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當長輩很危險

在今天，當長輩是很危險的事兒——從兩個字說起。

懟

懟，陜西方言。讀二聲（陽平），短促如入聲。陜西人說這兩個字，尤其有勁兒——昨天有電話來：

你回陜西了嗎？

沒有，有事兒嗎？

那誰和誰兩口子不像話，對父母太不好了，方圓幾十里都沒見過，讓人看不下去……想你國慶節回來，借個向（找個機會），把那兩口子說一說（教育教育）。

不行啊！時代不同了。現在，誰都不敢隨便說誰，長輩更不行。長輩說晚輩尤其危險，弄不好讓人家給你懟回來，臉就沒地方擱了。

的確，教育人可用者四：情、理、勢、力——以情動之，欺負父母，在從前是大逆不道，他們既然做事悖理無情，則情不能動之；以理曉之，唯遵理者知理。而理之所設有限，人之所悖無窮，以有限縛無窮，是迂腐不可用，再說，我可說之理，他們難道不懂？唯不遵而已。今日之長輩，豈敢言威勢哉！我勢之所以立者，在彼之心所謙卑也，今彼之勢囂囂，反壓我之勢，故以勢近之，是自取其辱矣；情理既不能，勢又無用，欲使力以迫之？我年長而彼少壯，是我之力豈如彼之力強也！

所以，今日之世，眼見無人主持公道、仗義執言，無可奈何。況且，昔日之長輩，訓諭晚輩，豈能喋喋不休以言語之繁？謦欬俯仰之間，晚輩帖服。

今日之世，強化自我，無君無父。

人類即將沒有長輩之說，禽獸無禮，父子聚麀。

恕

有退休老同志，不慎進入年輕人工作場合，打斷年輕人工作，好言贊頌之，不料年輕人不買賬，當著數十人的面，以惡言斥之。老同志受了委屈，找到了年輕人的現管領導，投訴并誓言將向上級告狀云云，把事兒鬧大。

老同志被年輕人斥責，如果為彰灼年輕人之惡而投訴告狀亮傷口、四處張揚，本身就丟人。即便四處投訴，年輕人受懲處，老同志也大失臉面。長輩的臉面和尊嚴，在于矛盾未發之時，若矛盾已發，長輩就輸了。

所以，當長輩、當老同志，要訣在于圓融，圓融其實就是裝癡聾。舊戲里，讀書人、長輩受了無賴子的欺辱，總是先自己沮喪并頂多斥罵對方，更多的是在臺口暗自斥罵一句，然后自己拂袖而去，并不與之糾纏，非要爭個黑白輸贏不可。因為繼續糾纏，你會輸得更多。

從前有句話：“天下無不是之父母。”要求晚輩對長輩要無條件順從，長輩永遠是對的。有人看見這句話就火了：那長輩豈不是驕縱不可制約？

你以為這句話是約束晚輩的？不是，它是約束長輩的——你作為長輩，就要盡量努力做到“無不是”。但你并不是圣賢，你一定處處有不是，所以，你要學會裝“無不是”，任何事情，盡量不要做到恥辱加身的地步，要學會早早回避。

所謂圓融癡聾，其實就是一個字：恕。

（摘自“許石林微信公眾號”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