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過月亮的金波（組詩）

張好好

野馬只在月圓之夜誕下小馬駒

姐姐，你看月亮虛幻而圓滿——

這是烏魯木齊正東的月亮

天透明而藍我們坐在山坡上

一只風箏掉下來拍打著你的背

我看見你的側影含著希冀、含著憂傷

這么多年了

我們都還是“看月亮的女人”

感謝上天對我們的喜愛

我的手放在春天的青草上

去年的枯草看著更像金黃的稻草

我們并排坐著多像童年比童年更從容

你說野馬只在月圓之夜誕下小馬駒

我如同從前的每一次從心底發出驚呼

然后我們一同地再一次認真地注視月亮

我的長裙鋪開也許我果真是個美麗的女人

我看見你的側影含著幸福、含著淚水

姐姐，在這個黃昏里我感到自己如風柔軟

姐姐，你并不曾問過我心愛的人如今在何方

也許好多年后我會對你說起這個春天的傍晚

我們的鞋子放在另一側襪底沾著枯草

我們順著長長的山坡，

小路上是春天的青草和去年的舊草

編織的地毯柔軟，

天上的月亮已經升起在天空的正中

你就是一棵走動的樹

你就是一棵走動的樹，多么善良

帶著綠蔭，庇護樹下低伏的草

開著潔白花朵的小薔薇兒

也縱容著我心愛的貓咪，它翻滾

沾著干枯的樹葉兒回家，像是一個逃學的孩子

在它的胡須里，我嗅到你的氣息，從來英姿不變

春去秋來，我們無處不相逢

而你，總是笑意盎然，笑聲朗朗

聽——樹冠，它驕傲又謙卑

搖動，因為歡快，世界的風

我們伸開手，張開懷，要得那么多

卻又那么少，卻又那樣心滿意足

太多了哦。面對上帝的糖果袋

我想要抱住你——白色的樺樹

也可以是青綠涌動的楊樹

若是垂柳，定是你調皮的一笑

你從窗欞塞給我一棵狗尾草

你乘著一場東南風為我吹起口哨兒

你這棵神奇的走動的樹啊，多么善良

日日在我的窗外。當我行走，你便在路旁

當我悵然，你便來到月亮灑下的光影里

當我歡快，你便稍事休息，靜默的樣子

多像一名抱臂的武士。我從不曾把你疏忽片刻

而你，狡黠的一笑——抬頭看我

白窗簾拉開，我便常常這樣注視你

若你呼喚

在波瀾不驚的大海上，我們安睡

深藍是你的衣衫，月亮是一盞油燈

窄窄的書，我們的一生

你用手指比畫，那是一只溫暖的鳥巢

可以貼在心口。若去到遙遠的天涯

窄窄的書，若隨身只可有一物

我們安睡。而春來了，正在窗外

年畫上的喜鵲躍上枝頭，它們正在窗外

你輕點我的額，這里——要舒美

你說——若你呼喚，它們便降臨

呼喚比萱草輕，比白云美

有蘭花的凸紋也只在暗處

你要信——密碼的鐵門微笑敞開

關于冬之后必來的春，多少有點擔憂

若天使遲遲不來，若你不在人群中微笑走來

頭發已經長過腰際，手兒溫柔地摩挲

放在耳邊傾聽，仿佛那里有隱秘的歌聲

仿佛那沉靜羞澀的美若再不現出

我便要哭泣，在曠大空靈有風洞開的大街

而它必到來。就像三更時的雨

打在五月溫潤的土地上，墻角的萱草開出黃色的花

波瀾不驚的大海，上帝點亮一盞油燈

他說你們必尋見，他說呼喚的聲音不必大

呼喚時亦可不信，亦可哀傷，亦可昏睡

用睡眠忘記苦傷，用暫時的遺忘體會切割的痛

信念

在也兒的石河的河畔，眾所周知的

蘇聯的碼頭，只剩下河水拍岸的聲音

一枝枯干，蕩然漂來，我蹲下拾起

鵝卵石的布陣尚未擊破，水鷗在云端尖叫

在這里，我會遇見你，布爾津的青年

我們呼吸著河水的呼吸，嗅聞著東邊彩虹

的甜味，被每一年大雪的味道徹骨洗濯

在黃昏的低低晚霞中，悵然長大

所以我認識你，布爾津的青年，你的臉龐

棱角堅毅，眼睛睿智，心地藹然，萬事

如奔馬，任它們到來，急遽閃身，消逝

并肩站立，在也兒的石河畔，翻波浪的

巨大的水，從幽深如藍寶石的古遠中來

去那悲傷的困頓的未來。傾聽歷史的聲音

在每一個世代，都可以。但是在此世代

在水邊蹲下，尚可觸摸到古遠的清潔和端方

如此我把命運布陣如鵝卵石，肩并肩

日日被河水沖洗，坦然面對日光和大雪

我將懷著信念來到也兒的石河畔

在這里，遇見，一個端方的布爾津青年

那是我理想中的我，我生命中錯過的我

我無限愛慕的我。我們靜靜呼吸并肩站立

世間釀出美好

世間釀出美好

誰的手無情地撥去

我們總是相信

另一處，無窮大的曬場

美好的事物安然無恙

它們抖擻羽毛，復又安詳

從前我們在流云下仰頭看天

到黃昏時彩霞奔騰

深夜里星星冷得令人驚異

它們閃耀啊閃耀

我們想到死亡，和愛情

未知的一切……

它們終究不能夠留存在這世間

人心的復雜，它創造，也蹂躪

而我們正是其中一員

是否該嘆息、羞愧、躑躅

從前那些美好的事物

你聞一本書，若有刨花的清香

便是留住了一個世代

那個世代里大河奔流

荒野上柳花怒放

我們的心，是在那里扎根生長

如今何枝可依，唯有你，和我

荒野上小鳥啁啾

它細碎的音調里，一個音節一個音節……

責任編輯 ?寧炳南

特邀編輯 ?張 ?凱

凌冬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