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砂價暴漲的背后　一場席卷世界的資源危機

旭東

在十幾年前的市場上，砂子廉價得幾乎算不上是一種商品。2000年，我國大部分地區的建筑用砂價格大約在10元/噸;到2010年，逐漸漲到約15元/噸。然而從2018年開始，全國砂價大范圍暴漲，河南建筑用砂均價最高飆到200元/噸;廣東地區的砂價則達到了約246元/噸;而江西地區甚至出現了無砂可供的現象……一時間，曾經不起眼的砂子被各大媒體爭相報道。這背后，折射出的是一場全球資源危機。

與中國相比，其他國家的缺砂現狀顯得更為嚴峻。在印度、馬來西亞、越南、牙買加、尼日尼亞等多個國家，因砂子而引|發的爭奪和死亡不斷上演。過去幾年里，不少當地人與偷砂者爆發沖突，成百上千的人因“砂戰”而死，一場全球“搶砂大戰”早已悄然開始……

被忽略的砂荒 全球砂資源危機來襲

眾所周知，迪拜哈利法塔是世界上最高的建筑。它造價15億美元，高828米，樓層總數達到162層，被媒體稱為“人類史上的工程奇跡”，是使中東重新成為世界最高建筑所在地的標志。但鮮為人知的是，這座令迪拜驕傲的建筑，曾在修建過程中面臨缺砂的困境，盡管它在一座位于沙漠附近的城市里。

實際上，很多人誤以為沙漠中的砂是可以用于建筑業的。從這個誤區能看出人們對“砂”的了解甚少，而認識的匱乏也導致人們對嚴重的缺砂問題不以為然。首先，許多人常將“沙”和“砂”混在一起，這二者雖然都指顆粒物質，但它們的區別在于，“沙”多用于書面及文學中;而“砂”則多用于建筑、礦物、制造和科研中，可以是人工機械加工而成。砂是地表上下的巖石經過漫長的磨蝕、分離等變化，逐漸在河床和岸邊堆積起來的一種不可再生資源。其次，建筑是使用砂資源最多的地方，但不是所有的砂都可以使用。建筑用砂有著特殊的要求和標準，而沙漠的砂是由風化形成，太過細膩和光滑，加之含有大量的鈣鹽和黏土，可塑性、聚合性差，不適合用在混凝土中。這也是為什么靠近沙漠的哈利法塔，修建用砂主要依賴鄰國和從澳大利亞進口。

目前，全球建筑用砂主要是河砂和海砂。海砂，顧名思義就是海中的砂石，指受海水侵蝕而沒有經過淡化處理的砂，多來自海水與河流的交界處，是海洋主要礦產資源之一。海砂泥含量少、細度均勻，粒形適合配置混凝土。但遺憾的是，開采海砂的設備和加工成本非常高，因為海砂內含有較多鹽分并常混有貝殼碎片，其中過量的氯離子會腐蝕混凝土中的鋼筋。而貝殼碎片與水泥漿結合效果較差，數量多時會導致混凝土抗壓、抗滲性能變差，在一定程度上會縮短建筑物的安全使用壽命。

通過進口大量的砂資源，迪拜建成了世界上最宏偉的建筑群之一。但據2013年數據顯示，緊挨著哈利法塔的市中心，辦公室空置率高達三成。

通過進口大量的砂資源，迪拜建成了世界上最宏偉的建筑群之一。但據2013年數據顯示，緊挨著哈利法塔的市中心，辦公室空置率高達三成。

通過進口大量的砂資源，迪拜建成了世界上最宏偉的建筑群之一。但據2013年數據顯示，緊挨著哈利法塔的市中心，辦公室空置率高達三成。

相比之下，河砂顯現出了巨大優勢。河砂是天然石在自然狀態下，經河水長時間反復沖撞、摩擦產生，基本不含有機物，且打磨的程度與尺寸剛好適用于混凝土需要，與水泥漿有著較強的粘結力。更重要的是，河砂無需昂貴的開采設備，也無需進一步加工，其易得又好用的特點就像是自然為人類貼身打造的建筑材料一樣。但也正因如此，全球的河砂正在被人類掏空……

伴隨著全球城市化的推進，人類在過去100年中對自然資源和能源的消耗，達到人類歷史上空前的程度。聯合國最新報告指出，目前全球54%的人口居住在城市，預計到2050年，這一數字將增至66%，城市居民人數將有望增加25億。一路高歌猛進的城市建設，讓越來越多的人離開鄉村、搬進樓房。從高速公路到機場、從高鐵到公寓樓，砂子、石頭、鋼筋等基礎材料撐起了這幅宏大建設的畫卷。據美國市場研究機構Freedonia Group調查顯示：2004年全球建筑用砂需求量大約在80億多噸，而2016年則達到了近140億噸。截至目前，這一數字還在不斷增長。

隨著海平面上升以及人口增多，填海造陸與城市化將用掉更多的砂子，到2030年，聯合國環境署預測，全球每年對砂石的需求將接近500億噸。

隨著全球砂資源短缺和部分國家頒布開采禁令，砂子開始成為國際商品，在過去20多年間貿易額增長了大約六倍。聯合國環境署的一份研究報告顯示，由于全球砂子供不應求，預計未來幾年的國際砂貿易將以每年5.5%的速度增長。報告還稱，砂貿易不斷增長的利潤，滋生了大量非法采砂組織，在造成環境破壞的同時，也威脅著當地人的生計，令許多國家頭疼不已。

印度致命砂戰 消失的摩洛哥海灘

2013年7月31日上午11點過，三名男子騎著摩托車來到印度村莊賴布爾卡達爾的一條小街上。他們用方巾蒙面，走進了街邊一座兩層高的磚瓦房，開槍射殺了52歲的房主帕勒姆。美國記者文斯·貝瑟爾在報道中寫到：“沒有哪個地方的砂戰比印度更為激烈，據報道，印度近幾年在對抗搶砂者的斗爭中已致數百人喪生，包括警察、官員和普通民眾，而帕勒姆就是其中之一。”

據當地農民權益組織負責人杜西特·納加爾說：“以前雖有過一些非法采砂活動，但不會嚴重到土地被盜和迫害人命的地步。可隨著建筑業迅速發展，賣砂的利潤猛漲，搶砂者的行為也就愈發猖狂。”賴布爾卡達爾的村民曾擁有約200英畝的公共土地，后來被一個非法的采砂團伙控制，他們剝去表層的土壤，開始挖掘百年來亞穆納河堆積的河砂。在此期間，采砂活動不僅影響到了附近的鳥類保護區，揚起的灰塵還嚴重阻礙了周圍農作物的生長。盡管不少當地人一直在爭取讓相關機構關掉這個非法砂礦，但不論他們向政府、法院請愿多少次，非法砂礦還是一如既往地運行。

新加坡獨立初期，其規模宏大的填海造陸工程，讓這個國家成為全球最大的砂子進口國。與它毗鄰的印度尼兩亞，以犧牲24個島嶼為代價，成為新加坡最重要的砂源地。如今，由于砂資源的匱乏，印尼、越南等國紛紛限制或禁止對新加坡出口砂子。

傳統觀點認為，印度的許多地方官員都接受了非法采砂者的賄賂，而不接受的官員則很容易遭到他們的襲擊。一位就職于印度瑪哈德的官員還稱，即便是官員想有作為，也會被下面的警察絆住。他解釋道：“每當我打電話給警察，要求他們護送我進行突擊檢查時，他們總會提前通知那些非法砂礦。即使我成功拿到證據提起訴訟，那些非法采砂的人也總有辦法脫身。”但從根本上講，這一切還是源于砂資源的供需矛盾。印度是一個有著13.6億人口的龐大國家，越來越多的人想要擁有得體的住房、辦公室和購物中心，以及連接這些建筑的道路，這是一個發展中國家的正常需求。然而，發展模式一旦偏離可持續的道路，就很容易陷入國家快速發展的假象，當下的繁榮在未來會付出慘痛代價。

由于采砂已成為遍及全球的高利潤產業，像印度這樣猖狂的非法采砂者在其他國家并不少見。例如在“北非花園”摩洛哥，就發生過海灘一夜之間消失的事件。據估計，摩洛哥每年有將近一半的建筑用砂都來自海岸上的非法開采。比起海砂，海灘上的砂鹽分更低，降低了二次加工的成本，是僅次于河砂的“寵兒”。矛盾的是，偷砂者開采的砂往往用于沿岸酒店和旅游設施的修建，而因非法采砂導致的海岸侵蝕，又讓沿岸建筑面臨被侵蝕的危險。摩洛哥環保活動家賈瓦德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悲嘆到：“在穆罕默迪耶，整個城市海岸上的沙丘都消失了，照這個速度開采下去，我們就只剩下巖石了。”

為了滿足多年來不斷增長的需求，采砂業已發展成價值數一十億美元的繁榮產業，但聯合國環境署的一份報告指出：這種發展速度不會持續下去，砂是除水資源以外，全球使用量最大的原材料，開采速度已遠遠超過自身的更新速度，倘若這一現狀不加以改變，勢必會給環境造成破壞，全球各地將無一幸免。

尋求解決方案 過度采砂下的生態災難

今年8月，美國專欄作家勞麗·溫克勒斯在《福布斯》發表了一篇關于砂荒的文章，她寫道：“在許多國家和地區，新的采砂制度已經建立，但它們只有部分落實到位。人類始終缺乏對自然的敬畏，沉迷于城市建筑，殊不知，一場前所未有的生態災難正在形成……”

除了造成海岸侵蝕，過度開采海灘砂還會加速氣候變化對城市的影響。據研究人員預測，到2100年，全球海平面可能會上升1米;而遏制海平面上升最有效的工具就是砂子。當砂子從河床和海岸邊被移走時，洪水、颶風造成的侵襲會更嚴重。2017年颶風哈維在美國得克薩斯州登陸時，圣哈辛托河邊的砂礦開采，導致哈維造成的破壞性更大，經濟損失超過1250億美元。

位于東南亞的湄公河三角洲，是全世界第三大的三角洲，以生物多樣性聞名世界。但同時，東南亞也是世界上河道內砂石挖掘數量很大的地區，其中大部分屬于非法開采，嚴重影響到三角洲的可持續性。而在印度北部的恒河，因過度采砂而受侵蝕的河岸，摧毀了當地食人鱷的棲息地，這是一種極度瀕危的物種，在印度北部和尼泊爾野外僅存200只左右。2005年到2006年，中國鄱陽湖開采了大約3億多噸砂子，成為當時全世界最大的采砂點。如此大的采砂量讓鄱陽湖的水位快速下降，直接威脅其生物多樣性和濕地的存續，周圍的農業、漁業等也因此遭到了破壞。

其實，早在上世紀90年代，一些國家就意識到過度采砂的危害。比如由于生態破壞，英國不再將河砂作為主要砂源，而是推動材料的再循環使用和發展新技術。英國近年的砂子消耗量相比2007年已經下降了四分之一。

面對有限的資源和巨大的需求，一些國家開始尋找新砂源和替代品。20世紀80年代左右，英、美、日、荷等國家重新認識了海砂資源的開發潛力，其中，日本是最早使用海砂的國家。根據2005年數據統計，日本年海砂開采量達到約2.3億噸，其沿海地區90%以上的建筑用砂都是海砂，而這一切要歸功于日本嚴格的海砂處理程序。但這樣的處理方式，必定伴隨著高昂的成本，若沒有達到一定的淡化標準，則會導致“海砂屋”的出現一韓國首爾在建造三豐百貨大樓時，因使用了不合格海砂，導致大樓在6年后突然坍塌，造成重大人員傷亡。

除此之外，機制砂也逐漸進入市場。機制砂是通過機器粉碎巖石，控制粉末的顆粒大小，生產出符合建筑用砂標準的砂子。倘若機制砂做得細致，其效用堪比天然的河砂，但這也需要較高的設備和工藝要求。目前，中國的機制砂技術較為領先，國內已有一批先進的企業能達到要求，但整體占比依然很低。

盡管過度采砂對全球經濟和環境構成明顯威脅，但幾乎沒有國家立法管制砂資源的開采，相關的國際行動也很少見。聯合國環境署指出，大規模采砂活動對環境的影響，目前主要由媒體報道在引領社會關注，相比之下，科學與政策的支持卻是滯后的。不少學者正在呼吁世貿組織以及相關國際環保組織建立一項全球砂土資源監測系統，他們認為目前的全球采砂數據十分匱乏，希望用更為準確的采砂數據庫，打擊非法貿易，并使公眾和決策者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