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與外交

段梅紅

2014年初，美國華盛頓大學開設了一門新課：美食外交。該課程的教師是美國國際沖突問題專家約翰·娜福曼。這位國際問題專家認為：“美食應當作為一種工具，來促進國家間文化的理解和認同。”

菜肴亦能意“味”深長

1972年2月21日中午11點30分，美國總統尼克松一行乘坐的“空軍一號”專機準時降落在北京東郊機場，全世界無數雙眼睛在矚目這一歷史時刻的到來。當中國總理周恩來和美國總統尼克松的兩只手緊緊相握時，周恩來說：“你的手伸過了世界上最遼闊的海洋！”

周恩來的這句話意味深長，而餐桌上的中國菜同樣意“味”深長。

以往外國元首來訪，通常都下榻在釣魚臺國賓館的18號總統樓，尼克松總統此行也不例外。為歡迎總統夫婦的到訪，毛澤東主席特別為他們的第一頓午餐增添了三道菜，并指定由中南海的廚師做好后送到釣魚臺。

毛澤東欽點的這三道菜是燒滑水、魚翅仔雞、牛排。一般來說，外國人不喜歡吃多刺的魚，國宴上也從不上這樣的魚肴。但毛澤東卻執意要加上去，于是這三道菜被端上了尼克松夫婦來中國后的第一餐的餐桌上。

“滑水”也寫作“劃水”，俗稱“甩水”，是魚尾的一種民間俗稱，是指魚的尾部連尾鰭的一段。人們大多認為魚肉是魚身上最好吃的部位，甚至有人覺得魚尾干癟少肉，以致烹魚時去頭去尾只留中段。其實，由于魚兒劃水動作頻繁，魚尾肉質緊實，更為好吃，在我國古代，鯉魚尾即被視為珍品。唐代詩人李賀曾有詩云：“郎食鯉魚尾，妾食猩猩唇”，而燒滑水選用新鮮的青魚魚尾，更是“香濃味美勝鯉尾”。事后，人們才悟出了毛澤東欽點“燒滑水”背后所暗示的特殊意義。魚尾其實是魚身上最有力的一段，好比是魚游動滑水時的前舵和推進器。毛澤東一定是借此寓意，希望中美兩個大國從此開始，攜手推動兩國及世界向前發展。

美食常能隱含微妙的政治訊息

“美食外交”彰顯著餐桌上的學問，也隱含著微妙的政治訊息，諳熟這一點的可不僅僅是中國人。

榊原英資曾在1995年出任日本大藏省國際金融局局長，后升至日本官僚系統的最高位，因主管利率、匯率等貨幣金融政策被稱為“日元先生”。在他所著的《吃遍世界看經濟》一書中，記錄了這樣一件事。當年，日本首相羽田孜訪問法國，宴會用酒選擇了來自普羅旺斯的葡萄酒，雖然并非劣品，但普羅旺斯并非法國頂級葡萄酒產區，顯然他的待遇與其他貴賓相比差了一截，此事一直令其耿耿于懷。后來，榊原英資陪同另一位首相小淵惠三再次訪問法國時，特意向法國財政部的友人做了某些暗示，這次法國人端出了 1970年產的李歐維拉斯卡斯，日本人才有所釋懷。此事在日本《每日新聞》駐巴黎的一位記者所著的《愛麗舍宮的餐桌》一書中也有記錄。

在美國前總統小布什執政后期，美國和俄羅斯的關系陷入低谷，奧巴馬2009年就任總統后即宣布采取措施重塑美俄關系。2010年6月24日，奧巴馬在白宮會見到訪的俄羅斯總統梅德韋杰夫并舉行會談。按照白宮事前公布的日程安排，兩位總統在會談后將共進午餐。會談結束后，奧巴馬和梅德韋杰夫同車離開白宮。在華盛頓市郊的雷氏漢堡店，兩位國家元首點了芝士漢堡包、薯條和飲料，面對面而坐，一邊聊天一邊嚼著漢堡。據介紹，這家漢堡店是奧巴馬最喜歡的餐廳之一。有媒體評論，奧巴馬嘗試對梅德韋杰夫展開“漢堡”外交；更有評論說，奧巴馬這場“非常規宴請”表明兩國關系已開始回暖。

果然，在下午的聯合新聞發布會上，奧巴馬說，在他和梅德韋杰夫的努力下，美俄關系已“成功重塑”。梅德韋杰夫也一語雙關地說，他中午吃的漢堡“也許不太健康，但很美味”。

有意思的是，俄美兩國的美食外交并未結束。2014年1月，美國國務卿克里訪問法國討論敘利亞問題。會談開始前，克里從一個紙盒中拿出兩顆碩大的土豆，贈送給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引來雙方代表們的一陣笑聲。據報道，拉夫羅夫對禮物抱以欣賞的姿態，微笑著評價稱禮物令人“印象深刻”。

據說，這讓拉夫羅夫聯想到了“胡蘿卜加大棒”的說法。俄新社報道說，拉夫羅夫把土豆看成是敘利亞問題談判方法的一個象征，他認為可以用土豆代替“胡蘿卜加大棒”這一軟硬兼施政策中的胡蘿卜。而克里則對記者說：“他（拉夫羅夫）告訴我，他不會用這個土豆做伏特加，而是吃了它們。”克里強調，“這其中并沒有深意和隱喻，也不是任何事物的象征”，不過是之前兩人談話的一次“還愿”。 至于到底有沒有“深意和隱喻”，想必贈送土豆的人和接受土豆的人都心知肚明，旁人也是心照不宣了。

美食外交是“巧實力”

作為美國最資深的外交官之一，曾經的美國第一夫人希拉里·克林頓從入駐白宮起，就多次用美食擴展個人外交的魅力。2009年就任美國國務卿后，希拉里對美食外交更加重視。2012年9月，希拉里招攬了80多位星級大廚，組成“國家廚師”團隊，專為美國國務院準備佳肴，盛情款待各國貴賓。為了提高和學習廚藝，這批星級大廚還會到美國駐外使館與當地廚師交流，切磋技藝。

希拉里的美食外交很有獨到之處。她摒棄了以往用高檔的法國菜肴宴請貴賓的傳統，而改用客人的家鄉菜。她認為，以地方風味菜宴請貴賓，能拉近主賓間的距離。2012年，時任中國國家副主席的習近平訪問美國，美國國務院禮賓司司長馬歇爾就請來美籍華裔大廚蔡明昊，烹制了融入美國元素的八寶飯，輔以姜制的瑞士甜菜。2012年3月，英國首相卡梅倫訪美，美國國務院則邀請了出生于英國的名廚布盧姆菲爾德，以慢煮三文魚、香草煮扁豆等家鄉菜宴請貴客。

曾任美國白宮社交秘書的馬歇爾說，這個新的外交烹飪計劃是當時的美國總統克林頓的“巧實力”哲學（即利用“我們掌握的一切外交工具”）的一部分，既可以展現美國的料理和創意，也可以讓賓客理解美國。而“菜式融合了貴賓的國家文化”，則“可以展現尊重及誠意”。

2012年7月24日，法國總統奧朗德在愛麗舍宮與來自全球頂級的廚師會面時說：“政府首腦會面，談判進展順利與否，這與廚師給嘉賓做菜的好壞分不開。如果飯菜可口，談判順利，等于廚師陪伴、參與了成功的談判。如果廚師的菜做砸了，身兼重任的領導人吃了不可口的飯菜就很難完成他肩負的使命。”此前，德國總理默克爾也與這些頂級廚師會面，她認為，這是慶祝法德戰后和解50周年最好的方式。

當然，美食外交也有失敗的例子。2008年7月，第34屆八國集團（G8）首腦峰會在日本北海道洞爺湖舉行。據媒體披露，此次峰會為八國領導人提供了豪華大餐，僅一頓晚宴就有18道大菜，其中包括松露湯、螃蟹、魚子醬、乳羔羊、海膽、熏鮭魚、金槍魚等西式餐飲的招牌菜，晚宴還特地從美國和歐洲空運了各種香檳和葡萄酒。然而，此次峰會的主題是討論如何解決糧食危機。宴會與會議主題的巨大反差，招致許多媒體把此次峰會冠以“偽善”之名。

其實，失敗的例子恰恰從另一個角度說明美食外交的重要性和嚴謹性。

美食外交展現民族文化

有調查研究顯示，超過半數的受訪者認為，如果一個國家的飲食文化豐富多彩，那么他們可能會對這個國家有更積極的印象。

“餐桌上，看得到政治的精髓。”這是法國美食家布里耶·沙瓦朗說過的一句話。這可不是“大”話，因為國宴是重要的外交場合，更是展示國家形象和文化的重要場所。不同國家和民族文化背景不同，飲食習俗千差萬別，所以各國都會煞費苦心地經營“舌尖上的外交”。

提起我們的近鄰韓國，人們都會想到泡菜。“泡菜外交”在韓國的外事國宴上發揮了不可小覷的作用。2005年，韓國在APEC會議招待中上了泡菜；2008年，時任中國國家主席的胡錦濤訪問韓國時宴席上也有泡菜；2009年，美國總統奧巴馬訪韓時吃過泡菜；2010年，時任日本首相的鳩山由紀夫訪韓時也吃過泡菜。2013年12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正式將韓國的腌制越冬泡菜文化列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2014年，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對韓國進行國事訪問。據說，為了招待習近平夫婦，韓國廚師準備了400棵白菜，制作了不放辣椒面的泡菜和兩種辣白菜，為了在晚宴時口感和味道達到最佳狀態，廚師們在晚宴開始前10天就開始腌制。

人們都知道仙人掌是墨西哥的標志之一，墨西哥國旗的圖案就是一只雄鷹叼著一條蛇屹立在仙人掌之上。墨西哥人食用仙人掌已有千年歷史，在菜市場上總能看到一筐筐去刺削皮、肥厚嫩綠的仙人掌莖片在出售。仙人掌食用方法很多，最常見的是炒仙人掌餅，而招待貴賓的餐桌上，生拌仙人掌葉片是必不可少的。墨西哥的國宴上不僅會出現極具特色的仙人掌大菜，還會出現以仙人掌為原料釀造的被稱為墨西哥“國酒”的龍舌蘭酒。

英國國宴一般在白金漢宮或溫莎宮舉行，通常每年僅會安排一兩次國宴接待來訪的國家元首，所以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會不遺余力地向來賓展示大英帝國的氣勢和風范。因此，英國國宴被認為是世界上最隆重的國宴之一，在英國外交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英國國宴一般由4道菜組成，分別是前菜、肉類菜肴、甜點以及水果，力圖用英國當季水果、蔬菜、肉類和魚類等來展現“英國菜的精髓”。一般來說，一場國宴要用約1000個玻璃杯，每位賓客配6個玻璃杯，分別盛放水、祝酒時喝的香檳、紅葡萄酒、白葡萄酒、香檳或甜葡萄酒以及波特酒。餐桌上許多裝飾物都是從19世紀喬治四世時代沿用至今的，餐桌中央的擺飾由季節性水果和花卉組成，鮮花則采于王宮花園。

英國女王有上百套名貴餐具，平時會陳列展示，到國宴時則選擇其中一套拿出來使用，這令白金漢宮宴會廳的大長條桌上一派金碧輝煌。不僅如此，餐具、酒器、燭臺等餐桌物件的擺設幾乎近于嚴苛，顏色、圖案不僅要與每道菜肴相配，還要與來訪客人的國家有聯系。2015年10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訪問英國時，英國女王就以國宴款待習近平夫婦，女王不僅親自過目了所有菜單，還對花飾擺設等諸多細節進行了監督。

其實，宴請絕非僅是外事交往中的一個接待程序。宴請的地點和環境、菜肴的準備、菜單的選擇、飲食的安排，不僅傳遞出禮遇和規格，還會成為外交事務中的亮點，起到促進國家政府間的務實合作，拉近兩國人民之間的心靈距離，甚至被賦予特別意義。17世紀的作家朗索瓦德·卡利埃說過：“良好的餐飲產生的自然效果是建立友誼關系的開幕式。”國家元首廚師俱樂部創辦人、法國商人吉勒·布拉加爾則對美食給予更高的評價：“世界沒有什么矛盾是不能通過肚子來解決的。”如果說外交是一門藝術，那么美食出現的時刻就是這門藝術最溫暖、最富感情的瞬間，如果政治讓人們分開，那么我們期待美食可以讓人們團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