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一
摘 要:伯吉斯的小說《發條橙》中,為了改造暴力罪犯亞力克斯,監獄采用了“厭惡療法”,使得亞力克斯產生了類似強迫癥的癥狀。“厭惡療法”是在人為制造強迫,是強迫的強迫。本文從“厭惡療法”在小說中的運用、失效以及風險三個方面,探究了“厭惡療法”對強迫癥的模擬。
關鍵詞:發條橙;厭惡療法;強迫癥;自由意志
一、強迫的制造——厭惡療法
(一)“厭惡療法”的原理
“厭惡療法”(aversion therapy)是一種精神治療方法,它將厭惡刺激作為懲罰性的無條件刺激,與引起不良行為的條件刺激相結合,從而引起患者對原有條件反應的厭惡、恐懼或回避,使患者消除已形成的不良行為。厭惡療法是行為療法的一種,在二十世紀初期形成的行為主義思想指導下,“厭惡療法”的使用者深信非適應性行為與適應性行為一樣,都可以通過學習獲得。在民間,人們會為了矯正嬰兒吮手指的習慣而在嬰兒的手指上涂刺激性的藥劑。“厭惡療法”也得到了廣泛的臨床運用,比如用電針刺激治療酒精依賴患者。
(二)文學想象中的“厭惡療法”
《發條橙》中政府對亞歷克斯實施的“厭惡療法”是一種極端的文學想象。在伯吉斯筆下,《發條橙》中的社會是一個超現實主義的存在,科技的發達讓人類開始移居月球,流氓們卻在遍地作惡,主人公亞力克斯說著青少年們專用的“納查奇”語,喝著摻毒品的牛奶,聽著交響樂實施犯罪。監獄人滿為患,統治階層用“厭惡療法”快速改造犯人,將他們再次投放進社會。
在監獄中,醫生將亞力克斯固定在椅子上,用夾子夾住上下眼皮,然后讓他觀看各種犯罪題材的影視作品, 尤其是表現二戰期間日本和德國法西斯暴行的影片, 并配上他喜歡的古典音樂, 同時給他服用或注射讓他惡心的藥物。通過強行植入的聯系,在接受治療后,因為形成了新的條件反射,亞歷克斯 “成為新人”。
強迫癥和“厭惡療法”看起來是兩個迥異的概念,然而在《發條橙》中,接受“厭惡療法”之后的亞力克斯一產生暴力念頭就會生理不適的行為特征,與強迫癥病人受到強迫觀念支配的癥狀有出奇的相似之處——二者都受到后天形成的條件反射的支配。強迫癥和“厭惡療法”存在聯系。“厭惡療法”可以表現為對強迫癥的模擬,欲望受到壓抑——強迫觀念形成——強迫行為出現,強迫癥和“厭惡療法”表現出極大的相似性。然而,二者卻有本質的區別。雖然強迫癥病人的受到了外界刺激,但其強迫觀念的形成卻是自發的、緩慢演變的,壓抑自身欲望的主體是自己,“厭惡療法”卻是他者強行施加的、急劇形成的,將患者的行為與主體性對立起來。
醫生曾對亞力克斯說,“你正在被造就得精神健全、身體健康。”在《發條橙》的社會管理階層看來,人們可以被機械的管理,哪怕是完全與人性對立的。在厭惡療法的臨床實踐中也大量存在患者依從性差的情況,“厭惡療法”對強迫癥的模擬帶有強烈的社會隱喻,其最終的失敗也成為《發條橙》對現代性的思考和反叛。
二、制造強迫的失效:意識與行為的根本對立
(一)表面的行為矯正
亞力克斯在受到改造以后,成為毫無還擊能力的“病人”,在另一輪暴力中,他卻成為了受虐者。接受完治療,亞力克斯被帶到公眾面前,以展示“厭惡療法”的效果,在觀眾們面前,他被辱罵,被毆打,卻只能跪地求饒,甚至去舔施暴者的皮鞋。然而亞力克斯的心里卻一直在蔑視這種作秀,他“自感愚蠢至極,分明又是演戲嘛。”
回到社會中的亞力克斯十分痛苦,他不能直視任何暴力血腥的圖片、文字和影像,甚至在被欺侮時無法做出反抗,而是一直被應激反應控制。他成為了身體和精神上都不健全的弱者,無法正常生活。
(二)行為與意識的對立
伴隨著奧托·斯卡德里克的《第三交響曲》狂熱的旋律,不堪折磨的亞力克斯本打算結束自己的生命,在病床上醒來之后,他竟完全恢復了對暴力和色情的感知,再一次的感受到激情。在老去之后,他發出了“青春不過是動物習性的演繹”的感嘆,那時的他已經自發的意識到暴力的錯誤,不需要任何的行為矯正,也并不會被欲望支配。理性的回歸意味著 “厭惡療法”對強迫的模擬只能停留在行為層面,是不可靠的,終會失效。
在真正的強迫癥患者身上,可以明顯看出強迫觀念與強迫行為的統一性,其行為經常表現為經年累月的習慣。“厭惡療法”與強迫癥的區別如同規則和習慣的區別,規則旨在人為規定出習慣,達到對習慣的模擬,而要真正改造習慣卻很難實現。
《發條橙》的主人公大約生活在18世紀,那時的歐洲正在經歷第一次工業革命。當時社會受笛卡爾、拉·美特利等人的機械論思想,人們相信人性可以由外部因素控制,機體的平衡機制能夠被完全控制,“行為主義”療法才由此應運而生。導致“厭惡療法”失效的原因在于將人的意識和行為完全對立,療法不考慮病人本身的意識,而將病人的行為當作唯一標準。治療并不能根本地改變病患的意識,因而阿歷克斯受到的強迫觀念支配僅僅是暫時的,而不具備真正的效力。
三、制造強迫的風險:集體的強迫對自由意志的剝奪
伯吉斯在最后一章給阿歷克斯設定的結局是:回歸社會的安定分子,自發的遠離惡。他希望通過人對善的自覺選擇來宣揚理性的價值,行善還是作惡取決于自由意志的選擇。
在阿歷克斯被改造成一個“病人”后,他失去了反抗的權力,失去了人格的完整,他無法保護自己,成為一個極度“善良”卻毫無靈魂的人。只要一聽到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他就痛苦異常。他是被迫討厭這首曲子的,為了擺脫這種精神控制,他甚至選擇跳樓自殺。
當面對“他沒有真正的選擇權,對不對?其虛假性顯而易見,他不再胡作非為,同時也不再能夠作道德選擇”的批評時,推崇“厭惡治療”的布羅茲基大夫微笑著回答,“我們所關心的不是動機,不是高尚的倫理規范,而僅僅是減少犯罪。”失去自由意志的人如同上了發條的橙子,肉體豐盈,卻無法進行自由選擇。“亞歷克斯自始至終是發條橙,是從事遠低于選擇層次的機械暴力的器具,而他所在的悲涼的‘社會主義英國,更是一個碩大無朋的發條橙。”伯吉斯在《發條橙》中一再表達的思想是:當科學剝奪了自由意志,人就淪為了機械的發條橙,然而有自由意志的人,即使犯過罪,也依然可以獲得救贖。
在弗洛伊德看來,宗教是一種全體性的強迫癥。強迫癥病人都有用儀式化的行動抵消焦慮的傾向。而在《發條橙》中描寫的統治階層對人性的機械化改造,也是使人被行為控制,失去自由意志。以代表著機械思維的“厭惡療法”來詮釋強迫,形成了強迫的模擬,人性與規則,意識與行為的對抗是強烈的,因而人最終掙脫外界加之于自身的強迫意志顯得順理成章。然而真實的強迫癥病人卻在擁有自主選擇權的前提下被自發的強迫意志控制,當這種控制成為得到集體認同的慣性思維,人會比上了發條的橙子更加危險。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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