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頁整體作為匯編作品保護探析

【摘 要】 一般而言，網頁并不能僅僅因刊載數字化作品而取得新的所謂網頁著作權，但制作精美、引人注目的網頁，因其編排、體例的安排與眾不同而具有獨特性，因此，將網頁整體作為匯編作品保護是最為貼切的保護模式。

【關 鍵 詞】網頁；匯編作品；版權保護

【作者單位】徐駿，江蘇彰信律師事務所。

【中圖分類號】D920.5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9.02.008

1.南京飛日強裝飾工程有限公司網頁侵權案綜述

南京飛日強裝飾工程有限公司網頁侵權案是一個較為典型的互聯網時代關于公司網頁法律保護的判例。原告南京尚居裝飾工程有限公司成立于2005年，歷過十多年的發展，公司依托自己的服務水準和互聯網思維，在南京地區及周邊已是一家形成專業化、規模化、品牌化和產業化的裝飾企業。2017年初夏，原告發現被告南京飛日強裝飾工程有限公司在其經營的公司網站上抄襲了原告公司網頁相關內容，被告公司的網頁從色彩、文字、圖片、所取得榮譽等方面完全復制了原告網頁的主要內容。被告將原告的榮譽作為自己的榮譽廣而告之，屬于虛假宣傳行為。

原告認為，被告的行為嚴重侵害了自己的合法權利，侵犯了原告的著作權并構成不正當競爭，遂于當年6月訴之南京鐵路運輸法院。被告答辯認為，其網站是委托其他第三方設計的，自己對原告所訴情況毫不知情，不存在侵權的故意，故要求人民法院駁回原告的訴訟請求[1]。

一審法院認為，網站通過源代碼的撰寫將文字、圖片、聲音等組合成多媒體并通過計算機輸出設備進行展示，網站版面設計過程亦是一種勞動創造，其特殊性體現在對多媒體信息的選擇與編排。精心挑選的內容、素材經過編排整合形成的網站版面，表現形式符合匯編作品的概念與特征，可作為匯編作品進行保護。被告在侵犯網站著作權的同時，對原告網站網頁內容的抄襲亦構成不正當競爭行為。

2017年9月18日，南京鐵路運輸法院做出判決：一、被告飛日強公司立即刪除其網站中侵害原告尚居公司著作權及構成虛假宣傳的網頁內容；二、被告飛日強公司自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一次性賠償原告尚居公司經濟損失（含為制止本案侵權行為所支付的合理費用）共計220 000元；三、駁回原告尚居公司的其他訴訟請求。本案一審判決做出后，雙方當事人均未上訴，判決發生法律效力。

2.將網頁整體作為匯編作品進行保護是最為貼切的保護模式

對公司網頁的保護是互聯網時代出現的新問題。目前，法律尚未界定網頁著作權的概念。2001年11月出臺的《著作權法》，雖然經歷幾次修訂，但始終沒有單獨出現網頁著作權的概念。一般而言，網頁并不能僅僅因刊載數字化作品而取得新的所謂網頁著作權，但制作精美、引人注目的網頁，因其編排、體例的安排與眾不同可能為網站經營者帶來一定的經濟利益，網站經營者往往對網頁的設計制作傾注心血。這種遠遠超越了“額頭出汗”規則的創造性勞動理應受到法律的保護，而將網頁整體作為匯編作品進行保護是最為貼切的保護模式。

在早期的涉及公司網頁的司法判例中，構成作品的網頁一般可直接被予以著作權保護，這樣的網頁或相關元素通常是美術作品或者攝影作品。人民法院在相關判例中對網頁的保護是往美術作品類來靠近。但不容回避的問題是，這種做法有一定的局限性。如，在1999年的瑞得集體公司蘇宜賓市翠屏區東方信息服務有限公司網頁著作權侵權案中，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認為：網頁所用的顏色、文字及部分圖標雖然已處于公有領域，但其中顏色、文字、圖標的組合方式具有一定的特殊性，不是依照客觀規律的簡單排列，能夠給人以美感，應是一種獨特構思的體現，具備構成作品的條件，應受著作權法保護[2]。在該案中，法院的審理其實回避了案件中的一個客觀情況，即作為網頁整體的著作權保護問題。

如果一個網頁僅刊登了一篇文章，則該網頁屬于文字作品；如果一個網頁僅刊登了一件美術作品，則屬于美術作品，以此類推。但以純粹的文字或者圖畫為內容的網頁一般很少見，網頁通常是多種信息形態的組合，即多媒體網頁[3]。顯然，就公司網頁的整體來說，對單個的作品進行保護的方式并非是對權利人有益的方式，而且很多公司的網頁本身是否構成美術作品，或者能否達到攝影作品的藝術性要求仍待商榷。此外，公司網頁本身也包含了他人相關作品的因素，如果把網頁整體的所有權歸之于公司網站所有者也并不妥當，此種弊端已于不少先例中暴露出來。

2000年，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在審理武漢天天同凈飲品有限公司與武漢英特科技有限公司網頁著作權確權糾紛案件中，就網頁著作權保護問題陷入瓶頸。原告與被告事先簽署了網站建設合同，約定原告委托被告代建網站，并明確約定了雙方的權和利義務，但對開發出的網頁著作權歸屬未做明確的約定。原告將該公司的廣告宣傳畫、公司簡介、宣傳冊、商標標識、企業文化說明等11份資料交給被告，被告依據其設計思路對資料進行取舍、編排、組合，最終形成了11張商務網頁并正式開通網站。后原告發現，該11張網頁的版權權利人為被告，為此訴至法院請求確認網頁著作權歸屬。一審法院認為，涉案網頁系被告依據合同為原告提供的零散的文字、美術、圖案等信息材料重新編排而成，注入智力創作，在文字、圖案、色彩等方面獨具風格和創意，形成了新的體系與布局，且在互聯網上以數字化的形式固定。這一創作方式，符合匯編作品的基本特征，即對材料進行選擇和編排而構成智力創作。因此，涉案網頁作為匯編作品，其著作權為設計制作方被告所有。二審時，湖北高院考慮到當時的著作權法中并無匯編作品的概念，且著作權法中的編輯作品又不能涵蓋這類作品，故在判決主文中沒有提及網頁作品的性質問題[4]。

2001年11月，第一次修訂后的《著作權法》有了匯編作品的規定。匯編作品具體指匯編若干作品、作品的片段或者不構成作品的數據或者其他材料，對其內容的選擇或者編排體現獨創性的作品。匯編作品的著作權由匯編人享有，但行使著作權時，不得侵犯原作品的著作權。此后，各地法院一般將網頁看作匯編作品，依照獨創性的要求，如相關的體例、編排等具有獨創性的特點，來判定其是否能夠獲得法律的保護，這使得具有獨創性的公司網頁的保護有了法律依據。

3.找到網頁的獨創性是認定網頁為匯編作品的依據

在南京飛日強裝飾工程有限公司網頁侵權案中，如何證明原告網站的布局謀篇構成《著作權法》意義上的匯編作品并具有獨創性是關鍵要素。本案原告尚居公司的代理律師認為，由于《著作權法》對匯編作品的編排、體例有著一定的要求，本案作為著作權糾紛從舉證角度有較大難點，即：如何證明原告網站的布局謀篇構成著作權法意義上的匯編作品，其獨創性體現在何處。對此，原告代理律師從公司網頁的主色調、欄目安排、內容構建等多個方面予以闡述。

具體而言，原告尚居網站網頁的獨創性體現在以下方面：首先，從整體上看，相較于常規網站的頁面，尚居網站在主頁面上不僅強調一般性的欄目安排，把公司的名稱和logo居于主頁面的顯著位置，同時整體上采用了橙色這一視覺識別色，橙色作為公司整個頁面的基本色貫穿始終。其次，從欄目安排上來看，尚居網站具有其特殊性。作為裝飾性企業網站，其在產品服務、實景案例、施工圖解等方面做了重點安排，在子欄目下充分考慮了裝飾企業的特點，結合網頁的視覺功能，有重點、有取舍。具體表現在：在主頁面上安排案例搜索功能，便于消費者詳細了解公司的相關案例；在產品服務中，對半包、全包等做了具體的闡述和詮釋，并介紹了公司的服務理念等；在實景案例中，針對居室的大小、風格樣式，以圖片方式提供簡式、歐式、地中海式、田園式等多種選擇，結合房間的大小進行展示，使消費者產生感性上的認識，同時對設計師及其經歷進行介紹；在施工圖解中，利用文字和圖片予以細節上的說明，同時包含了對水電、瓦工、木工、油漆等方面的介紹。整個網站既有單獨構成作品的圖片和文章，也有不構成作品的客觀性的描述性文字，這些元素以圖片和文字的形式對公司的裝飾細節和程序安排進行了詳細的說明，因原告的獨創性安排顯得相得益彰，故而有著不同于其他裝飾公司網站的體例安排，整體上符合匯編作品的法律構成條件。

最終法院審理后認為，原告網站整體風格一致，橙色主調貫穿始終，各頁面按照主頁索引及頁面標題有機聯系，在欄目、標題及文案等方面的編排體例上均充分考慮客戶體驗及自身企業的特點，原告網站在內容的選取與編排上均體現了一定的獨創性，可認定為匯編作品。

綜上所述，向法院證明公司網頁具有獨特性的特點，其實質就是證明網頁具有獨創性的過程，如果達不到相關條件，就不能獲得法律的保護。客觀上，關于匯編作品的獨創性應達到的底線并沒有一個具體的標準，但在實務中是有一定要求的。學界則有觀點認為，匯編作品要想得到版權的保護，必須具有最低限度的創造性。在確定一件以事實為基礎的作品是否為原創性作品時，應將重點放在選擇、協調和編排事實的方式上[5]。

4.侵犯著作權同時構成不正當競爭的問題及處理

在侵犯著作權的案件中，也時常會涉及不正當競爭的問題。南京飛日強裝飾有限公司網頁侵權案一個特別之處在于，被告公司在進行網頁宣傳時直接“拿來”了原告的榮譽。確認本案所涉及的被告存在不正當競爭行為主要基于以下幾點：首先，原告作為知名裝飾企業在業內有一定的知名度；其次，被告整個公司網站，除了logo和部分圖片外，基本復制了原告公司網頁的主要內容；最后，被告在其網站品牌經歷一欄，使用了原告的logo和企業介紹，而資質榮譽一欄則完全將原告的相關榮譽拿來為自己所用，這是一種十分明顯的傍名牌、搭便車的行為。被告的行為顯然違反了《反不正當競爭法》第8條，即：經營者不得對其商品的性能、功能、質量、銷售狀況、用戶評價、曾獲榮譽等作虛假或者引人誤解的商業宣傳，欺騙、誤導消費者。

應當指出的是，公司網頁的法律保護中，多數情況下采取《著作權法》保護即可，并不需要再依據《反不正當競爭法》的相關規定進行保護。人民法院的一個通常的裁判定式是遵循訴審一致原則，即法院僅應根據原告的起訴主張進行審理，牢牢把握請求權的基礎。但不容回避的一個事實是，伴隨著網絡游戲侵權案件的大量出現，就公司網頁的保護，如僅僅依據《著作權法》，似乎存在力有不逮之感。

2016年8月，廣州知識產權法院就暴雪娛樂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暴雪娛樂”）及上海網之易網絡科技發展有限公司（兩者合稱“原告”）訴成都七游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七游”）、北京分播時代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分播時代”）、廣州市動景計算機科技有限公司侵害著作權及不正當競爭案做出判決。法院認為，暴雪娛樂制作的《魔獸世界》系列游戲屬知名網絡游戲，其中的人物、怪獸形象、裝備圖案和副本地圖構成著作權作品，被告構成侵害著作權。同時還認為，《魔獸世界》系列游戲屬于知名服務，七游、分播時代在被訴侵權游戲中擅自使用知名服務《魔獸世界》的特有名稱“魔獸世界德拉諾之王”以及游戲標題界面、登錄界面、人物創建界面等特有裝潢，構成不正當競爭[6]。該案基本確立了這樣一個原則，即在相關證據充分的情況下，人民法院對于侵犯著作權同時構成不正當競爭的案件可以同時進行審理，在被告的行為侵犯了多重知識產權法律關系且證據確鑿的情況下，人民法院可以進行一并審理并適用《著作權法》和《反不正當競爭法》予以保護。

對于南京飛日強裝飾工程有限公司網頁侵權案而言，原告在舉證過程中提供了網頁公證書、獲得榮譽的證書、牌匾及相關的企業資質證書等，而被告無法提供相應證據。對此，該案審理法院在判決書中認為，被告在其網站上多處使用與原告相同的宣傳用語，如“精細施工10年 上萬客戶見證”，而被告注冊時間為2012年，宣傳內容顯然與實際情況不符。被告稱其網站所用素材來自案外人公司，并自認其本身未獲得網站展示的相應榮譽。但客觀上，被告使用了原告榮譽進行宣傳。而且在本文所討論的案例中，原、被告均屬裝飾企業，業務范圍高度近似，注冊地均在江蘇省南京市，潛在顧客群存在交叉，兩者存在競爭關系。被告上述行為實質破壞了正常的市場經營秩序，易使消費者對被告企業真實經營規模、信譽產生誤解，本質上為虛假宣傳，構成不正當競爭，侵害了原告的商業利益。

|參考文獻|

[1]周斌，張晨. 最高法發布涉互聯網十大典型案例[N]. 法制日報，2018-08-17.

[2]王振清. 網絡著作權經典判例[M]. 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1.

[3]從立先. 網絡版權問題研究[M]. 北京：武漢大學出版社，2007.

[4]張曉津. 網頁著作權的法律保護[EB/OL]. （2011-10-25）[2018-12-12]. http：//www. lawtime. cn/info/zscq/zhuzuoquan/20111025114015_3. html.

[5]李明德，許超. 著作權法[M]. 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

[6]愛玩網. 暴雪網易訴《全民魔獸》侵權勝訴 獲賠600萬[EB/OL]. （2016-09-08）[2018-10-23]. http：//games. qq. com/a/20160908/038688. htm.

專家點評

中國文字著作權協會副總干事 梁飛

對互聯網網頁的保護伴隨互聯網的發展而誕生。網頁本身是不是作品，一直存在爭議。網頁的構成來源復雜，若將文字、圖片、顏色以至于圖形等等作為作品保護，其獨創性如何體現？而對于這一問題其實并沒有多少國外的案例可以借鑒，可以管窺的是我們司法實踐中判例的發展。從北京“瑞得在線”網頁案肇始，到通過認定網頁為匯編作品來保護網頁，直至保護網頁過程中亦考慮作品中存有其他侵犯知識產權案件的因素，如本案的不正當競爭行為，以及同時侵犯商標權等。互聯網網頁的保護經歷一個從探索到逐漸完善、趨于合理的過程，本案入選最高院互聯網典型案例，其典型意義在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