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丹 李飛
摘 要 《刑法修正案(九)》將機動車駕駛證納入身份證件類犯罪的證件類型,將偽造、變造、買賣、使用虛假機動車駕駛證的行為納入刑法打擊范圍,體現了國家維護相關證件的管理秩序、遏制欺詐及相關重大刑事犯罪、打造誠信社會的需要。司法實務中要準確適用相關罪名,應首先查明行為人是否存在偽造、變造、買賣駕駛證件的行為,繼而查明是否發生了使用行為、使用行為是否發生在國家規定應當提供身份證明的活動中、使用的駕駛證能否被證明系偽造、是否達到情節嚴重的程度。認定情節嚴重應重點從使用虛假證件的數量、次數、非法牟利的數額、對相關證件管理秩序的擾亂程度、是否損害第三人的合法權益等方面進行綜合認定。
關鍵詞 《刑法修正案(九)》 虛假身份證件 機動車駕駛證 情節嚴重
作者簡介:劉丹,河南省檢察機關調研人才,新鄉市紅旗區人民檢察院未檢辦主任,二級檢察官,研究方向:刑法、刑事訴訟、電子證據;李飛,新鄉市紅旗區人民檢察院,公訴科檢察官助理,研究方向:刑法電子證據。
中圖分類號:D924.3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9.02.030
自2015年11月1日施行《刑法修正案(九)》以來,立法機關對原身份證件類犯罪中規定的證件類型予以擴大,同時新增使用虛假身份證件、盜用身份證件罪,以刑事手段對相關證件在使用環節的弄虛作假、情節嚴重的行為予以打擊,進一步維護相關證件的管理秩序,體現了國家遏制欺詐及相關重大刑事犯罪、打造誠信社會的需要,也發揮了刑法在維護誠信社會、懲治背信失信行為方面的功能和對公民行為價值取向的引領推動作用。
《刑法》第280條第3款關于身份證件犯罪的條款修改為:“偽造、變造、買賣居民身份證、護照、社會保障卡、駕駛證等依法可以用于證明身份的證件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并處罰金;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并新增第280條之一:“在依照國家規定應當提供身份證明的活動中,使用偽造、變造的或者盜用他人的居民身份證、護照、社會保障卡、駕駛證等依法可以用于證明身份的證件,情節嚴重的,處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
全國各地就該修改及新增罪名已有多起判例,對“人民檢察院案件信息公開網”公開的文書初步統計,涉及駕駛證的案件約占全部買賣證件罪案件的54%,涉及虛假駕駛證的案件約占全部使用虛假證件罪案件的87%。故對此占比極大的特定犯罪情形進行深入分析與思考極有必要。
在司法實務中要適用上述罪名,均需緊扣其構成要件。具體到涉及駕駛證的行為,重點在于審查以下內容:首先查明行為人是否存在偽造、變造、買賣駕駛證件的行為,若能夠查實,則其行為已構成偽造、變造、買賣身份證件罪;若不能查明,則審查其是否符合使用虛假身份證件罪的構成,即是否發生了使用行為、其使用行為是否發生在國家規定應當提供身份證明的活動中、其使用的駕駛證能否被證明系偽造、是否達到情節嚴重的程度。
一、駕駛證的合法取得及虛假駕駛證的認定
合法取得駕駛證是指符合許可條件并參加考試合格后,經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頒發取得,這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第19條有明確規定。因此行為人通過其他途徑獲取的駕駛證件,如偽造、變造駕駛證、購買、盜用或者騙取他人的駕駛證等,均不屬于合法取得,應當認定為虛假駕駛證。
二、買賣駕駛證件行為的類型及買賣行為的認定
筆者認為買賣駕駛證件主要有兩種典型的行為,一是以再次出售販賣為目的的買入,二是為個人使用而買入。前者最終目的是通過販賣行為謀取非法利益,通常買賣的次數多,數量大,非法牟利的數額也較大,嚴重擾亂駕駛證件的管理秩序。后者通常僅存在買入行為,且買入數量較少。根據使用的目的不同,筆者認為又分作三種不同的類型,分別為“合法目的”、一般違法目的和犯罪目的。常見的“合法目的”情形,如真實駕駛證遺失后,嫌補辦程序繁瑣而使用真實駕駛證信息定制假證后使用,此行為雖屬于使用虛假駕駛證,但其并未造成實質上對證件管理秩序這一法益的損害。一般違法目的,常見如使用虛假駕駛證逃避公安機關對交通違章等行為的查處。前述二種情形,通常所載明的個人信息是屬實的,且買入的數量少,常常僅為一本,其行為對證件管理秩序擾亂程度底。而用于犯罪目的買入的證件,一般均系盜用他人真實身份信息或者虛構身份信息而制作,一旦使用常給案件偵查工作帶來極大阻礙,或者給被冒用人造成嚴重名譽損失和經濟損失,社會危害性較大。
關于買賣行為的認定,筆者認為只要具有出售、購買兩種行為之一,即屬于買賣行為。張明楷教授提出觀點,認為買賣形式對于買賣雙方來說都是彼此的對向犯,買賣包括購買、出賣以及既買又賣。 陳興良教授也認為買賣是指買和賣,兩者具有并列關系,也稱為對合關系,即買者與賣者都構成犯罪,也就是所說的彼此俱罪。 筆者高度認同張明楷和陳興良教授的意見。
在司法實務中,偽造、變造、買賣駕駛證件的行為常因證據單一,僅有犯罪嫌疑人的供述而無法認定。駕駛證類犯罪常系交警執勤時偶然查獲而案發,通常距犯罪嫌疑人取得虛假證件的日期間隔已較長,同時由于獲得虛假證件的渠道常為從網上定制獲得,犯罪嫌疑人也無法得知對方真實身份和有效聯系方式,故其供述常因上游偽造、變造、買賣行為未查明、相關人員未到案而無法予以認定。對于此種情形,應當充分審查其行為是否構成使用虛假身份證件罪。
三、在依照國家規定應當提供身份證明的活動中使用駕駛證的情形及相關法律規定
駕駛證是用于證明持證人具有相應駕駛資格的憑證。由于其采用居民身份號碼進行編號,同時載有持證人姓名、性別、出生日期、住址等個人信息,故在社會生活中除作為駕駛資格證明外,在與交通管理有關的場合如處理交通違章、參與機動車搖號等,也被作為身份證明使用。
筆者認為,駕駛證作為資格證明,其使用方式只能是行為人自愿且自行出示,使相對方取得該證件并用于查驗或證明。對于并非行為人自愿且自行出示的情形,不應認定為使用行為。如對抓獲的犯罪嫌疑人依法搜身并搜得駕駛證件這一行為,就不屬于犯罪嫌疑人使用駕駛證的行為。同時駕駛機動車的行為本身也不屬于對駕駛證的使用,而是行使了駕駛資格這一權利本身。《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第95條、第99條對未攜帶駕駛證而駕駛機動車的行為同未取得駕駛證或駕駛證被暫扣、吊銷期間駕駛機動車的行為進行了區分規定,即證明駕駛機動車上路時行使的是駕駛資格,而不是基于對駕駛證的使用。
關于“國家規定”,在《刑法》第96條中已明確為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及其常務委員會制定的法律和決定,國務院制定的行政法規、規定的行政措施、發布的決定和命令。因此,不包含地方性法規、規章以及其他社會團體、組織制定的內部規定等。
經筆者統計,“國家規定”中直接涉及使用駕駛證的行為,主要規定在程序性法律中。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反恐怖主義法》第53條中責令恐怖活動嫌疑人員遵守約束措施并將駕駛證等證件交給公安機關保存;《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69條取保候審、第75條監視居住強制措施中要求犯罪嫌疑人將駕駛證等證件交給執行機關保存;另《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條例》第11條規定投保人投保時,應當向保險公司如實告知駕駛證號碼等多項信息。
除上述直接規定外,有多部法律法規涉及駕駛證相關的處罰措施,并規定由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及交通警察負責交通違法查處及事故處理,因此交通警察執法時要求出示駕駛證也屬于“國家規定”應當出示證件的情形。如《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第87條: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及其交通警察對道路交通安全違法行為,應當及時糾正,應當依據事實和本法的有關規定對道路交通安全違法行為予以處罰;第88條:對道路交通安全違法行為的處罰種類包括:警告、罰款、暫扣或者吊銷機動車駕駛證、拘留。因此,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及其交通警察有權對道路交通違法和事故進行處理。而在處理過程中,必然涉及到身份調查、駕駛資格調查等執法行為,因此交通警察在執法時要求出示駕駛證也屬于“國家規定”應當出示證件的情形。
筆者認為,其他地方性法規、規章等規范文件中規定的應當出示駕駛證的情形,明顯不屬于“使用虛假身份證件罪”構成要件中所規定的情形。如部門規范性文件《中國人民銀行關于改進個人銀行賬戶服務加強賬戶管理的通知》規定,銀行為申請人開立個人賬戶時,通過有效身份證件無法準確判斷開戶申請人身份的,應要求其出具戶口簿、護照、機動車駕駛證等輔助身份證明材料。此規定情形,不屬于“使用虛假身份證件罪”構成要件中所規定的情形,因此即便出現了使用虛假駕駛證的行為,也不構成犯罪。
四、使用虛假駕駛證的后果分析及情節嚴重的認定
使用虛假身份證件罪中設定了“情節嚴重”這一入罪門檻,只有達到情節嚴重才能構成本罪,情節一般、危害不大的,不作為犯罪處理。當前本罪尚未出臺司法解釋對情節嚴重進行明確規定。筆者認為判斷是否情節嚴重,可以重點從使用虛假證件的數量、使用次數、因使用虛假證件而非法牟利的數額、對相關證件管理秩序的擾亂程度、是否損害第三人的合法權益等方面進行綜合認定。
具體到使用虛假駕駛證的情形,筆者認為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予以考慮:
1.判斷使用虛假駕駛證的目的。若行為人系為了實施其他犯罪行為而使用,則其社會危害性較大,造成的后果也較為嚴重。
2.區分虛假駕駛證上是否冒用他人真實身份信息。冒用他人真實信息會給第三人造成嚴重名譽、經濟等方面的損害。
3.調查其使用虛假駕駛證的次數。多次使用虛假駕駛證均未被識破,已經對駕駛證件的管理秩序造成了嚴重影響。
4.判斷是否因使用虛假駕駛證而造成本可避免的交通事故或其他重大損失發生。如無證駕駛人遇交通警察查驗出示了虛假駕駛證蒙混過關后繼續駕駛,結果發生交通事故,造成嚴重后果。
駕駛證作為兼具資格證明和身份證明于一體的重要證件,在《刑法修正案(九)》中被認定為身份證件,并在刑法層面對其管理秩序予以保護,對偽造、變造、盜用及使用的犯罪鏈條進行整體打擊,具有積極意義。作為新增及修改的罪名,在司法實務中對法律適用產生意見分歧是可以理解的,期盼兩高早日出臺相關司法解釋對相關條文進一步明確規定,指導司法人員對相關條文準確適用。
注釋:
張明楷.刑法分則的解釋原理(第二版).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795.
陳興良.相似與區別:刑法用語的解釋學分析.法學.2000(5).
參考文獻:
[1]張明楷.刑法學(第5版).北京:法律出版社.2016.
[2]周繼承.對《刑法修正案(九)》關于“身份證件”犯罪的探析.人間.201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