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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政治學視角下的血緣道德王國
——以周王朝的政治理想與悖論為例

2019-03-03 05:32:12楊海龍
云南社會科學 2019年4期
關鍵詞:國家

徐 勇 楊海龍

人類文明與國家的起點相同,但由于不同的歷史條件,其路徑不一。“中國今天的國家治理體系,是在中國歷史傳承、文化傳統、經濟社會發展的基礎上長期發展、漸進改進、內生性演化的結果。①《習近平談治國理政》,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年,第105頁。”在中國,由無國家的氏族社會到有國家的政治社會并不是突然躍進、二元分割的。以血緣關系為基礎的氏族社會構成國家誕生的母體,并對未來的國家造型和演進產生重大影響。中國的周朝是最為典型的例證。它承繼了長期歷史延續的血緣氏族道德,又按照血緣道德理想型塑國家形態。這一血緣道徳王國內含的某些理想價值迄今仍然放射著特有光芒,成為寶貴的政治文化遺產,但其內生的悖論也使理想的實現步履艱難。

一、國家成長與歷史政治學

國家問題無疑是政治學的基本問題。可以說,政治學起源于國家。吳壽彭在亞里士多德的《政治學》譯注中說:“Politics,亞氏原指城邦政治的理論和技術,現在也通用為各種團體的政治學。②轉引自顧準:《希臘城邦制度》,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6年,第6頁。”但有關國家問題的研究也非常繁雜。列寧曾經為之苦惱,深感:國家問題是一個“困難的問題”,是“一個最復雜最難弄清的問題”③《列寧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4頁。。

國家問題之所以復雜困難,在于國家是歷史的產物,不同的歷史階段,國家所扮演的角色不同,人們的認識也不一樣。馬克思主義認為:“國家不是從來就有的。曾經有過不需要國家、而且根本不知國家為何物和國家權力為何物的社會。④《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74頁。”由此就需要將國家置于時間維度中考察。

人類進入文明之后,便生活在國家之中。早在古希臘時期,亞里士多德便說過:“人類自然是趨向于城邦生活的動物。①[古希臘] 亞里士多德:《政治學》,吳壽彭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5年,第7頁。”社會愈是發展,國家愈是成為人們生活的基本單元,每個人都具有一定國籍,成為某個國家的國民。但是,國家有一個成長、發育、成熟且經歷過無數曲折的過程,且在不同的地域空間表現形式不一。從西方看,雅典城邦率先成為典型的國家形態。“雅典人國家的產生乃是一般國家形成的一種非常典型的例子,一方面,因為它的形成過程非常純粹,沒有受到任何外來的或內部的暴力干涉,……另一方面,因為它使一個具有很高發展形態的國家,民主共和國,直接從氏族社會中產生。②《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第118頁。”但這一國家形態是一個特例。正如顧準所說:“城邦制度的希臘在世界史上是例外而不是通例,而在古代東方史中,政制的演變倒是具有某種共同之處的。③顧準:《希臘城邦制度》,第22頁。”雅典滅亡后,西方世界進入到一個無國家的社會,直到近代,國家才重新崛起,并成為普遍關注的對象。政治學也有了再度的發展。但隨著西方國家制度的定型,實行自由市場經濟,“國家”這一概念一度在學界消失,而以“政治體系”替代。到了20世紀下半葉才有人提出要“找回國家”,但他們所要找回的國家卻是與社會相對應的政權。但僅僅只是政權,是無法涵蓋國家的豐富元素的。在當今世界,國家是人類的高級組織形式和核心政治單位。治國理政成為諸多國家共同面臨的基本問題,實現國家的有效治理成為基本目標。而要實現這一目標,必須將國家置于漫長的歷史進程中考察。歷史政治學由此興起。

任何一門學科的產生都是基于時代的需要,并在特定的歷史土壤上形成,從而帶有歷史的特性。由于城邦國家的產生,政治學作為一門科學率先在西方發源。但西方文明和國家有一個重要特點,這就是空間的位移,文明和國家形態不斷在炸毀的“廢墟”和開拓的“空地”上建立。這種文明進程使得久遠的歷史與當下缺乏緊密的關聯性。如美國建國才二百多年時間,是在歷史“空地”上建立的,歷史對這個國家和人民僅僅只是一種記憶,人們更多的是活在當下。在這種文明和國家進程中產生的政治學,缺乏深厚的歷史根基,它更關注的是現代與當下。因此,西方現代政治學的重要特點,就是從當下的政治形態出發,進行政治體系的橫向研究,從而形成了政治學的基本范疇,如階級、國家、政府、政黨、權力、權威、民主、政治文化、政治發展等。其好處是橫向清晰,其弱點是缺乏歷史的縱深感。實際上,政治學概念是一個歷史形成的過程。如果不將這些概念置于特定的歷史時空中考慮,便很難理解其確切涵義和價值,以致用簡單的概念剪裁豐富的政治過程。

更重要的是,中國歷史特點之一就是長時間的延續。文明和國家形態不是在“廢墟”和“空地”上建立,而是在同一空間里長期發展和自我演進的。早期中國從血緣母體上脫落后,不僅沒有摧毀血緣氏族社會,反而不斷在血緣母體的臍帶上汲取養分,直至模擬遠古血緣氏族社會建立早期國家。文明與國家演進同歷史的發展有著獨一無二的緊密關聯性。政治現象反復重演,舉手投足都可觸摸久遠的歷史。歷史不僅僅是過去,在書本中,更是延續在當下,在生活中。不了解歷史,就無法深刻理解中國政治。中國的政治學本質上是歷史科學。

但是,政治學畢竟不是歷史科學,而是理論科學。它的使命不在于對歷史現象進行記錄和描述,而在于以歷史事實為依據,透過歷史現象,尋找形成歷史現象背后的原因,對歷史現象進行理論解釋,通過政治學概念將碎片化的歷史現象加以關聯,發現歷史現象中蘊藏的規律與特點。它主要作用不是敘事,“述而不作”,而重在“說理”,要在“是什么”基礎上追問“為什么”?它不作“應怎樣”的膚淺表達,重在“為什么這樣”的深入探析。

只有從歷史政治學的角度,才能深刻理解“中國今天的國家治理體系,是在中國歷史傳承、文化傳統、經濟社會發展的基礎上長期發展、漸進改進、內生性演化的結果”這一重大命題。本文便是基于歷史政治學對早期中國國家形態的一種嘗試性研究,力圖揭示中國文明和國家進程的早期特性。

二、以血緣道德理想構造國家形態

從時間的維度看,國家不是從來就有的。從空間的角度看,國家在不同空間里演進形式不一。這都涉及到國家起源問題。馬克思主義在研究國家起源時,有兩個基本觀點:一是國家受人類社會的聯結方式,即社會關系所制約。馬克思認為:“在研究國家生活現象時,很容易走入歧途,即忽視各種關系的客觀本性,而用當事人的意志來解釋一切。但是存在著這樣一些關系,這些關系決定私人和個別政權代表者的行動,而且像呼吸一樣地不以他們為轉移。①《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216頁。”從人類社會關系演進來看,與生俱來的血緣關系是人類最初始和本源的關系。馬克思、恩格斯因此認為:血緣“家庭起初是唯一的社會關系”②《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第80頁。。正是在血緣關系基礎上生成氏族社會。二是國家起源于但不同于原始氏族社會。“國家和舊的氏族組織不同的地方,第一點就是它按地區來劃分它的國民。正如我們所看到的,由血緣關系形成和聯結起來的舊的氏族公社已經很不夠了。”但是由國家替代氏族組織是一個長期的歷史過程,在國家“能夠代替按血族來組織的舊辦法以前,曾經需要進行多么頑強而長久的斗爭”③《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第170-171頁。。

中國先民掙脫血緣氏族組織的束縛,產生了國家組織。但中國的國家組織長期以來未能完全擺脫和超越血緣關系和氏族社會的母體,反而源源不斷地從血緣母體中汲取養分,使得中國的國家形成有著自己獨特的道路,這就是按照血緣母體形成國家形態。自夏到商,沿著這一路徑演進,直到周代,進入到成熟狀態。周在中國第一次以血緣聯結的方式實現了國家形態的一統,這既是歷史傳統的延續,更是周的先賢基于政治自覺對理想國家的設計和建構,這就是基于血緣關系的道德王國。主要表現為:

(一)舊邦新命:天命道德化

人類進入文明和國家狀態之后的一個重要標志,就是人們要為自己的行為尋找合法性。特別是涉及到國家建立的政治行為,更要尋求能夠得到廣泛認同的理由和根據,如恩格斯所說的將個別行為視之為“整個社會的最高目的”“蓋上社會普遍承認的印章”④《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第107頁。。毛澤東也指出:“凡是要推翻一個政權,總要先造成輿論,總要先搞意識形態方面的工作。⑤逄先知:《毛澤東傳(1949-1976)》(下),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3年,第339頁。”

湯滅夏時發表了著名的“湯誓”。而在周興兵滅商時,更是多次發誓。這是因為,周本是商的一個地方諸侯,要聯合其他諸侯共同推翻封給自己土地的王朝,是違背基本人倫,自然也是對于舊王朝大逆不道的行為。周在積累足夠力量、進行政治動員、反對商王時,必須為自己的行為尋求足夠的理由。從政治上看,周的政治同盟是一個誓約集團。這一集團有很強的政治自覺和使命感。

與“湯誓”一樣,周的發誓,一是反復數落商王的罪行,二是反復將推翻前王視之天命所在。但與“湯誓”有所不同,就是特別強調“德”。商王罪在失“德”,因此推翻商紂,是“共行天罰”。由周代商,是“受天明命”,“天休于文王,興我小邦周。”(《尚書·大誥》)這一天命不僅是神的意志,更重要的是“德”的召喚。“德”是一種人事,是對眾人的負責。以周代商,更重要的是“保德”,只有德行才能配天命。這便是后人所說的“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周雖然只是商的一個舊邦,但肩負著歷史使命,就是推翻商紂,為了天下百姓開辟新的天地。

周得以產生“德配天命”的使命感情,有深厚的歷史根源。

周興起于農業。隨著對渭河平原的開發,周地一舉成為最早的農業發達地區。周地雖距離政治中心較遠,但農業條件更優越,這為周的崛起提供了基本條件。這是因為“農業是整個古代世界的決定性的生產部門”⑥《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第149頁。。由于周地屬于后開發地區,生產力水平不高,周人必須共同勞作共同開發。由此使得原始氏族時代的共產共享制得以保留下來。在共同的農業生產活動中,人們聚族而居。將族人聯結和凝聚起來的紐帶便是血緣關系。定居農業的重要特點是可以并需要不斷再生產出血緣關系。這種關系強調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相互依賴和團結,強調群體性和整體性。原始氏族時代“天下為公”的意識傳承下來。這便是周人反復強調的“篤仁、敬老、慈少”。

周得以產生“德配天命”的使命感,在于有強烈的憂患意識和道德自覺。

周人深受“失德”的痛苦,親眼見證了商的興衰存亡,并將之歸因于“失德”,而“失德”必“失民”,“失民”必“失國”。周滅商,取得了統治權,但“殷鑒不遠”,是否會重蹈覆轍?這是周的首領必須面對的重大問題,這一憂患意識產生了道德自覺。“武王至于周,自夜不寐”(《史記·周本紀》)。反復思考的結果便是要保江山,必須“保德”。“德”便是恤民、愛民、保民。保民才能保德,保德才能保江山。

周靠德而興,也得靠德而保。只有“德”才能與天命相配。這就是“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尚書·泰誓》),“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尚書·泰誓·上》),周的先賢希望以基于愛民、惜民的“德”統一人心。依靠這種“德”,承繼遠古時代天下為天下人的天下的美好愿景。

(二)父愛威權:國主家長化

“周雖舊邦,其命維新。”維新的使命便是必須通過“懷德”,愛民、保民,以鞏固國家政權。這一理念有著深厚的社會基礎,這就是周人在長期的家族共同生活中形成并延續下來的家長意識。與夏商相比,周人的政治意識有兩個鮮明特征:一是從延續久遠的傳統生活尋找依據,二是對傳統生活資源進行加工,提升到國家政治層面,具有強烈的政治自覺和規劃設計意識,努力尋找為政之道。

周人的先民很早產生家族,這從其家長地位的傳承便可以看出。但是,周人從事農業活動,長期面對異族的侵擾,因此聚族而居,其生產和生活方式具有典型的家長制公社的特點。這也使得該群體能夠“篤仁、敬老、慈少”。這種只有“天下為公”時代才有的群體道德,不是周人天生具有道德感,而是他們的傳統生產和生活方式賦予的。這種群體道德表現為超越“各親其親、各子其子”的核心家庭的愛,而是更大群體的愛。這一群體便是有著共同祖宗的宗族。宗族是家庭和家族的擴大,是由共同的血緣關系聯結而成的更大的共同體。其存續機理與家庭相同,這就是要保障每個成員都能夠存活,感受到共同體的溫情和保護。

周人的“先王之德”的實質便是來自家長和宗族長對所在成員的愛護。在周人看來,正是依靠這種父愛,才形成了巨大的感召力,產生出讓人自愿服從和追隨的權威。因此,周獲得政權之后,一定要繼承先王的父愛,將天下視為一家,將天下人視為自己的家人,要像對待自己的家人一樣對待子民,即后世所歸納的“愛民如子”。國家因此成為擴大了的家庭,國王因此成為擴大了的家長。在一家是一家之主,在國是一國之主。這就是所謂“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尚書·洪范》)。

國由家而來,一國之主由一家之主而來。國王作為國家的大家長,要對所有子民負責,包括養育子民、開疆拓土、保家護民等。要實現這一使命,履行這一責任,必須有相應的權力,沒有集中的權力便難以承擔愛護所有子民的責任。

當周獲得國家政權以后,使對土地的占有和支配權視為最重要最核心的權力。與夏、商一樣,獲得了政權,就意味著獲得了為政權所管轄的土地所有權。只是周對土地所有權具有強烈的自覺意識。在周統治者的意識里,土地所有權、國土的支配權與國家政權是同一的。獲得了全國性政權,便獲得了全國性土地所有權和領土支配權,這便是所謂的“溥天之下,莫非王土”。

中國的這種土地所有方式曾經引起后世學者的高度關注。具有代表性的便是馬克思概括的亞細亞生產方式。這種生產方式是從原始氏族公社脫胎而來,土地公有,并漸次發展為土地國有。在馬克思看來,“土地公有制基礎上村社的形式,這種村社在中國也是原始的形式”①《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61頁。。“在亞洲那樣,國家既作為土地所有者,同時又作為主權者。①馬克思:《資本論》(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891頁。”土地由原始公社所有發展到國家所有,土地所有者同時是領土主權者是亞洲社會從原始社會過渡到國家形態的突出特征。中國的周朝最為典型,“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是最為形象的概括。

周王作為全國子民的大家長,最重要的財富便是擁有全國的土地。只有擁有溥天之下的土,才能養育溥天之下的民。土地國有,實質上是土地王有。正因為如此,德國學者韋伯將中國視為“家產制國家”。家產與國產、家長與國王是混同一體的,只是規模不同而已。國王是國家的人格代表,擁有著對土地的終極所有權。自遠古以來,人類日益走向“各親其親,各子其子”。只有將土地集中于大家長手中,由作為大家長的王安排,才有人心統一的物質基礎。

(三)宗法制度:人口宗親化

人民是國家的核心要素。而在大家長的眼里,人民都是自己的親人。這些人分散各地,要生活,有利益,也會產生沖突。如何組織民眾、調節沖突呢?從氏族公社進化而來的周人,將天下人按照血親關系組織形成血緣性秩序,從而有了宗法制度。

宗法制度是由氏族社會父系家長制演變而來,以血緣關系分配其地位與權力,從而形成世襲等級統治的制度。其特點是宗族組織與國家組織合二為一,宗族次序與政治次序合二為一。

在原始社會末期,血緣關系組織發展到父權家長制。這一制度終結了“知母不知父”的時代。這是“人類所經歷過的最深刻的革命之一”②《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第53頁。。嫡長子繼承產生于父權家庭。但由于一夫多妻,特別是隨著世代傳遞,家庭成員越來越多,會形成由不同個體家庭組成家族,再因為共同的祖宗而由多個家族組成宗族,以此類推。這種血緣關系具有很強的擴展性和延續性。組織規模愈大,次序愈重要。嫡長子繼承制只是解決了父權地位的傳承問題,是最核心的制度,但還遠遠不夠。由這一核心制度擴展為更大血緣組織的宗法制度。周將這一血緣制度復制到國家組織中,運用宗親關系實現社會的聯結,并形成一個多層級有序的整體。這種宗親關系從橫向看,每個層級都有“大宗”與“小宗”之分;從縱向看,上一層級對于下一層級又有“大宗”與“小宗”之分。

除了縱向逐級確立“大宗”“小宗”以外,周嚴格規定異姓通婚。這來自久遠的傳統。“在氏族制度下,家庭從來不是,也不可能是一個組織單位,因為夫與妻必然屬于兩個不同的氏族。③《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第99頁。”周人保留了較多的氏族傳統,將異姓才能通婚作為一種國家制度確立下來,“同姓不婚”。通過異性聯姻方式將不同姓的人也聯結起來,由此推延,親戚范圍不斷擴大。正如范文瀾所說:“各國間同姓既是兄弟,異姓又是甥舅,彼此都有血統關系,可以減少些紛爭。天子稱同姓諸侯為伯父叔父,稱異姓諸侯為伯舅叔舅。用親昵的稱呼,來團結眾諸侯。④范文瀾:《中國通史簡編》(上冊),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40頁。”

宗法制度實質上是父權制家庭的放大。不同層次的“大宗”是不同層次的家長,低層次從屬于高層次,最后從屬于最高層次的大家長,即周王。通過這樣一個層級網狀結構將所有人都整合進來,用血緣關系將人們聯結為一個整體,“懼其散而無統”。從血緣關系的角度看,所有人都是親戚,是周這個大家族的一員,統屬于周王這個大家長的管轄。通過血緣關系將人聯結為整體是氏族公社制遺留下來的傳統。馬克思認為:“我們越往前追溯歷史,個人,從而也是進行生產的個人,就越表現為不獨立,從屬于一個較大的整體;最初還十分自然地在家庭和擴大成為氏族的家庭中;后來在由氏族間的沖突和融合而產生的各種形式的公社中。⑤《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頁。”周保留了氏族公社制的傳統,因而運用傳統資源解決“散而無統”的問題,由此也奠定了大一統國家的基礎。

血緣關系是一種人與人相互依賴且具有次序性的關系。這種人的依賴關系產生了人身依附,任何人都不可以離開這一關系,否則便成為無祖無宗、無親無戚之人,也就不成其為文化意義上的人了。周將日常生活世界的宗法關系引入國家狀態,形成宗法制度。它受長期歷史形成的血緣關系所決定,也是周取得國家政權以后,借用血緣宗族資源再生產出來的政治制度,即宗主與國主同一,宗法與國法同一,族權與政權同一。在周朝的治理者看來,通過這樣一種方式,所有人都是有擬親人,要像親人一樣“篤仁、敬老、慈少”,“天下一家親”。有了這樣一個理想的道德世界,自然可以“保世以滋大”。天下人都統一到親情網絡之中。

(四)分封建國:宗親地域化

周取得政權以后,如何對溥天之下的“土”進行治理,便成為重大事務。與通過基于血緣關系的宗法制度聯結溥天之下的人一樣,周是通過基于血緣關系的分封建國來聯結溥天之下的土。它不是按地域關系劃分行政區域,實現對民眾的行政聯結。這是因為,周保留了大量氏族公社傳統,國家承擔愛民保民的強烈政治使命。周王將自己視為對天下人負責的大家長,具有共建共享的理念。而獲得國家政權之后的周,已不是“小邦周”了,擁有著比過往大得多的土地。而這些土地上居住著不同族類的人群,即“華夷雜居”。周王是溥天之下土地的所有者和主權者,但他不擁有直接管理溥天之下土地與民眾的統治能力,周因此選擇了分封建國的制度。

分封建國是從血緣氏族組織脫胎而來,根據血緣宗法關系的差等原則分配領土,實行多級治理的國家治理制度。這一制度發源于夏,明晰于商,成熟于周。錢穆先生認為:“夏、殷之際,雖已有共主、諸侯之名分,然尚不能有如此強有力的建國形勢,故曰封建制度起于周代。殷以前所謂諸侯,大體僅為部族,不能如周室封建各國之文化規模耳。①錢穆:《國史大綱》上冊,北京:商務印書館,1994年,第42頁。”周的封建制度與宗法制度相配合,目的是建構一種血緣與地域關系緊密結合的地域結合體。

分封是一種自上而下的分配制度。分封的主體是作為大家長的周王。周王是唯一的主權者,根據血緣宗法差等和名號原則進行分配。分配的資源除了領地以外,還有領地上的人,所謂“授土授民”。

周王是天下“大宗”,既是所有土地的主權者,是天下共主,代表整體利益,又直接占有和管理大量土地。其數量和質量都屬于最高等次。據估算,周天子直接控制的土地達整體的1/8。②吳稼祥:《公天下——多中心治理與雙主體法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151頁。周王對天下土地的所有權以都城為物質表征。周有兩個都城。除在周的原生區域興建有都城以外,還在東邊的河洛建立都城,目的是行使對天下土地的所有權,便于整體性控制。

周王作為“大宗”,根據親近差等關系進行分封。 其一,周王對最親近的,包括作為第一層級的“小宗”進行分封。 其二,諸侯在自己的領地內仿照上一層分封原則進行再分配。其三,卿大夫在采邑內是大宗,通過采邑收租。族人聚集共同生產生活。 這種層級分配使獲得封號的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來源。“天子有田以處其子孫,諸侯有國以處其子孫,大夫有采以處其子孫,是謂制度。”(《禮記·禮運》)這一制度便是宗法封建制。③馮天瑜等:《“封建”考論》,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22頁。

分封建國制度使得每個人都能有土地供養。這與家庭財產“諸子均分”的總體原則是一致的。但國家畢竟不同于家庭組織,分封建國體現了層級分配和等級不對稱的原則。周王作為主權者將土地分配給下一層級的人,下一層級的人要對周王盡義務。這些義務包括:納貢、定期朝見天子、保衛天子、聽從天子號令。 諸侯與周王是臣屬關系。與“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相對應的是“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王國維指出:“周公分封,天子正式成為諸侯的君主,王權得以提升。④轉引自馮天瑜等:《“封建”考論》,第21頁。”授受分封的諸侯,共奉周天子為“天下共主”。

王臣是政治的上下關系,與基于血緣的宗法上下關系是一致的。在血緣組織內是“大宗”與“小宗”;在國家組織內是“王”與“臣”。因此,分封建國反映了血緣與地域合為一體、社會與政治聯為一體,型塑的是一種層級宗親地域政治體。

周王朝的地域治理方式是將血緣關系與地域關系融為一體,反映了剛從氏族社會走出的國家成長初期的特性。而且由于周作為農業民族,保留了較多的血緣氏族組織的特性,這是人類歷史復雜性的表現。馮天瑜等人指出:“西周去古未遠,氏族社會遺跡甚深,血緣宗親紐帶對維系國家統治至關緊要,所謂‘捍御侮者,莫如親親’,故血親分封是確保宗周社會穩固的不二法門。西周的封邦建國實現了姬姓為主的貴族階層、被征服的臣仆、封地土著三種人的結合,突破了純粹的血緣組織框架,故又是對殷商氏族聯合國家的一大提升,封土之制較之以往僅以氏族立邦是一大進步,體現了定居農耕文明(土地為其基石)主導地位的正式確立。①馮天瑜等:《“封建”考論》,第28-29頁。”

周王朝正是通過寓社會、經濟和政治于一體的依賴依附關系,實現了國家政權與人口、國家政權與地域的緊密聯結。這種聯結對于一個尚遠未能壟斷全國性合法暴力的小政權來說,是非常不容易的。錢穆先生認為:“西周三百年歷史,最重要者為封建政體之創建。②錢穆:《國史大綱》上冊,第38頁。”中世紀歐洲血緣與地域的合體只是在很小的范圍內才能實現,更大范圍地域的四分五裂是伴隨物。所以,周王朝運用血親和分封形成統一的大國,世所罕見。

三、血緣道德王國的內在悖論

周依靠血緣關系,將一個地域規模日益擴大的國家統一為一個整體。但血緣關系畢竟難以承受如此重任。周的先賢設計的愿景藍圖愈是美好,現實愈難實現。周朝分為西周東周,便是血緣道德王國從頂峰走向衰落的過程。“分”成為這一過程的主題。

(一)大家長再失德:人心分離

血緣共同體的維系依靠的是共同體的一致性。氏族社會實行民主制,便在于只有所有氏族成員的共同參與,氏族整體才有可能維持。因此,它的首領“站在社會之中”,能夠獲得“不是用強迫手段獲得的,無可爭辯的尊敬”③《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72頁。。

而國家不同于氏族組織的本質特征是擁有特殊的公共權力,也就是強迫性手段。周人通過建立王朝獲得這種強迫手段的好處,也經歷和見證了這一強迫手段的壞處,這就是擁有這一強迫手段的王者“失德”而“失民”,“失民”而“失權”。夏因為“暴桀而亡”,商因為“紂亂而亡”。作為“其命惟新”的周能夠打破這一歷史宿命嗎?周試圖“以德配天命”,要求作為大家長的國王必須有德、守德,有德才有天下,守德才守天下。

歷史未能讓周的先賢如愿。作為天下大家長的周王自數代以后便開始偏離先王之道,而且愈偏愈遠。先是周穆王濫用武力,將犬戎推成敵對的一方,使之成為最后滅掉西周的力量。后是周厲王“好利”,獨斷專行,暴虐無道,引起國人造反。造成西周完全衰敗的則是周幽王。

西周總共十二王。除開國之王外,平平者居一半,嚴重失德者在1/3以上。大家長的表現與周的先賢們所期待的大相徑庭。其實這并不是周所特有的現象。夏、商有德有作為的王也不多。但夏、商除開國君王以外,還有過若干有作為的君王,出現過所謂“中興”,如著名的夏“少康中興”、商“武丁中興”,而周連像樣的“中興”都沒有。

從夏、商、周三代來看,均是開國君王有所作為,有很高的威望,之后的王每況愈下,其間雖偶有兩個有德之王,但總體趨勢是向下行。作為大家長和天下道德表率的國王屢屢失德、失人心,最后失天下。這成為夏、商、周三代,以至于后世反復出現的政治現象。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不能簡單地歸之于個人品質。失去政權的王的個人品質不是沒有問題,而是問題非常嚴重。但深刻的原因是國家權力的特性及其背后的關系機制。

國王的產生是基于血緣關系的家長制。家長制的基本特征是家長權力的至上性、家長地位的不可替代性和家長權力傳遞的世襲制。這一機制能夠保證權力的穩定行使和持續運行,不會有其他人參與對家長地位的競爭。但是,這一機制對個人的品質要求高。當家的人如果有德有為,家可以興,反之便會敗家。國王作為天下大家長,擁有與一般家長所不同的巨大強制手段,對個人的品質要求更高。開國君主歷經了王朝興替,是在艱難的競爭中奮斗而出的,深知打江山之艱難、失江山之容易,因此大多能夠勵精圖治或者能夠謹慎使用權力。但權力的世襲制使得后任者憑借的是血緣關系先賦角色獲得權力。嫡長子繼承制排除了權力競爭,有利于權力的穩定傳遞,但也將有作為的人排除在最高權力擁有者之外。商朝的兄終弟及,最高權力擁有者的選擇范圍大一些,但因容易造成惡性競爭而被廢除。周武王早逝,周公有能力,但只能輔政,而不可替代。“王位嫡長子繼承制的確定,避免了由于爭奪最高權力而造成的王族內部相互殘殺,保證了姬姓家族占據最高統治地位的穩定和團結。①白鋼:《中國政治制度史》(上卷),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18頁。”但嫡長子繼承制所產生的君王,其權力是血緣先賦的,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正統性和優越感,這也十分容易造成權力濫用。

作為開國君王的周武王從商的滅亡也意識到權力任性的可怕,“殷鑒不遠”,因此“自夜不寐”。周的先賢試圖通過“德配天命”,以道德來破解這一歷史難題。但這只是美好的愿望,作為“德配天命”的先王之子,有與生俱來的基因和血統,理所當然會繼承父業,秉承父命。他們沒有意識到國家這一特殊公共權力對人的誘惑、對人性的腐蝕,沒有意識到“暴桀”“商紂”同樣是偉人之后,由此也不可能設計出一種體制來控制權力。當然,這種權力控制體制又是與家長制權力本質是根本沖突的。

當然,周先賢的政治設計從根本上說,受制于生產方式及其社會關系。農業生產是家長制的溫床。一家人為單位在一塊固定的土地上重復性勞作,不斷再生產出血緣關系及家長制,與具有流動性的謀生方式有所不同。英國歷史學家湯因比在談到海洋文明時說:“跨海遷移的第一個顯著特點是不同種族體系的大混合,因為必須拋棄的第一個社會組織是原始社會的血族關系。……跨海遷移所產生的一個成果……是在政治方面。這種新的政治不是以血族為基礎,而是以契約為基礎的。……同伙的感情會超過血族的感情,而選擇一個可靠的領袖的辦法也會代替習慣傳統。②轉引自顧準:《希臘城邦制度》,第60-62頁。”古希臘能夠率先以地域和財產關系為基礎的城邦組織替代氏族組織,得以產生出世界最早的民主制度,與其海洋文明有關。隨著蠻族的入侵,希臘民主制度也隨之消亡。到了中世紀,血緣關系及其相應的政治體制得以生長并長期延續。

因此,中國的農業生產方式及其家長制長期存續,構成了國主家長制的社會基礎,之后長期延續。中國政治也將反復上演夏、商、周三代興亡更替的故事。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是處于血緣關系之中的國家宿命。

(二)親情五世而淡:人情分離

周的先賢將天下視為一家,將天下人視為一家人,天下一家親。這是一種美好的意愿,周并試圖以宗法制度加以固守。但是,周畢竟已不是“天下為公”的遠古時代了。以宗法制度固守親情非常之難。

血緣關系區別于其他關系的突出特點是因為原生于家庭并共同生活產生的親情。宗法制度與其他制度不同的是有一層溫情脈脈的面紗。但生命生產是一個男女不斷結合又不斷再生產的世代更替過程。世代更替過程也是人們由親到疏的過程。從人的生命年歲看,多至五世,即五代同在。從本人算起,有父、祖父、曾祖、高祖。五代人視為親人,通常稱之為“五服”。“五服”本是周朝的一種理想政區制度。“先王之制,邦內甸服,邦外侯服,侯衛賓服,夷蠻要服,戎狄荒服。”(《國語·周語》)“五服”又指五種孝服,有先人去世,人們穿著不同顏色的服裝,以區別輩分。由此推斷,從血緣關系看,“五服之內為親”。凡是血緣關系在五代之內的都是親戚。五服之后則沒有了親緣關系,可以通婚。

宗法關系也注意到了五世之別。“別子為祖,繼別為宗,繼禰者為小宗,有五世而遷之宗,在繼高祖者也”(《禮記·喪服小記》)。血緣關系由近到遠,經歷了五代之后,親情便由濃到淡。人與人依靠親情聯結的紐帶也會松馳,從而產生人情的分離。這是宗法制度難以解決的問題。

血緣關系產生的親情除了生命的共同起源以外,還在于朝夕共同生活,從而構成一個相互依存、難以割舍的情感共同體。滕尼斯指出:“一切親密的、秘密的、單純的共同生活,(我們這樣認為)被理解為在共同體里的生活。”“事實上,唯有血緣的親近和混血,才能以最直接的方式表現出統一,因而才能以最直接的方式表現出人的共同意志的可能性;首先是空間的接近,最后——對于人來說——也是精神上的親近。”“親屬和夫妻相親相愛,或者容易相互習慣:往往樂于一起說話和思考,共同商量,一起切磋,親密無間”;“相愛的人等等之間存在著默認一致”;“相愛的人和相互理解的人長久呆在一起,居住在一起,安排他們的共同生活。”“共同體決定性的意志的總形式,它變成了如此自然,猶如語言本身一樣自然,因此這本身包含著多方面的默認一致,由總形式的準則來表示默認一致的程度,我稱之為和睦和家庭精神”①[德]斐迪南·滕尼斯:《共同體與社會》,林榮遠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年,第52-53、73-74頁。。

情感共同體的重要前提是空間接近的共同生活。而空間上的距離則會稀釋親情。中國民間經常說“遠親不如近鄰”。與商不同,周天子將自己的最親的人分封到天下各地,實現了對更廣泛地域的控制和影響。但這一制度存在著一個致命的弱點,這就是距離愈遠,親情愈弱。路途遙遠,不經常相見,再親的人,其情感也會淡漠。

任何人的生存都依賴于物質條件,利益關系是最根本的關系,即使是血緣共同體也是如此。“人們在共同體里與同伙一起,從出生之時起,就休戚與共,同甘共苦。②[德]斐迪南·滕尼斯:《共同體與社會》,第53頁。”同居共財是家庭的本質特征。親人除了與生俱來的共同血脈以外,還有同居共財的相互依賴。“共財”是一種利益關系。而親情經不住利益的誘惑和考驗,特別是獲得江山后的巨大利益。周推翻商朝以后,周天子委派與自己最親近的兄弟管叔、蔡叔、霍叔對商的遺族進行監督,不料三叔乘新王年幼而反叛。從人性上可以理解:兄弟共同打江山,而由兄弟之子一人坐江山的現實,不能不引起兄弟的不滿。事實上,從周一獲得江山,王族親人之間的猜忌就已開始。武王去世后,成王年幼,周公輔政,引起成王和召公的猜忌。周公以其受命于危難之際的成就和忠心才化解了猜忌。但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周公那樣具有高尚的人格。

宗法制度以宗族為單位。合家共宗,聚族而居。但宗族組織的范圍有限,至多數千人。這是由農業生產的分散性特點決定的。盡管同一祖宗,但不居住在一起,沒有共同財產支持,相互之間的依存度不高,親而情淡,甚至為了利益而不念親情。隨著生產方式愈來愈個體家庭化,人情也愈來愈分離,宗親不如家親。

(三)土地封無可封:利益分離

周的先賢并不是沒有意識到利益對于親情的重要性,采取的方式是對親人分封,授土授民。通過土地的授予來維系王室與地方的聯系,實現對天下的控制。但是,歷史的進程卻出乎先賢設計之外。

王室作為土地的所有者,將土地分封給諸侯,屬于所有權與占有權的分離,所有權的維護得依靠政治統治權加以保障。但是,周王室對于諸侯地方只有要求納貢、隨從天下征伐等權力,而沒有直接的行政管轄權,并通過這一權力來維護土地的所有權地位。同時,周替代商之后,不再是一個地方性的族群,擁有著廣土眾民的國家。地域關系超越了血緣關系,并需要通過建立在地域關系的公共管理機構行使全國性的管理,包括土地所有權的維護。但是,周對這樣一個新的地域治理缺乏足夠的準備,而是沿襲著原有的血緣氏族組織的機制進行地域性治理,當時也沒有足夠的國家能力建立由稅收支撐的公共管理機構來行使直接所有權。

與此同時,周的先賢以血緣和道德化的思維對待分封的諸侯,對土地只有分出而未有收回的制度設計。在吳稼祥看來:分封制“對于中央政府,一次性喪失了三樣東西:對諸侯領地的直接支配權和受益權(除了每年或每幾年授受諸侯進貢的禮品)、對領主的更換權(領主世襲)以及對軍隊的直接管轄權。③吳稼祥:《公天下——多中心治理與雙主體法權》,第151頁。”這一理解固然不錯,但未從周的先賢的血緣性思維去還原性理解。周人深深浸淫于血緣家庭思維。從家長的角度看,財產分給孩子后,就不可能重新收回。孩子不孝敬家長,家長也無法更換孩子。所以,在中國傳統家庭里,老人輕易不會分家。只是周的先賢沒有意識到,國家畢竟不同于家庭。周王室將土地分封給諸侯之后,試圖依靠血緣和道德來維系,而大家長的權威來源便是血緣和道德。殊不知,親情反被親情誤,道德反被道德誤,大家長為親情和道德所綁架。土地分封給諸侯之后,大家長失去了對土地的控制權,如果諸侯不能聽命于天子,天子沒有收回土地的正當性。這是因為,土地可以收回,血親卻不可以收回。沒有了血親,大家長治理的基礎就缺失了。地域關系嚴重受制于血緣關系。地域關系產生的是明確的契約,親情關系產生的是模糊的情誼。而情誼會因為利益而侵蝕。“在分封制條件下,諸侯國對王室的財貨繳納,并不依據土地大小,也沒有確定的常數定額稅,而是‘貢品’性質的定時不定量進獻。所謂諸侯來朝,其實質意義就是諸侯來‘進貢’不定量的財貨珍寶。若是諸侯不來朝,也就沒有額外的財貨進貢了。①孫皓暉:《中國原生文明啟示錄(上)——國家開端》,北京:中信出版集團,2016年,第167-168頁。”

周王室因為財政困難,試圖通過清查包括諸侯領地的人口來獲得收益,但遭到強烈反對。這是因為諸侯獲得分封的土地后,直接占有和經營,是利益的直接獲得者。盡管地方諸侯作為被封者要納貢,盡義務,但是地方諸侯有土地的直接經營權和人民的直接管轄權,有公共機構,形成國中之國。久而久之,自以為是主,地方諸侯對土地的占有權就會固化。所有權與占有權的兩權分離帶來的是利益分離。

周王室與諸侯是一種血緣親戚關系。這種關系更多的是一種基于過往的情感,而不是基于未來的權利與義務的契約關系。它很難預見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情,從而政治上陷于被動。在周的分封制中,土地與人口是一體的,授土與授民并存。然而,土地是相對固定的,人口卻是不斷增長的。周王室盡管擁有著最多最好的土地。但是隨著人口的不斷增長,人均土地占有量還是會減少。根據宗法和分封制,五世遷宗,自立門戶,授土授民。由血緣延續無限分配,最終分無可分,土地的收益也會日益減少。正如吳稼祥所指出的:“王室的領土從周公定疆之后,不增;因王室小宗代代分封,只減。減少的速度,決定每代國王生子多少。這樣,有直接收益權的王土,就像是沙漏里的沙子,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年減少,總有枯竭的一天。②吳稼祥:《公天下——多中心治理與雙主體法權》,第167頁。”周王室作為大家長,為了維持最高層次的禮儀,開支特別大,僅僅依靠諸侯的有限納貢,財政日益困難。

而諸侯獲得了分封的土地之后,并不是沒有道德義務感。更為現實的問題是,地方諸侯同樣面臨著有限土地與無限人口的矛盾。根據宗法和分封制,諸侯也要向下一個層次授土授民。分到一定時候,與王室一樣,也會面臨著分無可分的境地。顯然,沒有土地,就沒有統治的基礎。如此會造成兩方面的結果:一是政治關系因為無地可分而日益脆弱。“血緣權威需要不斷供血,也就是國王和諸侯要持續把土地分封給不繼承王位的小宗們。可分封的土地一旦耗竭,血緣權威的臍帶失血,小宗們就從宗法體系上自動脫落。③吳稼祥:《公天下——多中心治理與雙主體法權》,第176頁。”二是地方諸侯試圖通過開拓,獲得新的土地。而新開拓的土地收益則更多的為開拓者所擁有。

為了應付土地有限和人口增長的困難,周王室希望開拓新的土地。但王室的力量有限,需要借助地方諸侯的力量。這種共同開拓獲得的土地不可能完全由王室所有,王室也缺乏行政機關來直接管轄。地方諸侯在開拓中不僅希望共同分享土地的所有權,而且因為與開拓的土地更為靠近,所以能夠獲得更多的土地收益份額。

這一格局造成的結果是,周王室的土地日益減少,地方諸侯直接控制的土地日益增多。最后導致周王室只有依托于地方諸侯。特別是在西周滅亡,王室失去了自己直接的領地之后,東周王室已成為沒有土地支撐的空架子。

周人開國分封,是實有的土地和人民。但隨著周王室的衰落,沒有實體的土地能夠分封,更多的是利用王室權威進行象征性的分封,也就是封的只是一個名義。能否實際獲得這一封地,還得依靠被封者的能力。西周滅亡時,依靠秦人相救,周王室勉強延續下來。秦本屬于邊緣性族群,只是救助王室有功,才得到周王室的分封。但是這一分封只是一種名義,還需要秦自己爭取封地的實際控制權。“戎無道,侵奪我岐、豐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與誓,封爵之。”這種關系已不是血緣親戚關系,而是利益交換關系了。交換關系很難有忠誠可言。何況王室可供交換的只是一種名義和象征。這種象征性權威終究是不可持續的。周最后滅于秦,與秦建立之初就缺乏對周的親密和忠誠密切相關。

周的先賢實行“封建親戚,以藩屏周”。但是,親情因為利益關系和空間距離受到稀釋,原有的重要的同姓諸侯國有相當一部分已經是異姓。他們與周王室非親非故,也無“屏周”的責任感。特別是當天子“失德”時,更加速了諸侯國的離心運動。

周是以經濟相對落后的“小邦周”為基礎統治廣大地區的。“較落后的周人為控制先進的東方的土地人民,只得保存各地的氏族統治,與這些氏族勢力分享政治權力、經濟利益,實現了血緣與地緣的整合。①馮天瑜等:《“封建”考論》,第29頁。”但這種整合是不牢固的。原生的東方氏族不會輕易臣服于周王室,具有極強自我復制能力的血緣團體的成長會不斷弱化與周王室脆弱的地域聯結。即使是周王室在接近東方的地方再造一座都城,也無法改變東方氏族對周王室的離心走勢。

周的分封建立在血緣差等基礎上,依照與周天下的遠近親疏關系進行分封。這種差等式的分封必然帶來差等式的認同。先是異姓諸侯離心離德。“非我族類,必有異心。”(《左傳》成公四年)后是一些邊遠地域的方國部落日益希圖擺脫周王朝的控制。西周中央王朝多次與南方楚國發生戰爭,甚至造成周昭王“卒于江上”。

土地是國家存續的基礎,有土才有權。當周王室失去了對土地的控制,其統治權威便難以維系了。

周朝國家形態在中國的國家產生和演進中具有重要地位。它第一次將保民愛民的道德與天命相聯結,賦予政治統治者利天下的歷史使命感;第一次將政治統治者作為愛民如子的大家長并要求其承擔家長責任;第一次運用血緣宗法制塑造出“天下一家親”的格局;第一次將血親關系與地域關系聯結起來,運用分封制建構起一個統一的東方大國。這都是在當時的歷史條件能夠達到的最高境界。只是這一境界來自久遠的血緣道德,無法適應作為地域關系產物的新型國家的需要,其中內含著理想與現實的悖論,以致西周之后進入到春秋戰國的大分化時期。但是,周人的政治自覺及其智慧具有穿越時空的長久意義,大思想家孔子的理想國便是“從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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