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微亮夜

周云琛

一個城市最值得一看的時候應該是雨后薄暮。

遠處天空中還透映著一抹粉藍，接下來的是瀟瀟的夜。多數人未點燈，只有幾盞淡燈在遠處搖曳。黑暗是一個整體，而光亮只是其中的填充物。公路上覆著的秋葉，隨著城際巴士紅色的身軀穿梭過而一起呼嘯著卷起，又重重地跌落下去。一陣鳴笛車語，卷入屋內的是一房夜味雨聲。星火微亮，余光掠過了青山，殘留的雨水還在吧嗒響，這一刻似乎遠離了城市的喧囂，幽居在了山間老林。

在高層樓上，面對著寬大的透光玻璃，向著的是通往北方的鐵軌。遠望是薄暮青山，俯視為燈火闌珊。城市如同一個巨大的囚籠，經過白晝后的它卸掉了自己的偽裝，所有的光怪陸離、市井生活無一不都盡顯出來。

想象著樓下小販的大聲吆喝，年輕人給自行車上鎖的聲音，老頭老太太們端著茶壺在樓道里談天說地，水果店前永無休止的大喇叭。想盡城市生活的燈紅酒綠，總也會有一處在暗黑中的住所。趴在雕花欄桿上，左耳機里是栗先達的《繁華之處》，右耳機里是張國榮的《最冷一天》，琢磨著為何憂傷的歌更能給人心里的慰藉。冷暖于黑暗中交匯，最后集于一點，慢慢淌入心底。

手機提示音不斷響起，從口袋里摸出一張揉皺的小紙條，刺痛了冰冷的手指，上面有一句“加油”。煩躁地摸出手機，鎖屏的“有目標，要快樂”第一次如此讓人心煩意亂。最近總是被人形容成“半夢半醒”，被人勸告的最多的一句話是：心態平和。失意令我頭腦渾濁，混沌之中見到桌上類似于“為某某大學全力以赴”之類積極向上的話仿佛都是一種諷刺。

在水晶燈充斥的城市中，在霓虹彌散的塵埃里，我也愿做數名不愿點燈者中間的一員，將黑暗看作一種時尚，在對面樓燈的余光下負影前行。桌子上冰涼的飯菜懶于去熱，在微寒的地板上拿著游戲手柄頹廢地打著《拳皇》。心又忽生煩悶，關掉游戲，電視頁面上顯示的是《貓和老鼠》。想著自己有時就像里面那只大笨貓湯姆一樣，心懷幼稚，也永遠抓不住老鼠。

“其實沒什么事，不如意多著呢。”腦海里浮現出友人的那句話。我冷嘆一聲：“那請問，世間有那么多人，為何不如意偏偏落在了我身上？”友人似笑非笑的臉漸漸模糊在了無盡夜晚之中。從前很喜歡北歐冷寂的海，絕美的極光，迫切地想用心去加熱它們。到頭來卻發現，我自己也只是萬層波浪底下的一尾深海魚，會流淚也會悲傷，只不過是無人看見罷了。

突然，驚異地發現整個城市的燈火都點起了，天由星照亮，城市由燈火點燃。光明將我籠罩，自城南到城北燈火通明。無奈之下，不想讓自己顯得太突兀，只能悻悻地將一盞小燈掌起。那一刻，所有潛伏于黑暗之中呲著牙的小獸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光著腳，將早已沒電的手機充上電。屏幕亮起的那一刻，我從無數條未讀信息中看見一條格外醒目：“夜，有星火，去追求，會更好！”

醒悟后隨即按開所有的燈，猛然發現，其實，光亮才是世界中的一塊完整拼圖，而黑暗只是其間少有的縫隙。世間的不如意給我也并非是不幸，反而是在最好的時候，于人群之中，獨獨選中我為一個幸運兒。

星火微亮夜，不應該只是忍受孤獨和無助，認為苦難無邊。我們該深刻而清醒地認識到當下生活中值得去追求去眺望的星火，以及越過時間無盡的荒野后，看見兩年以后的那個星火微亮夜，在大學操場，在星光閃耀之中，在風吹過的梧桐葉下，為自己的奔跑計時，一次又一次地向前奔去。

星火熒熒，黑夜有盡。沒有什么反復循環的黑暗，真正讓人在意的是燦爛的星火與即將到來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