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金山春節巡游回擊《排華法案》

劉秉軍

1851年首秀

舊金山的發展，可以追溯到19世紀中葉的淘金熱。1848年初，加州河流中發現金子的消息不脛而走，吸引著全世界懷揣著一夜暴富美夢的人們前來淘金。舊金山港成為外來人口進入加州的必經之地，迅速迎來了一波人口增長的高峰。這其中，就包括數量巨大的華人。

1848年2月2日，美國“禿鷹號”輪船駛入舊金山港，兩男一女共三名華工下船上岸，成為歷史上記載的第一批赴美華工。從那時起，舊金山華工的數量迅速攀升。華人靠著勤勞艱難生存，支付完給“蛇頭”（偷渡的組織者或帶路人）的“人頭費”之后，他們積攢下錢財，購置土地、興建房屋，在舊金山逐步安定居住下來。有華人的地方就要過春節。舊金山華工把國內的生活習俗和文化習慣都搬到了那里。1851年2月21日，舊金山華人首次組織正式的春節巡游。華人男女穿著長袍馬褂、旗袍繡花鞋，小孩子穿著中式罩褂和虎頭鞋，走上街頭，打著大紅燈籠互致問候，燃放鞭炮，熱熱鬧鬧。春節巡游的“首秀”，招來的更多是異樣的目光，聚居在舊金山的各國移民，墨西哥人、意大利人以及本地的美國人，都遠遠的觀望。

從此以后，華人春節巡游年年上演，從不間斷。舊金山人也逐漸習慣了，他們知道，每年的這一天對于華人來說是最重要的日子。無論男女老少，無論從事什么工作，他們在這一天都會忘掉所有的艱辛和煩惱，開開心心地慶祝。

據美國海關的檔案記錄，1848年至1876年間，舊金山是華人出入美國最重要的口岸，共有 23.3萬華人從這里進入美國，有9.3萬華人從這里離開。在這期間的1868年，中美《蒲安臣條約》簽訂，明確兩國政府尊重移民自由，進一步打開了華人移民的方便之門，掀起了移民熱潮。1880年美國人口普查顯示，在美華人共有10.5萬，大部分都居住在以舊金山為代表的美國西海岸。

對于那些熬過艱難旅程抵達舊金山的華人來說，迎接他們的是繁重的體力勞動和惡劣的生活條件。起初華人大量進入淘金者的行列，金礦挖完了就修鐵路、種田地、捕海魚、洗衣服。他們隨遇而安，以各種方式來養活自己，積累財富。整個華人群體在舊金山的影響力也越來越大，一年一度的春節巡游成為他們對外展示中國傳統文化的平臺，舞龍舞獅，燃放鞭炮，奉神祈福，年味十足。有意思的是，生性愛熱鬧的墨西哥人和其他拉美地區的移民，慢慢從觀眾變成了參與者。他們學習舞龍舞獅，組織隊伍參加華人春節巡游，還有人熱衷于中國功夫。

“中國猛獅要出頭！”

隨著舊金山華人移民在一些行業的影響力不斷擴大，對白人在這些行業的統治地位產生了一定的沖擊，加之經濟危機導致工作崗位變少，華洋之間的矛盾日趨激烈。因失去工作而憤怒的白人組成了“工人黨”，叫囂著“華人必須滾回去”，并頻頻發動對華人的暴力襲擊。最為惡劣的是，1882年，美國國會通過美國歷史上唯一一部針對單一族裔的法案——《排華法案》。該法案規定，10年內不允許華工入境，全美的中國人不可以歸化入籍，不可以購置物業，不可以在法庭上作證，不可以和其他族裔通婚，很多公共服務也不提供給華人。由此，在美華人的生活步入了最為黑暗的時期。全美各地的中國移民受到主流社會不公平和歧視性的待遇，很多城市的華人商家被砸、被搶，很多華人被毆打。舊金山的華人都被趕到中國城內居住。

1883年春節前夕，舊金山華人面臨著一個嚴峻的問題：還要不要組織春節巡游？當地政府此前已經發布公告，以“可能擾亂治安”為由，要求華人在春節期間“謹慎組織慶祝活動，不得干擾居民正常生活”。有些華人認為，春節巡游應該暫停，“待徐圖之”。在這個時候，以舊金山中華總會館為代表的一些華人組織明確表示，春節巡游不能停，而且要越辦越大，只有這樣才能給《排華法案》以有力的回擊。

在舊金山中國城，隨處可見各類同鄉會、堂所、協會和服務中心。在移民早期發展起來的舊金山中華總會館，就是華人自發組成的“草根組織”，其成員包括代表廣東省各個地區的會館。在孱弱的清政府無力保護海外臣民的年代，總會館始終為華人的利益奔走疾呼，逐步發展成為引領海外華人的跨國民間組織。來自廣東的張寶成、張寶功兄弟是舊金山中華總會館的會員，他們的舞獅功夫堪稱一絕，每年都作為“頭獅”走在巡游隊伍的最前列，兩人一頭一尾，舞出了中國人的精氣神。在面對“今年還出不出獅”這樣的問題時，張寶成說了一句話：“猛獅不出頭，一年沒奔頭！”

于是，1883年的舊金山華人春節巡游如期舉行，而巡游的范圍成為華人與當地政府斗爭的焦點。舊金山市政府在中國城四周以四條街為界，分別是東邊的乾尼街、西邊的士德頓街、南邊的沙加緬度街（唐人街）和北邊的百老匯街，把華人聚居區桎梏在內。百老匯街另一側是意大利裔聚居的北岸區，如果華人試圖走過百老匯街，就會遭到意大利裔居民的攻擊。對于華人的春節巡游，舊金山市政府要求“不得超出四條街道的界限”，并在除夕當天在中國城四周安排了巡警。這樣一來，巡游只能成為被限制在中國城內的一場慶典，不過依然熱鬧非常。

據當時的《每日要聞紀事報》報道，張氏兄弟的“頭獅”在沙加緬度街一度沖出了界限，對面的一群巡警雖然手握警棍，但卻連連后退，沒有采取任何行動。一位名叫詹姆斯的巡警事后在接受采訪時表示：“我沒辦法阻止他們。張們（寶成、寶功兄弟）我認識，我去中國城買東西時，遇到他們還會聊上幾句。他們辛苦工作了一年，有權利享受快樂。”

就這樣，盡管有《排華法案》，但舊金山華人春節巡游每年仍然搞得有聲有色，巡游的路線不斷外延，突破了四條街道的限制，逐步擴展到整個市區，與《排華法案》實施之前沒有什么兩樣。舊金山市政府也不再安排巡警進行限制。

從未間斷

正當舊金山華人一步步改善生存環境之際，1906年4月18日，一場烈度達里氏7.8級的大地震重創舊金山，成為美國歷史上最為嚴重的災害之一。地震引發了大火，把整條唐人街幾乎燒成廢墟，僅有老圣瑪麗大教堂留存了下來。震后，有房產開發商看中了位置優越的唐人街，想用來發展商業，準備把華人趕到荒涼的東南區。聽聞消息后，當地華人迅速行動起來，在唐人街的地盤上蓋起了一棟棟具有鮮明中國風格的建筑。

盛昌大廈是災后華人建成的第一棟大樓，位于唐人街最繁華的地段。這棟4層的樓房有著米黃色外墻，拐角處的屋頂豎立著三層的寶塔，每一層樓都有一道中國傳統風格的屋檐，遠遠看去格外醒目。大樓的設計者是蘇格蘭裔設計師羅斯，此君對中國傳統文化并不是太熟悉，中西結合的痕跡比較明顯。不過，舊金山人還是通過盛昌大廈看到了華人的實力。1908年春節，華人的巡游隊伍從盛昌大廈出發，最后又回到那里。

經過大規模建設，舊金山中國城的范圍不但沒有縮小，還得到了擴張。從1882年《排華法案》頒布實施到1943年被正式廢止，60年中，舊金山華人春節巡游從未間斷。中國城還在1924年開始舉行選美活動，頒獎典禮與春節巡游一起舉行，極大地增添了節日的歡樂氣氛。

2012年6月18日，美國眾議院全票通過“排華法案道歉案”，正式以立法形式向曾經排斥、歧視華人的做法道歉。對于100多年前的旅美華人來說，這是一場“遲到的勝利”。

如今，春節巡游已經成為舊金山一年中最重大的活動之一，活動內容豐富多彩，巡游隊伍里有漂亮的花車，有高校學生組成的樂隊，還有選美冠軍和她的護衛隊。華人的文化影響力早已突破了唐人街和中國城的界限，更廣更深地融入美國社會之中。

編輯：姚志剛 winter-ya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