往餐廳就座的男男女女背后都被印上椅子的王冠圖案，象征著現代人對權利的渴望，以及雅克·塔蒂對現代社會的諷刺[3]。

三、不同尋常的肢體姿態

雅克·塔蒂從不把笑料強加給觀眾，而是飽含著他對社會的思考。雅克·塔蒂重新創造了基頓式的最低限度派滑稽喜劇，將喜劇建立在“對人類行為犀利獨到且嬉笑怒罵式的觀察之上，他將這些行為變形以提取出他想要的效果”。

劇中塑造的于洛先生總以一米九的巨大身形和經典標志的煙斗出現在小資產階級混跡的西餐廳，或是在被現代化高科技改頭換面的大別墅，或是穿著海盜服出現在學校的化裝舞會。從他的影片中總能看到正直的夢想者很難融入社會，笨拙的天才為制度化和機械化添亂攪局[4]。

如同他自己所說：“我相信觀眾需要放松，但是我絕對拒絕用低俗的方式讓他笑。一個人不能蔑視大眾。大眾有品位，有好的感覺，絕對比某些做相反斷言的人要多得多。”

在傳統滑稽劇中，演員常常通過打鬧、摔倒或是失控的局面令人發笑，而于洛先生在劇中始終保持站立，是個“不倒翁”般的喜劇戰士。你不會在雅克·塔蒂的電影中發現老套的故事情節和鋪天蓋地的色彩，他從不用夸張的動作插科打諢，往往是點到即止。

雅克·塔蒂曾說過：“以前，喜劇演員總會說，我是這部電影里負責制造笑料的人，我會跳舞，會唱歌，會玩雜耍，還會做其他很多事情。但于洛先生不同，他就是生活本身，他不需要制造笑料，只需走路就行了。”

《于洛先生的假期》中無意中點燃了許多煙花的于洛先生，在獨身一人盡力滅火的過程中鬧了很多笑話：鏟土的時候鐵锨斷了，接水的時候被水管繞暈了方向，拿著木棍敲打火花卻將煙花射向居民的家等等，于洛先生就像一個搞破壞大王，用笨拙又不協調的肢體動作擾亂了現代生活中居民們寧靜的生活；而在《我的舅舅》中與科技、現代化格格不入的于洛先生，逢稀客進門前才會慌忙打開的庭院噴泉，不斷做清潔擦拭房子車子的女主人等等也讓我屢屢發笑，而笑點往往諷刺了科技發達的現代社會對人產生的負面影響，充斥著對城市和農村的對比[5]。

四、結語

羅曼·羅蘭曾說過：“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就是認清了生活的真相后，還依然執著地熱愛它。”雅克·塔蒂在作品中不斷表達出他對現代生活的觀察與思考，他早已看透社會的本質，卻依舊向我們展現生活中有趣的一面；他從不刻意追求影片的戲劇結構，而是發現人們稀松散漫的日常里妙趣橫生的故事；盡管負債累累，他始終堅持在膠片上留下生活的詩篇和浪漫與愛。正如無聲所說：“對于被科技隔離、包裹的現代人來說，塔蒂能讓我們重新擁抱早已面目模糊的現實生活，反思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真正優秀的喜劇，都承載著社會責任。雅克·塔蒂為傳統喜劇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他扮演的于洛先生也被稱為“是對卓別林創造的喜劇傳統的一次飛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