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種子”政策資本推動的電影基金研究

洪宇辰

一、資本能量支撐起高度創作力的韓國電影市場現狀

韓國電影《寄生蟲》在2019拿下法國嘎納電影節金棕櫚大獎，不僅被世人肯定其藝術成就，而此片不僅兼具藝術及娛樂性在韓國本土市場累1000多萬觀影人次，韓國境內票房達到858.5億韓元，202個海外市場累積進賬也突破1億美元。這部投資制作成本約150億韓元的作品，除了主投方BARUNSON E&A這家新創企業承擔了電影的主要股權及發行權，另外以風險投資組合為背景的“Company K Partners,Limited＋友利銀行的創投投資組合基金”，也投資了這部電影10億韓元的股份。同時，韓國大型娛樂資本集團CJ E&M，也在發行優先版權上大量挹注投資這部年度大作。

電影《寄生蟲》海報

以2018年的韓國電影年度統計資料為例[1]，其國產電影的總票房觀影人次占比達到50.9%，在全球已然是強勢電影工業國。韓國電影已茁壯到能與強勢的外片抗衡，吸引了許多積極發展文化產業國家的關注和研究、借鑒。

二、20世紀90年代韓國面對好萊塢直配發行商在全球化語境下的文化自覺

韓國的電影1984年韓美貿易談判下，韓國不得不將國內發行市場對外開放，讓美國好萊塢六大發行商直接進入韓國市場設立分公司，也就是所謂的“直配”體制。好萊塢電影的強勢沖擊下，本土電影市占率在20世紀80年代末期直線下滑跌落谷底。1993年更是來到韓國本土電影市占率的史上新低，韓國國產電影上映63部，票房占比卻僅有15.9%。電影產業的低迷，讓電影工作者群體產生高度危機意識。在民主派陣營的金大中總統1998年上任后，面對IMF金融危機后的經濟重建，文化產業的經濟價值在重建國家經濟計劃下，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重視；電影相關的產業政策也遵循著民主化、透明化、開放化、脫規制等新自由主義核心原則下，“扶持但不干涉”的施政方向，以“一臂之舉”的臂距原則，成立半官方電影管理組織“電影振興委員會”，讓行業進入高度自主管理運營。

三、政府透過政策調控，啟動電影產業的引資模式——影像專門投資組合基金的由來

1994年金泳三政權頒布的《電影振興金庫設立及運行計劃》曾承諾籌集100億韓元用于本土電影的制作振興。其基本概念是為了讓政府針對重點產業活化籌資模式，透過投資組合成立專業投資基金[2]，創造能夠自我增值源源不絕的產業資金流動。這樣的概念，可回溯參考借鑒于強調“文化優先”的法國，不僅成立法國國家電影中心CNC及法國國家電影投資公司SOFICA的電影政策。政府透過電影管理組織維持產業運營的公正性，并透過法規讓公有財源投入產業，提高民間投資意愿，并協助相關基金的監管機制。

金泳三政權時代（1993-1998年）在投入振興本土電影產業的相關公有資金上，施行電影融資制度，電影公司以物資擔保形式與金融單位進行最高可達2億韓元年息3%的低利融資計劃，讓當初低迷的電影事業啟動了第一波資金激活。不過，在1997年IMF金融危機前，電影公司除了融資機制，最大的產制資金來源便是如大宇及三星大型財閥的直接投資。雖然這些大企業覬覦錄像帶軟硬體市場，成了韓國電影第一輪加大力度的資金源，但大企業對于影片制作環節本身的高度不確定風險性，在金融危機后，大型企業的直接投資模式紛紛退出電影資本市場。1998年，緊接準備上任的金大中政權，著手將韓國電影振興公團轉型為電影振興委員會，使部分原有的文藝振興基金放入電影振興金庫。除了過去的物業融資機制，加入電影發行版權等評估融資抵押形式，這也強化了從這時期開始之后的電影投資基金組合模式。根據電影振興委員會在2000年5月2日公開的《影像專門投資組合活化報告書》揭示[3]，為了促進電影制作資本的安定運行，明定復數以上之相關投資資本的風險承擔責任優先權，并讓公有資金共同加入承擔，且讓影像投資組合基金運營期定為5年，避免因短期盈虧爭議影響長期的運營管理。在《電影振興法》第35條，影像投資組合基金的運行主體，可以是專門針對電影制作的投資公司（影像事業的業務執行成員），也可以是擁有創作力的強勢企劃制作方。而專門投資基金的90%以上也規定必須用于投入韓國電影與動畫的制作層面投資。共同出資比例方式：主要投資公司必須出資至少基金組合20%以上，再結合實收資本達到100億以上之創投公司、或是200億以上之商業信貸專門金融公司，以及公有財源資金的共同投入，成為影像投資專門組合的主要投資成員。當時常見的投資模式如，影視創投公司（部分是電影制作企劃公司成立）負責主要的基金運營權，確保基金的管理成本及收益。搭配具備投資資金能力的電影發行企業，其中，最有名的投資來源便是制作過如《退魔錄》等20世紀90年代本土大片而掌控大量發行權的Cinema Service、亦或是1999年開始成立多廳院連鎖影廳的CJ CGV第一制糖通路集團，它們透過投資組合，優先取得其投資之電影作品的相關發行及上映版權。政府負責點燃產業投資的第一把火，也就是引入公有資財的部分，則如電影振興金庫、文化產業基金、中小企業振興基金、韓國風險投資基金……在上述這些主力資本結合以外，個人及中小企業法人也能認購次要股份，加入影像投資組合基金，共擔損益分配，并要求各股權資金參與存續期5年。2006年后，放寬可延長至7年上限。

四、擴大政府對于電影振興基金的運用規模

韓國電影在1999-2005年，呈現穩健成長，但仍脫離靠著國產影片銀幕上映比例至少146天的保護政策庇蔭下的產業扶持模式前進。2006年，韓國政府對于銀幕上映比例減半剩73天的市場沖擊，研議了《2007-2011電影產業中長期發展計劃》[5]，新設電影發展基金(當時共計2105億韓元)，除了更早之前2000年從文藝振興基金在影院收益上取得的211.8億韓元，另有放送發展基金、放送振興基金等，以及最主要的電影振興金庫累積至少1670億的公有財源。電影發展振興基金財源其規定為：政府公有出資金、長期性的年度全國影院票房票價5%稅金、以及投資在各項影像專門組合基金的回收收益等。這讓韓國政府在往后扶植電影產業，擁有2000億韓元以上的常態發展基金運用。

1999-2005年之間，電影振興金庫運用支援在電影產業的細項包括幾個部分：1.電影劇本資料庫建構、企劃開發補助；2.獨立電影及動畫制作補助；3.電影科系學生電影后期制作補助；4.低成本、藝術電影及動畫相關制作費補助；5.影像專門投資組合基金參與；6.電影制作費融資計劃7.版權融資擔保金；8.電影院硬體提升融資計劃、全國票房統計電子數據網路系統建置、國產影片銀幕放映比例賞罰金；9.多樣性電影行銷及通路補助；10.影像文化活化事業支援、專門藝術電影院建置及運營、電影資料館放映中心；11.各地媒體事業中心設立、首爾獨立電影節；12.韓國電影海外交流事業；13.學術研究補助；14.韓國電影資料館數字資料庫；15.電影制作技術設備硬體融資補助；16.南揚州綜合攝影基地宿制作人員泊設施擴建費；17.民間電影相關組織及電影活動事業費補助。

2006年后，電影發展振興基金則擴大用途范圍，除了上述以外，另強化包括短片及低成本電影的制作費補助、韓國國家電影學校運營及其學生長片制作到發行環節的補助、電影從業人員的規范福利、增進影像文化的多樣性及公共性、提高文化弱勢群的福祉權益、擴大獨立及藝術影院的扶持……而影像專門投資組合基金方面，政府的角色也逐步從主動扶持轉而變成間接扶持，政府的公有資財盡量發揮引導民間資金活化的“種子資本”，鼓勵投入在新題材新類型為優先，讓民間資本來主導最終的商業市場基金收益運營。

五、近代韓國電影相關投資組合基金類型分析

以2012年度統計[6]，21個電影相關投資組合中，可細分為三種類型：

表1：“韓國2012投資基金組合”整理表

（一）一般商業電影投資組合基金

其中，多數以商業電影投資為組合標的物的組合基金，股權構成主要分為三類。以四大發行及三大映演體系產業垂直整合的大型投資企業成為戰略型投資主導方、金融體系資本發起的財物型投資方、政府利用公有資財的政策型投資方。雖然韓國電影的資本回收結構中，電影專門的制作企劃公司可與純投資方形成4∶6的票房收益分帳比（扣除影院分賬及稅、成本），但在商業映演呈現發行及放映壟斷的幾家大型企業壟斷的產業結構下，偏向保守的風險投資管理思維下，反而讓電影項目投資跟著“大片”走，2011年回收效益比-18.6%，卻比韓國整體市場回收效益比的-4.6%更差。以2011年為例，韓國本土電影總制作費累積3312.4億韓元，透過影像專門投資組合基金投入的商業電影制作投資額達到863.6億韓元，占比26.1%。雖然投入在大規模排片的商業電影全年有65部，但能達到勉強收支攤平僅有16部，能做到股權收益回收更只有9部電影而已。在市場上慘賠案例包括了仿制好萊塢災難科幻類型的《第七礦區》(7??)、戰爭題材特效大片《高地戰》（???）、日韓合拍戰爭題材《登陸之日》(????)。這些失敗投資戰略操作，也代表以大企業為主的戰略型投資方將目標放在總制作費80億韓元以上的項目上，投資回收效益布局戰略，仍有調整空間。

（二）企劃開發專門投資組合基金

電影《寄生蟲》劇照

由電影振興委員會發起的企劃開發專門投資組合基金條例（ACTI開發企劃投資組合基金），電影振興基金出資20億，加上民間股權20億韓元，委由ACTI Investment協助運營，負責提供專業風險投資的經理人事。其規范條例包括：排除相互持有交叉資本之企業（由公正交易委員會評定）、排除前一年度發行或是映演行業市占比超過10%以上的相關企業公司、排除在KOSDAQ的上市企業及其子公司、禁止制作公司持股投資、禁止已進入制作期的電影投資方、禁止企劃開發經費超過3億韓元以上的項目。此針對企劃開發專項投資組合基金的回收機制則為：一旦開發完成進入制作期立案，將按比例返還開發基金。若項目開發無法在期限內進入制作階段，則可將開發版權將由基金運營方協助回收。2008年至2012年，這組針對電影開發企劃專門組合基金共投資了48部電影故事共計30億韓元的金額。最有名的項目包括以社會題材為出發的《熔爐》（???）、社會驚悚題材的《鄰居》（????）、歷史間諜事件改編的《咖啡》（??），這些題材在當時都是多元類型結合的新嘗試，也激活了韓國電影故事題材的火車頭。

（三）多樣性電影投資基金

隨著韓國電影在2006年后受到國產影片銀幕映演比例政策減少至73天后，韓國電影產制上，走向以商業大片為導向化，投資者紛紛對于藝術及獨立電影等低預算項目，在發行映演市場上缺乏保護機制而失去競爭力，在考量風險下，整體電影題材陷入投資及制作類型的自我縮限。而韓國電影振興委員會為了鼓勵90年代創造韓國電影新浪潮的多元題材創作風氣再起，提出《發展多樣性電影計劃》。其中，也利用電影振興基金的出資，發起《多樣性電影專門投資組合基金》。在2008年發起的《Sovik影像專門投資組合基金》，以及2010年《Capital One多元性電影專門投資組合基金》，都是特別立法，由電影振興委員會出資其中50%比例，再結合民間投資股權。根據相關政策條例，對于《多樣性電影投資基金》的定義，與一般商業電影相比，具備強烈獨創性及實驗性的電影；缺乏明星演員而鼓勵啟用新演員；評斷基準為前一年度本土電影扣除60億韓元以上的大片后，平均制作費以下的低預算項目。投資方式則為：扣除宣發的純制作費10億韓元以下之項目，專項基金可成為主投方（投資上限6億韓元）、純制作費若超過10億韓元以上之項目，專項基金僅擔任次要投資方，且投資單部電影上限4億韓元。至2012年結算，這兩組基金共投資21部電影，累計77.5億韓元的投資額。投資過的電影項目包括具備強烈社會沖擊議題的電影《斷箭》（??? ??）、以愛情喜劇為殼反映社會階級矛盾題材的電影《我的流氓情人》（? ?? ?? ??）。然而，對于多樣性電影投資專門基金的政策運用及評價，多數電影在有限預算下，即使獲得相關基金投資制作費用，但在發行及映演端的資源弱勢，最終回收機制只能靠公有資財彌補損益，讓民間資本投入意愿降低。再者，保守派政權上任后，對于多樣性電影的支援意愿降低，許多靠著補助的藝術電影院難以維持營運，影視圈黑名單擴大，都讓多樣性電影在韓國市場陷入長期低迷。直到文在寅民主派政權上任后，多樣性電影的資源重視度才再次被激活。

六、未來展望

韓國電影的發行及映演，到前端的投資，形成資本垂直整合，長期深受20世紀90年代末期逐漸建構出的通路端企業壟斷市場話語權。尤其是以CJ E&M、樂天兩大集團，利用資源優勢進行大量的事前預售、銀幕獨占、不正當競爭的發放免費票卷、延長放映周期、電視及IPTV等版權定價壟斷……等不正當的商業競爭行為，導致電影市場公平競爭機制遭到破壞[7]。雖然韓國電影振興委員會在2006年早已關注到此現象的加深，成立“公正交易委員會”來研議產業不被壟斷，但在李明博及樸槿惠兩任總統代表的保守派勢力時期，公正交易委員會的效能幾乎遭到來自政府的持續性間接干涉及資金凍結。直到2016年之后，來自電影制作家協會的輿論下，從釜山電影節干涉事件到全民倒樸罷免案，公正交易委員會才逐漸恢復正常化運營。目前首要解決的是再次提高電影振興基金的財源擴大，透過政策型資金，才有機會將更多資源投入到多樣性電影的發展促進，穩固藝術影院的放映渠道。同時，也訂立規范并推行行業內的標準投資契約方案、標準放映契約方案，讓大企業在發行-放映過于惡化的垂直壟斷逐步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