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約導火索

耿彤

2018年12與6日， 美國負責軍備控制和國際安全事務的副國務卿安德烈婭·湯普森宣布，美要求俄羅斯銷毀SSC-8巡航導彈及其發射系統，或以可驗證的方式改進導彈、縮短射程，以遵守冷戰后最重要的核軍控條約——《中導條約》。而此前12月4日，美宣布給俄60天時間，否則美將退出該條約。那么，SSC-8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導彈？俄發展該型導彈有什么意圖？為什么美國要在這個問題上大動干戈，甚至不惜退出引以為豪的《中導條約》呢？

SSC-7 巡航導彈的9P78-1 發射裝置

KH-101 巡航導彈

充滿爭議的發展

SSC-8為俄軍現役的陸基巡航導彈，俄國防部導彈和炮兵局的編號為9M729， 裝備于“伊斯坎德爾”M戰役戰術導彈系統的發射裝置。美國認為，該導彈是3M14“口徑”NK海基巡航導彈的陸基型號，2000年代初由位于葉卡捷琳保堡市的“創新者”試驗設計總局研制。另有觀點認為，該型導彈是KH-101空基巡航導彈的陸基型號。此外還存在一種看法，認為SSC-8是“伊斯坎德爾”M系統裝備的SSC-7陸基巡航導彈（俄稱R-500， 編號9M728， 射程500千米）的深度改進型。

俄從2008年開始進行SSC-8巡航導彈的發射試驗。2012年，美稱俄使用“伊斯坎德爾”系統發射裝置的SSC-8巡航導彈違反了《中導條約》規定。2014年，俄完成SSC-8巡航導彈及其改進型的測試。同年7月，烏克蘭危機爆發后，美正式向俄提出其研制和擁有《中導條約》禁止的陸基巡航導彈。2015年9月2日，俄中央軍區第2集團軍第92導彈旅試射了SSC-8巡航導彈。

2016年，俄國防部訂購8部MZKT-7930型底盤，用于組裝SSC-8巡航導彈的4部發射裝置和4輛運輸裝彈車。同年11月，在卡普斯京亞爾試驗場成立70周年的慶祝儀式上，“創新者”試驗設計局總設計師帕維爾·卡姆涅夫稱：“試驗場團隊為各類導彈系統的開發做出了重大貢獻。在多次進行諸如9M82、9M82MD、9M83、9M728、9M729、77N6-N、MN-300、53T6等導彈試驗過程中，讓我們對此深信不疑。”也是在這個月，在美倡議下，中斷工作16年之久的《中導條約》專業核查委員會在日內瓦召開會議，研究俄因發展SSC-8巡航導彈而違反條約的問題。

SSC-7 巡航導彈發射

SSC-7 巡航導彈在卡普斯京亞試驗場進行發射

試驗中的MZKT-7930 型底盤

2017年9月18日，俄在“西方-2017”演習中試射了SSC-8巡航導彈。同年9月，美官方宣稱，俄部署《中導條約》禁止發展的SSC-8巡航導彈。美稱，SSC-8巡航導彈攜載核彈頭，可在發射后10分鐘內實施核攻擊。同時，北約開始討論俄違反《中導條約》事宜。11月29日，美總統特別助理克里斯托弗·福特首次確認，俄違反《中導條約》規定導彈的代號為9M729。

2018年10月24日，北約秘書長延斯·斯托爾滕貝格在北約國防部長會議上說，俄違反《中導條約》規定，測試SSC-8巡航導彈。11月16日， 美負責軍控與國際安全的副國務卿安德列·湯普森稱，我們還將繼續向盟友證明，俄仍在生產、部署和試驗SSC-8巡航導彈。11月26日，俄外交部副部長謝爾蓋·里亞布科夫表示，俄已經向美通報，引發美不安的SSC-8巡航導彈射程符合《中導條約》要求，俄沒有開發和試驗射程違反條約規定的導彈。11月底，荷蘭情報機構證實了美國的報告，稱“荷蘭可以獨立證實俄羅斯已經研制、目前正在引入一種陸基巡航武器”。12月4日，美向俄發出“最后通牒”，稱俄60天內如不終止發展SSC-8巡航導彈，美將退出《中導條約》。其后2天，美再次要求俄銷毀或者改進該型導彈，以使導彈符合《中導條約》的規定。

半遮半掩的系統組成

俄目前并未正式對外公布SSC-8巡航導彈的詳細情況。根據公開媒體的報道以及美俄軍事專家的評論，研判SSC-8導彈系統組成大致如下。

SSC-8與“ 伊斯坎德爾”M 系統的SSC-7巡航導彈結構類似，為常規氣動結構，運輸狀態時彈翼折疊到彈體上。由于導彈尺寸增大，在SSC-7巡航導彈的9P78-1發射裝置基礎上，研制了新的自行式發射裝置9P701，并為該導彈研制了新的運輸裝彈車9T256。上述裝置由伏爾加格勒市“泰坦”中央設計局的工廠生產，采用白俄羅斯明斯克輪式牽引車廠生產的MZKT-7930型底盤。每部發射裝置攜載的彈藥基數是6 枚導彈。控制系統采用慣性制導系統，攜載多普勒偏航角傳感器，可根據“格洛納斯”和GPS衛星導航系統數據進行路徑匹配。系統由俄國家儀器制造研究院研制，2014年完成國家試驗。飛行末段由主動雷達導引頭制導。固體火箭發動機與“口徑”NK導彈系統的發動機類似，為小尺寸、低壽命的R-95-33/RDK-300型，由“聯盟”設計局研制。SSC-8巡航導彈不但可攜載常規彈頭，也可裝備核彈頭。美稱攜載常規彈頭時，可以裝配與“口徑”NK導彈類似的破片殺傷戰斗部。

攜載2 枚導彈的“伊斯坎德爾”導彈系統

“口徑”NK 巡航導彈發射

裝備于圖-95MS 戰略轟炸機的KH-101 巡航導彈

“ 核常兼備” 的作戰能力

根據外國軍事專家評估，SSC-8巡航導彈的彈長由SSC-7 的6.7米增加到8.1米，彈徑約為533毫米（也有資料稱為0.8米），發射重量不超過2700千克，彈頭重量約400～500 千克，巡航速度每秒180～240米。其性能特點主要如下。

射程遠。由于彈長增加，SSC-8巡航導彈燃料艙的容積增大，射程也隨之增加。從2015年10月開始，俄軍多次在敘利亞軍事行動中使用了“口徑”NK巡航導彈，其射程達到了1500千米。據俄海軍里海分艦隊司令介紹，“口徑”NK的最大射程可達到2600千米。而KH-101空基巡航導彈的最大射程5500千米。據美軍事專家評估，SSC-8巡航導彈的射程在2000～5500千米之間，遠遠超出了“伊斯坎德爾”系統此前500千米的射程。

命中精度高。“口徑”NK的命中精度達到了5米，KH-101巡航導彈的命中精度約為10米。據此推算，SSC-8巡航導彈的命中精度至少可達10米。這對于攜載核彈頭的導彈來講，已經屬于較高的命中精度了，而使用雷達自導彈頭還會提高命中精度。

作戰能力強。SSC-8巡航導彈不但可攜載常規彈頭，也可配備核彈頭。這使其具備了“核常兼備”、“懾戰并舉”的潛力，既可在平時常態化擔負戰斗值班任務，發揮戰略威懾效能，也可在必要時參加實戰，對敵實施常規遠程精確打擊。

逐步推進的列裝部署

美稱，第一個SSC-8巡航導彈營于2016年成軍，為駐卡普斯京亞爾試驗場的第630導彈營，該營僅進行試驗性戰斗值班。據俄媒體的公開報道，2016年11月，1個旅套的“伊斯坎德爾”M 導彈系統交付中央軍區第41集團軍第119導彈旅，該旅駐斯維爾德洛夫斯克州的伊蘭斯基。美軍事專家推測，此次部署的“伊斯坎德爾”系統裝備的導彈就有SSC-8。這個推測隨后在美媒體報道中得到了證實。2017年2月14日，美《紐約時報》刊文稱，俄軍已經有2個SSC-8巡航導彈營。除上文提到的第630 導彈營外，第二個SSC-8導彈營于2016年12月部署在俄中部地區某個鮮為人知的地點，為作戰型SSC-8導彈營。而上文所說的斯維爾德洛夫斯克州即位于俄中部地區，橫跨俄領土的歐亞分界線。同一時期，俄國防部長紹伊古曾在國家杜馬會議上稱，計劃組建兩個新型“伊斯坎德爾”M導彈旅。

不容小覷的戰略影響

SSC-8巡航導彈不僅在美俄之間引發持續不斷、逐漸升級的爭執，其影響范圍將遠遠超出美俄范疇，對世界核軍控與裁軍機制與進程，以及亞太和歐洲地區的安全穩定都將產生一定的沖擊。

沖擊現有核軍控與裁軍機制。1987年，經過近10年的艱苦談判和不懈努力，時任美總統里根和蘇聯領導人戈爾巴喬夫簽署了《中導條約》，規定雙方不再保有、生產或試驗射程500～5500 千米、作為核武器運載工具的陸基巡航導彈和彈道導彈。雙方依據條約規定銷毀了2692枚陸基中短程導彈。《中導條約》永久有效，是二戰后美、蘇裁軍談判歷史上達成的第一個真正削減核武器數量的條約，對東西方關系緩和和冷戰結束發揮了極大作用。從SSC-8的射程看，其屬于該條約禁止發展的導彈之列。俄此舉明顯違背了《中導條約》規定，對人類經過巨大努力建立起的核軍控機制，造成了嚴重沖擊與動搖，核裁軍進程面臨倒退的趨勢。2018年10月20日，美總統特朗普以俄發展SSC-8巡航導彈、長期違反《中導條約》為由，宣布將退出《中導條約》。

完善俄核力量體系。俄對美在歐洲部署反導系統表示嚴重不安。俄認為，歐洲出現反導盾牌將動搖地區性戰略穩定。美歐洲反導系統本質上不是防御手段，而是前沿部署的戰略進攻系統組成部分。根據俄方觀點，美在歐洲部署的多功能陸基“宙斯盾”反導系統MK41發射裝置，將不僅僅用于導彈防御，也可用來發射“戰斧”巡航導彈之類的進攻武器，明顯違反《中導條約》規定。比如，從美部署反導系統的波蘭和羅馬尼亞發射的巡航導彈，俄領土上的戰略目標都將處于其瞄準之下。同樣，俄也對美實施“全球快速打擊”計劃，發展可在1小時內對地球上任意目標實施精確打擊的武器系統感到不安，認為雖然“全球快速打擊”武器為常規武器，但具備搭載核彈頭的潛力，將對俄造成潛在的戰略威脅。陸基核力量是俄“三位一體”核力量的主體部分， 受《中導條約》的制約，俄現有陸基核力量中，僅有射程500千米之內的戰術彈道導彈和射程超過8000千米的洲際彈道導彈，打擊上述目標顯然力不從心。而SSC-8巡航導彈的出現，恰好彌補了俄陸基核力量在射程上的缺失。從莫斯科地區發射的SSC-8巡航導彈，其射程可保障對西歐任何目標實施打擊，從西伯利亞地區發射則可以實現對美整個西海岸的控制。俄藉此形成了射程銜接的陸基核力量體系，可全面化解美對俄的戰略威脅。

美國部署在羅馬尼亞的陸基“宙斯盾”反導基地

增加地區不穩定因素。俄發展部署SSC-8巡航導彈，在確保本國安全的同時，但也增加了地區性的不穩定因素。一方面，使歐洲國家成為俄核武器瞄準打擊的戰略目標，給這些國家造成了政治上和軍事上的雙重壓力。另一方面，也使俄的堅定盟友——白俄羅斯重新成為俄導彈“橋頭堡”的可能性增大。蘇聯時期，其三分之一的陸基中短程導彈部署在白俄羅斯境內，在白俄羅斯28個軍事基地和設施上，曾經部署了318枚中程導彈和271枚短程導彈。白俄羅斯軍事專家認為，未來一旦美俄之間的歐洲反導系統、《中導條約》等問題未能妥善解決，美將可能恢復發展陸基中短程導彈并在歐洲盟友的領土上部署。而俄作為回應，也可能將SSC-8部署到白俄羅斯。盡管俄白兩國在政治、經濟領域的階段性摩擦不斷，但有理由認為這種摩擦不會擴散到共同防御領域。一旦局勢向負面發展，白俄羅斯國家領導會堅定不移地履行為俄承擔的防御義務。

為美部署中短程陸基導彈創造機遇。《中導條約》僅限制了美俄發展中短程陸基導彈，但現在中國、伊朗、巴基斯坦、印度、朝鮮等30多個國家都擁有了中短程導彈。而美軍方清楚意識到，在關島以西太平洋活動的美海軍艦艇處于反航母彈道導彈和巡航導彈的打擊范圍內。因此，美一直在尋找突破《中導條約》限制的機會和借口，重新發展中短程陸基導彈并在西太地區部署。俄發展并實戰部署SSC-8巡航導彈，使美提出退出《中導條約》有了依據。即使未來美出于某種原因不退出《中導條約》，也有理由與俄探索修改條約規定。美可借此與俄展開談判，將條約的適用范圍僅局限于歐洲，進而為在亞太部署中短程陸基導彈開綠燈，實現自己的戰略目標。

[編輯/何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