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莊子哲學思想博大精深,其中關于物欲的主張,例如“物物而不物于物”、“知足知止”等觀點,對于當下浮躁社會面臨的物欲困境而言具有非常積極的現實意義,深入探析莊子物欲思想的內涵,把握其中調節物欲的關鍵舉措,有利于引導當下社會道德建設的風向,破除“物質至上”的物欲困境。
關鍵詞:莊子 物欲思想 道德建設
引 言
由于時代發展帶來的價值觀念變化,導致物欲困境成為了當前社會道德建設亟待解決的問題之一,正如北京大學社會學系教授鄭也夫于2007年出版的《后物欲時代的來臨》一書中所提出:新舊時代交替出現的各種復雜難解的社會問題,其中的最大者,是合二而一的一對問題:“一方面,溫飽即將全面解決,這在生物的歷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于是空虛、無聊必然發生。另一方面,物質的供應仍以加速度、瘋狂地推進,乃至商人成了最強的社會勢力,消費成了最大的社會運動,追求快樂成了與之配套的、俘獲眾多男女的生活哲學。”而物欲卻又是人類基本欲望訴求的需要,對人類來說物質決定意識,是生存和思維的基礎。生而為人就如同“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一般都有基本的物欲訴求,人類對于物質的追求實則是一種天性,無法避免。因而正確認識物欲方可解決當下的物欲困境,引導當下的社會道德建設,而莊子的物欲思想在承認物欲合理性的前提下,提出了一系列關于物欲的主張,有利于破除當下“物質至上”的物欲困境。
一、莊子物欲思想的內涵
在《莊子》一書中“物”之一字出現得十分頻繁,無論是內七篇還是外雜篇,例如內篇《齊物論》中的:“物無非彼,物無非是”,外篇《山木》:“物物而不物于物”,以及雜篇《外物》中的“外物不可必”等等。
(一)“萬物”
在莊子本人眼中的“物”即“萬物”,也就是世間萬物,包含此類含義的“物”多出現于《莊子》內篇當中,例如《齊物論》中的“物無非彼,物無非是”當中的“物”。清代林云銘將此句譯為:“凡物各有是非,各有彼我”,陳鼓應則直接將其中的“物”譯為“世界上的事物”。由此可見兩人都將此處的“物”視為了一個范疇龐大的整體,其中蘊含了世界萬物,即天地間存在的一切,甚至包含了自視為萬物之靈的人類以及因人而產生的各種“成心”、“我執”等主觀精神方面的產物。在莊子看來大千世界無物不有,雖然彼此之間各有特性,有的甚至相伴相對而生,但萬物之間的關系是平等而自由的,正如莊子自己所說“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故為是舉莛與楹,厲與西施,恢詭譎怪,道通為一。”即天地萬物都擁有各自存在的方式與理由,不管是輕微渺小的草莖還是高大堅實的梁柱也好,亦或是丑陋的女人與美麗的西施,從道的角度看來都是通而為一的,沒有是非對錯與高低貴賤。世人覺得萬物不一不過是因“成心”而已。
(二)“成心”
“成心”出自《齊物論》中:“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一句,關于“成心”林云銘在《莊子因》論說道:“成心,謂人心之所至,便有成見在胸中,牢不可破,無論智愚皆然。”陳鼓應則直接將其釋為“自己的成見”。可見“成心”實際上就是人們各自心中的各種成見,即一種定勢的先驗觀念、范疇,正如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中所說:“范疇是這樣的概念,它們先天地把法則加諸現象和作為現象全體的自然界之上。”通過先天的范疇去綜合客觀世界材料,都將自己的主觀認知認為無可辨駁的絕對客觀普遍的真理,實際人人都不過以成心為師,都不過受著主觀心理定勢的支配,而不是帶著“純粹”的本心來認識事物。莊子整句話實則是向世人發出了一個詰問,即如果人們都依據自己的成見來作為判斷事物的標準,那么誰又沒有一個標準呢?也正是因為世人的“成心”所在,世間萬物才會分崩離析,有了高低貴賤、有用無用之別,分離出了所謂的“外物”。
(三)“外物”
《莊子》之“物”的另一層含義是“外物”,例如雜篇《外物》的第一句便是“外物不可必”,林云銘注釋此句時有文曰:“外物,外來之禍福也。”如今一般將其釋為“外在的事物”也就是身外之物,主要囊括了兩層含義。一是人心內在的主觀精神產物,這種“物”因“成心”而產生,與個人的社會經歷、思維方式、教育修養等戚戚相關,一般指對事物的看法與判斷標準,例如公孫龍子的《白馬論》與《堅白論》,孔子的“仁愛禮儀”等等;二是指人性命之外的客觀物質,即對人來說并不是與生俱來的客觀事物,這種“物”又可細化為為兩類,一類是維持人類生命所需要的生存資料,例如衣食住行等一系列生存物資,當然也包括了金錢。另一類則是人類在社會交往中所衍生出來的抽象物質,例如在《莊子·駢拇》中有這樣的記載:“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則以身殉利,士則以身殉名,丈夫則以身殉家,圣人則以身殉天下。”可以看到在莊子眼中如權利、地位、名譽等抽象物質都屬于外物。
從“外物”囊括的主要范圍看來,“外物”其實是“萬物”的組成部分,“外物”是世人以自己的“成心”劃分出來而不是莊子分離出來的,世人以自己的愛好與標準,來判斷一切,給身邊的事物劃分等級貴賤,莊子不過是將此種情形按照世人的邏輯表述出來罷了。《齊物論》的點題之句便是“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即天地與我是一同存在的,萬物與我是同一的,人跟萬物一樣都是“道”衍生出來的,都是它的一份子。由此可以看出莊子對待天地萬物都是非常客觀平等的,“外物”是“萬物”的一份子,莊子對其的態度亦是如此,從《莊子》中提到的“外物不可必”便可窺得一二,句中的“必”指的是定準,固定的標準,而世間的人事萬千,所謂的“標準”也自然萬千,整句意在告誡世人“外物”沒有固定的評判標準。
(四)“真宰”
關于“真宰”的說法很多,歷來學者們都認為莊子對其的描述趨近于“道”與“自然”,郭注成疏便是如此。那么事實是否真的如此?首先看一下莊子在《齊物論》中對于真宰的描述:
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可行己信,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
林云銘在解釋此段時曾說道:“其所以使我有無窮之變態者,皆是物也……乃聽其與物相逆相順,無憂止底,一旦形盡,而此真亦銷滅無存”。其中“使我有無窮之變態者”以及“聽其與物相逆相順”,兩句闡述了真宰的功用,即真宰的確是主宰者,如此看來真宰作為一個主宰者的角色,無形但確實存在,有些類似于“道”與“自然”,但它主宰的是“受形以來的我”,這里的“我”,并不是人的“本我”,而是被存在于人心中根深蒂固的成見所影響以及被各種是非的標準所束縛著的復雜個體,真宰控制這種“我”以不同的心理和情態與世間萬物相處,相處的方式則有相順相逆兩種。林云銘也在《莊子因》中說其與“百骸、九竅、六藏”一樣“皆是物也”,闡明了真宰的屬性,即真宰也是莊子眼中萬物的一員,并不是超越一切的“道”。由此可見真宰并不是什么“道”與“自然”,倒是比較傾向于某些學者論證出來的“人心”,即“‘真宰就是那個讓‘喜怒哀樂,慮嘆變慹,姚佚啟態 的心理與情態周而復始反復出現的發動者,那個‘吾喪我 的‘我 的實施者,也是那個‘怒者 ,因而也就是人‘心”。
二、莊子之“物”的內在邏輯關系
《莊子》文本之所以如此反復地提及“物”字,是因為“物”在莊子心中不僅飽含深意還內含嚴密的邏輯關系。
(一)、同根同源
由以上所述,可以得知“成心”“外物”“真宰”皆屬于萬物,實則都源自于“道”。
“成心”是人類受形以來接觸外界所產生的認知經驗,固化的標準規則,亦是身外之物;“外物”由“成心”控制“真宰”或“真宰”受“成心”影響而從萬物中分離出的物;“真宰”是“本我”與“受形之我”之間的連接,本質也是萬物之一。道生萬物,并沒有區別對待其中任何之一,其成與毀都自有規律。
既然物無區分,那么對于物質的欲望亦然,它的存在亦有其所然,在《莊子·外物》有“莊周家貧,故往貸粟于監河侯。監河侯曰‘諾!我將得邑金,將貸子三百金,可乎?……”的記載,從這個故事可以就看出莊子并不否認物欲的存在,并認為人類對于某些物質的需求是與生俱來的,并且不可或缺的,不然清高孤傲的他不可能向一個不靠譜的朋友借錢借糧,他明白物質是人生存的基礎,相對于其他哲人對于物欲的回避,莊子光明正大地承認了物欲存在的合理性。
莊子這種萬物同源的思想,有利于人們客觀公正的認識物欲,消除當下社會對物欲的消極認識,積極直面物欲存在的合理性與客觀性。物欲是人與生俱來的,即使死亡也無法逃避物欲,但物欲本身無可厚非,有時物欲甚至可以是人生存的動力,對物欲的合理追求亦是提高工作效率和生活品質的有效途徑之一,因而不用談物色變,甚至避而不談。
(二)、“真宰”為樞
“成心”“外物”“真宰”“萬物”之中,“真宰”為莊子物欲思想的中樞連接點。“真宰”受“成心”影響對物產生偏見與欲望,從而將“外物”從“萬物”中分離而出,人們對物質的多余欲望也由此而來,物欲便是由于人心受到多余的物所累,喪失掉真正的本我,以至于失去對于外物的掌控反被外物所控制,不顧原則與底線不斷地追逐外物來滿足自我的欲望。
但“物”本身是客觀存在的,自有其存在的意義,沒有彼此之分,“外物”從人的“成心”而來,“成心”便是物欲困境的“制造者”,它影響“真宰”,使人沉溺“不必要的物”,即人類生存合理范圍之外的物。例如金錢的看法,原本作為交易媒介、儲藏價值和記帳單位的一種工具,專門在物資與服務交換中充當等價物的特殊商品,但隨著社會的發展,受到“金錢萬能”等固有標準的影響,金錢變為了社會地位、自我價值高低的象征,人心受其影響便控制人作出不斷追逐金錢的各種行為以求實現自我價值,墮入拜金的深淵。“成心”來源于人的社會交際,無法避免,但“真宰”源自內心,面對“成心”的影響,“真宰”可以調節本我去合理地追求物欲。莊子在《山木》篇中對物欲提出了“物物而不物于物”的觀點,即面對外物、成心與真宰的糾纏,要掌握主動權,做物欲的主宰者,利用物欲來實現自我價值的同時防止陷入物欲的困境反被外物所主宰。對于如何在與物欲的糾纏中掌控主動權,主要有兩種方法:
1、看透物的本質
在《繕性》篇中有云:“物之儻來,寄也。寄之,其來不可圉,其去不可止”在此段論述中莊子向世人闡明如“軒冕”即官位爵祿等外物在人的生命中只是暫時寄存的東西,而這種暫時寄存的東西它的到來或失去都是不可制止的,無法強力挽留,這便是物的本質。所以不必為榮華富貴而存心任性,也不應當因為窮困而趨從世俗,喪失本性。當外物在人們身邊來去的過程中,看透外物的本質方能認識到“其樂彼與此同”的含義,即身處榮華富貴與貧困潦倒的時感受到的快樂都是一樣,也就是在與外物的相處中,無論它們帶來的影響是好還是壞,都能恪守真宰不受外物影響,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從而始終保持住本我,也就是人的初衷不受其污染。
2、謹慎知足
從《莊子》文本以及其它眾多文獻記載中可以看出莊子本人一生都是非常窮困潦倒的,但他并非沒有機會去獲取財富和地位等令人欽羨的外物。在《秋水》篇中記載了“莊子辭聘”的故事,此段事跡在司馬遷的《史記·老子韓非列傳》亦有記載,但莊子最后拒絕了這次機會,為何莊子會拒絕楚王的重金聘請呢?其實從莊子給楚國兩位大夫的兩個選擇即“寧其死為留骨而貴,寧其生而曳尾涂中乎?”可以看出。其中“死為留骨而貴”的選擇顯示了莊子對于物欲的謹慎態度,對于楚王拋出的“橄欖枝”,莊子沒有只看到有利的一面,例如權利地位帶來的巨大利益誘惑,也看到了其背后隱藏的風險,在權利的掙扎中,一著不慎便可能滿盤皆輸,可見莊子對于物欲的態度可謂是謹慎至極;而“生而曳尾涂中”的選擇則顯示了莊子知足常樂的生活態度,正如他在《逍遙游》里所說的“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鼴鼠飲河,不過滿腹。”人們生活所必須的物質資料不管是現實具體的事物還是抽象的名利,其實沒有想象中那么多,而過度追求多余的外物便會陷入莊子所說的“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的悲哀境地,而知足的人則不會因為受到多余物欲的誘惑而將自身的性命前途置于險地。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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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鄭也夫.《后物欲時代的來臨》[M].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2007年3月.
作者簡介:毛笛,1988年生,女,重慶秀山人, 中共重慶市涪陵區委黨校講師。研究方向:文學理論,莊子思想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