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貨幣中心化必要性分析

魏博

摘 要：近年來，隨著區塊鏈技術的發展，以及比特幣（BitCoin）、以太幣（Ether）等數字虛擬貨幣的興起，社會各界開始關注并研究數字貨幣，2014年起中國人民銀行開始組織專家成立專門數字貨幣的研究團隊[1]。截至2018年3月10日，全球數字貨幣超過1500種[2]，雖然他們在基礎技術、交易架構、流通市值等方面均不盡相同，但眾多數字貨幣都具備去中心化的本質。該本質顛覆了傳統貨幣理論，引起了廣泛的討論。本文將以去中心化的數字貨幣所存在的理論及現實問題為出發點，分析數字貨幣中心化的必要性。

關鍵詞：數字貨幣 中心化 比特幣 私人數字貨幣 法定貨幣 法定數字貨幣 代幣

一、數字貨幣的去中心化

（一）數字貨幣概述

數字貨幣是指以數字形式存在的貨幣，在不同語境下，有著不同的內涵和外延。目前，狹義的數字貨幣主要指純數字化、不需要物理載體的貨幣;廣義的數字貨幣等同于電子貨幣，泛指一切以電子形式存在的貨幣。[3]本文中，我們討論的數字貨幣是指狹義的數字貨幣。

顧名思義，數字貨幣是貨幣的一種表現形式，其本質仍是貨幣。理論上，貨幣應具備以下基本特征：容易標準化、可分性、攜帶方便、材料穩定和不容易變質。[4]現代經濟理論中，貨幣一般被認為具有四個職能：價值尺度、流通手段、價值儲藏和支付手段。其中，價值尺度和流通手段是貨幣最基本的職能。[5]因此可以說，當某一種通過現代信息技術而創造出來的具備上述特征及職能的數字信息，可稱之為數字貨幣。

（二）數字貨幣的去中心化

區塊鏈是數字貨幣的關鍵技術，基于此技術，2008年11月中本聰（Satoshi Nakamoto）發表了一篇名為《比特幣：一種點對點的電子現金系統》的論文，并設計了比特幣。從此，一種點對點的去中心化數字貨幣誕生，即發行方式的去中心化、記賬節點的去中心化、組織方式的去中心化，其交易模式為“個人——商家”點對點的兩方交易。比特幣的數量、發行方式以及支付手段是基于一套經過加密且既定的數學模型計算而實現的，不再由中央銀行管控，亦不再由商業銀行提供交易結算服務，擺脫了在傳統交易中承擔貨幣發行、交易結算、信用擔保職能的銀行系統。因而，理論界也將這種非官方的去中心化數字貨幣稱之為私人數字貨幣。

因為去中心化的特殊設計，比特幣還有如下特點：一是交易完全公開。比特幣交易具有不可藏匿性，每一筆交易都會在系統中留下記錄，且所有歷史交易信息全部公開;二是一定的匿名性交易。盡管每一筆交易信息都需公開，但交易賬戶關聯的真實身份信息無人知曉。[6]比特幣的去中心化，使交易更加安全，還能避免因貨幣發行權被中央銀行壟斷而導致超發貨幣進而貶值的情況出現。鑒于此，一些人將去中心化的私人數字貨幣奉為今后貨幣發展的圭臬，認為貨幣在誕生時僅為一般等價物，其功能就是為了便于交易，并不存在中心化的問題，所以去中心化只是讓貨幣返璞歸真，回歸到其本質功能。

二、數字貨幣去中心化存在的問題

（一）無價值錨定，存在道德風險

從貨幣發展歷史看，商品貨幣、貴金屬貨幣是以貨幣自身作為價值錨定。金本位、銀本位貨幣是以法定兌換比例的黃金、白銀作為價值錨定。布雷頓森林體系（Bretton Woods System）瓦解后，對于一個國家而言，貨幣發行權是國家主權的基本體現。[7]當今世界絕大多數國家、地區的法定貨幣是以貨幣當局的政府信用作為價值錨定，亦稱之為信用貨幣。如果政府喪失信用，就會出現超發、濫發貨幣的現象，最終導致整個貨幣體系的崩潰，例如民國時期的法幣、津巴布韋元等。由此可見，只有具備安全價值錨定的貨幣才能確保幣值穩定，實現貨幣的職能。

而私人數字貨幣非由一國貨幣當局發行，缺乏有效的信用擔保。雖然說一些私人數字貨幣有發行數量的上限（例如比特幣總量為2100萬枚），以至于有些人認為具有稀缺性[8]。但是要注意的是，數字貨幣的載體僅為虛擬數字，該稀缺性是無法用有形商品進行價值衡量的，缺乏具備一個被普遍交易主體所認可的價值錨定標準。因此，私人數字貨幣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說是無價值錨定。

還要指出的是，私人數字貨幣的發行權由發明者、運行方所壟斷，發行存在不透明，因此會導致交易參與者對于發行行為的全部信息并不完全掌握，發明者、運行方與交易參與者的信息并不完全對等，存在道德風險。即便私人數字貨幣具有價值錨定，也是完全基于發明者、運行方的信用，通常來說該信用也無法與傳統意義上的貨幣當局信用等量齊觀。因此，一旦私人數字貨幣的發明者、運行方出現信用危機，則會立即損害交易參與者的權益，導致整個系統的土崩瓦解。

（二）缺乏穩定幣值，易投機炒作

首先，要讓貨幣具有交換價值，在所有文明國家變成普通的商業媒介，所有各類貨物通過它來進行買賣，或彼此交換[9]，則貨幣的幣值在中短期內應當穩定，盡可能避免因貨幣幣值波動而給交易各方產生影響。

私人數字貨幣，由于缺乏有效的價值錨定，目前沒有也不可能會標明其票面價值。因此，私人數字貨幣始終以法定貨幣來表示其市場價值，該市場價值即為1單位私人數字貨幣與法定貨幣的交換價格。在實際交易過程中，私人數字貨幣市場價值的波動幅度巨大，甚至在一年內出現10倍的漲幅或跌幅。由此可見，私人數字貨幣更像是證券市場的股票，而不是貨幣。我們接下來以比特幣為例：

由上圖可見，2012年初僅幾十美元兌換1比特幣，到2017年底1比特幣的交易價格則逼近2萬美元，在幾年之內比特幣已暴漲將近100倍。而自2018年開始，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里1比特幣交易的價格縮水10倍。價格的暴漲暴跌，使比特幣無法正常發揮貨幣的價值尺度功能，反而巨額的差價倒是給投機炒作者提供了蜀賈賣藥的機會。

（三）導致貨幣政策無效，易發經濟崩潰

眾所周知，中央銀行可以采用緊縮或者擴張的貨幣政策對宏觀經濟進行逆風向調節，也就是中央銀行通過控制貨幣供應量以及通過貨幣供應量來調節利率進而影響投資和整個經濟以達到一定經濟目標的行為[11]。實施貨幣政策的前提是貨幣中心化、法定化，即貨幣當局負責貨幣發行且能夠控制貨幣。而去中心化的私人數字貨幣的運轉是一個獨立于銀行系統的封閉體系，當出現問題時，央行無法用貨幣政策這一看得見的手對宏觀經濟進行調控，其后果就是貨幣傳導機制失靈，破壞整個貨幣及金融體系的穩定和安全。

現代經濟學認為，貨幣是需求的載體，適度的通貨膨脹可刺激經濟增長。而私人數字貨幣在發明時就已確定具體數量，無法再根據經濟增長的狀況以及總需求的增加提供新貨幣，這就會出現通貨緊縮，導致經濟衰退，破壞整個社會經濟的健康發展。還有一點，私人數字貨幣不存在存款創造的效果，也不存在投資收益，持幣者也就不會將私人數字貨幣存款給銀行，銀行也就無法向需要資金的借款人提供貸款。這樣一來，商業銀行也就失去了其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職能，實體經濟融資的最主要途徑將被切斷，最終引發金融體系瓦解、經濟崩潰。

（四）以貨幣名義發行無法律依據，系違法

當今，世界各國和地區均以法律形式規定了在本區域內法定流通貨幣，所流通的貨幣均由法定機構發行，即貨幣的法定化。

根據美國憲法規定，美元的發行權歸屬國會[12]。自1913年美國國會通過《聯邦儲備法案》（Federal Reserve Act）以及1964年美國財政部宣布回收銀元券（Silver Certificate）后[13]，當今美元即美聯儲券（Federal Reserve Note）的唯一法定發行機構為美聯儲。也就是說美國政府沒有貨幣發行權，美國政府想要得到美元，就必須將美國人民的未來稅收（國債）抵押給私有的美聯儲，由美聯儲來發行“美聯儲券”。[14]但這并不妨礙美元發行的中心化，追根溯源美元仍是以美國國家信用做為償付擔保。

歐元作為跨國家流通的區域性貨幣，根據《馬斯特里赫特條約》（Maastricht Treaty）的規定，歐元由歐盟成員國中央銀行以及歐洲中央銀行共同發行[15]。雖然說歐元發行主體較多，但這些主體構成了一個聯合體，也是貨幣中心化的體現。

而作為地區性貨幣的港幣，根據法律規定其發行權屬于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16]。目前港幣由香港金融管理局、中國銀行（香港）有限公司、渣打銀行（香港）有限公司以香港匯豐銀行有限公司共同發行，只不過上述主體是由特區政府授權負責具體發行工作，但港幣發行的最終主體仍是特區政府。

人民幣的發行權歸屬于中國人民銀行[17]，是我國大陸地區的唯一法定貨幣，任何個人和組織不得發行其他貨幣，這體現出我國貨幣發行的法定化、中心化。

由此可見，在全球范圍內，去中心化的私人數字貨幣的發行基本上均無法律依據，私人數字貨幣以貨幣名義發行即構成違法。

（五）擾亂金融秩序，為違法犯罪提供便利

在去中心化的環境下，數字貨幣容易被用來規避匯率和資本管制，[ 姚前.《數字貨幣初探》.中國金融出版社.2018版.第245頁。]還能成為洗錢、恐怖主義融資、逃稅的工具。這是因為去中心化的私人數字貨幣的流轉并不在銀行體系內，導致監管部門無法對交易進行監控。可是，私人數字貨幣與法定貨幣存在兌換價格比，違法者可以利用該特點先把法定貨幣兌換成私人數字貨幣，通過獨立于監管體系之外的渠道進行轉移，然后再兌換回法定貨幣，以此實現自己的違法目的。所以，私人數字貨幣為違法犯罪大開方便之門。

綜上所述，鑒于數字貨幣在去中心化之后產生的上述問題，可以說去中心化的私人數字貨幣是弊遠大于利。而且更要指出的是，私人數字貨幣是無法真正以貨幣形式合法流通的。因此有專家表示，諸如比特幣、以太幣等去中心化的私人數字貨幣，無國別、無主權背書、無合格的發行責任主體，沒有國家的信用支撐，不能稱之為數字貨幣，只能稱之為代幣。[18]而代幣是一種形狀及尺寸類似貨幣，但限制使用范圍、不具通貨效力的物品。[19]基于上述觀點，2018年9月4日，央行等七部門聯合發布《關于防范代幣發行融資風險的公告》，該公告明確認定代幣發行融資本質上是一種未經批準非法公開融資的行為，涉嫌非法發售代幣票券、非法發行證券以及非法集資、金融詐騙、傳銷等違法犯罪活動;任何所謂的代幣融資交易平臺不得從事法定貨幣與代幣、“虛擬貨幣”相互之間的兌換業務，不得買賣或作為中央對手方買賣代幣或“虛擬貨幣”，不得為代幣或“虛擬貨幣”提供定價、信息中介等服務。上述規定進一步明確了私人數字貨幣交易屬違法行為，也體現了數字貨幣應當中心化的要求。

三、中心化系中國數字貨幣發展方向

應該說，數字貨幣的發展既是有技術發展上的必然性，未來來講可能傳統的紙幣、硬幣這種形式的東西會逐漸縮小，甚至可能有一天就不存在了，這種可能性也是存在的。[20]因此，對于數字貨幣的研究是必要的。目前，我國正在研究論證由央行發行的法定數字貨幣[21]。鑒于由中央銀行發行和管理，因此法定數字貨幣并非一種點對點的去中心化數字貨幣，而是仍以“銀行——個人——商家”三方模式的中心化數字貨幣交易，這種模式奠定了中國數字貨幣發展的基礎，明確了發展的方向。

最后我認為，金融的安全是國家穩定的根基，對于任何一項金融改革，都應當慎之又慎，數字貨幣也不例外。我們不能因為去中心化的數字貨幣在微觀上能夠實現一定程度的便捷，而忽視中心化在宏觀上的重要性，從而因小失大，損害廣大公眾的權益，最終給本國的金融體系產生實質性的、難以逆轉的損失。因此從當前經濟理論及現實發展看，只有貨幣中心化才是確保貨幣具備調解經濟運行、維護金融安全穩定的基石，也只有中心化的數字貨幣，才能真正實現技術進步與金融安全的有效結合。

參考文獻

[1] 搜狐理財.央行明確將發行"數字貨幣" 2014已成立研究團隊.http：//money.sohu.com/20160122/n435457107.shtml

[2] 《全球銀行業展望報告》.中國銀行國際金融研究所.2018年第2季度（總第15期）。

[3] 姚前.《數字貨幣初探》.中國金融出版社.2018版.第1頁。

[4] 易綱、吳有昌.《貨幣銀行學》.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版.第26頁。

[5] 蔣先玲.《貨幣金融學》.機械工業出版社.2013版.第5頁。

[6] 姚前.《數字貨幣初探》.中國金融出版社.2018版.第20頁。

[7] 吳學云.《美元刀：美元全球經濟殖民戰略解析》.中國經濟出版社.2009版.第8頁。

[8] 比特幣之家.比特幣并不是新一代的“金本位制”.http：//www.btc798.com/article-9315-1.html

[9] Adam Smith著.陳星譯.《國富論》.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3版.第24頁。

[10] Bitcoincharts. https：//bitcoincharts.com/charts/bitstampUSD#tgSzm1g10zm2g25zv

[11] 高鴻業.《西方經濟學（宏觀部分）》.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第六版.第517頁。

[12] Section 8， Article I， The Constitution of the United States.” To coin Money， regulate the Value thereof， and of foreign Coin， and fix the Standard of Weights and Measures.”

[13] Wikipedia. Silver certificate （United States）.https：//en.wikipedia.org/wiki/Silver_certificate_（United_States）

[14] 宋鴻兵.《貨幣戰爭》.中信出版社.2007版.第56頁。

[15] Scheller Hanspeter K. The European Central Bank： History， Role and Functions. 2006.2nd ed.P103. ISBN 92-899-0027-X.

[16] 《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第一百一十一條第二款。

[17] 《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國人民銀行法》第四條第一款第（三）項。

[18] 姚前.《數字貨幣初探》.中國金融出版社.2018版.第245頁。

[19] 李禮輝.比特幣不是數字貨幣因其并非法定貨幣. http：//finance.ifeng.com/a/20171104/15766950_0.shtml

[20] “代幣”百度百科. https：//baike.baidu.com/item/代幣/5279932？fr=aladdin

[21] 新浪.周小川：數字貨幣必然會發展，傳統紙幣有一天會消失. http：//news.sina.com.cn/c/2018-03-09/doc-ifysazre3114781.shtml

[22] 劉瑾.《中國人民銀行法定數字貨幣探索》.清華大學國家金融研究院研究報告.2017年第9期，總第2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