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瀅
古風音樂亞文化發軔于2005年“仙劍奇俠傳”等國產網絡游戲盛行的時期。早期,古風音樂愛好者就能通過貼吧等渠道欣賞古風作品,并在早期社交網站上進行自發的交流和分享,“抖音”APP的興起更帶火了一批古風歌曲。正如羅杰斯所說,“個體通過與同伴對話而獲得信念,可以產生彼此的認同感,進而組織起來去實現他們作為分散的個體所無法達到的目標”①,這些年輕人通過各種媒體平臺覓得知音,并以此化解現實生活的苦悶孤獨,古風音樂亞文化群體也得以發展壯大。
另一方面,新媒體的低門檻更賦予了那些在現實世界中無法得到認同的青年一種“媒介接近權”,并由此為青年亞文化開啟了探索趣味、發展技能、實現自我表達方式的可能性。新媒體通過技術賦權給予了古風音樂亞文化群體清晰的身份認同,通過便捷的內容創作使其得以盡展其才。
在早期伯明翰學派的亞文化理論中,青年亞文化作為邊緣性和顛覆性的象征,其對主流文化以及霸權的抵抗一直被認為是研究的核心問題。學派領袖斯圖亞特·霍爾也在其著作《通俗藝術》中指出“青少年亞文化形成特別的風格,目的就是為了‘抵抗社會’”。按照早前的亞文化觀點,古風音樂亞文化誕生于網絡虛擬空間,正是青年亞文化通常進行抗爭的“場域”,叛逆的網生青年帶領清涼小眾的古風音樂向主流音樂發起沖擊,挑戰流行為王的時代音樂準則。然而,新媒介語境下古風音樂亞文化整體的抵抗性早已被削弱,甚至被娛樂元素所稀釋。借由一種集體的休閑模式來尋求自我消遣和滿足,結合巴赫金的“狂歡理論”來看,這更像是在追求精神審美的過程中的一場群體性狂歡。其實,古風音樂文化以及當代很多的亞文化類型并沒有表現出極端激烈的反叛態度,只是在閑暇空間表達一種獨特的價值觀和藝術風格,這一點在古風歌詞中也可以得到印證。
古風音樂亞文化幫助這些青年群體解決了認同危機,帶領他們走出了社會轉型時期的價值混亂和迷失困惑。為了凸顯這種身份象征并抵御這種認同感的喪失,他們以網絡游戲、動漫或架空小說為背景創造出各色奇異的“行話術語”,作為“圈內人”和“圈外人”的標志②,完成了“重新部落化”。這種“新部落”以趣緣作為黏合劑,培養了小眾范圍內的群體共識,構建了另類視角下的話語體系,基于彼此的認同和忠誠慢慢發展起來。這種“新部落”以成員之間的共同興趣為核心,人們投入的熱情營造了一種情感上的溫暖氛圍。在新媒體的影響下,亞文化也開始向“后亞文化”轉變,表現出前所未有的“虛擬化、短暫性、碎片化、異質和個人主義等近乎后現代的特征”③。古風音樂亞文化群體通過與漢服圈、Cosplay圈各種毗鄰圈子的重疊聚合來擴大影響力,圈子的疊加效應也使其帶上了另外幾種亞文化的標簽。
相比鬼畜、惡搞這些常見的亞文化類型,古風音樂亞文化最具特色的地方就是其與傳統文化之間的關系。它的文化審美價值主要表現在它的民族性上。正如墨明棋妙原創音樂團隊提倡的“流行相對論”,古風音樂亞文化雖然身處快速消費的時代背景之下卻表露出清醒的文化尋根意識,無論是在配器的選擇、歌詞的創作上還是在整體意境的構思上,都烙刻著中國傳統文化的印記,與民族記憶一脈相承。它從根源上并不拒斥主流文化,它抵抗的是流行音樂及其背后的商業文化。古風音樂亞文化可能并不具有代表性,卻有其珍貴的獨特性。從2005年發展至今,古風音樂亞文化憑借其豐盈的文化內涵和獨具特色的音樂風格,成為一種不可忽視的文化現象,其在新媒體時代的穩步發展,也正是我們與時俱進的民族傳統頑強生命力的一種表征。
赫伯迪格在《亞文化:風格的意義》一書中曾表達過對亞文化宿命走向的擔憂,他認為亞文化的表達形式通常會通過兩種主要的途徑被整合和收編進占統治地位的社會秩序中去,一種是商品的方式,一種是意識形態的方式。
古風音樂亞文化發展必然會受到商業化的影響,當符號的所指徹底被商品經濟篡改時,這種亞文化也會被傾覆。“一旦代表亞文化最初的創新被轉為商品,變得唾手可得時,他們就會變得‘僵化’,變得容易理解,成為公共財產和有利可圖的商品”④,從這個角度來說,赫伯迪格的憂慮不無道理。
但事實上,從一種風格被創造開始,它必然要經歷傳播以及宣傳和包裝,在這個過程中不摻雜商業元素是不可能的。文化資本變現的商業化過程反而是其從一種個人風格轉變為群體亞文化的重要機遇。隨著古風音樂亞文化被越來越多的人認知和接受,這些優秀的古風音樂團隊和素人的粉絲號召力也得到了認可。“當工作的需求占據了更重要的地位時”,古風音樂作為“一種集體休閑的風格,如果提供不出解決方案,就只能作為個人經歷的一些構成要素而消散了”⑤,而這些變化恰恰表明了亞文化中也存在職業前景。古風音樂亞文化并沒有因此走向低潮,相反,主流樂壇對其幕后團隊及個人創作實力的肯定,使得創作者能夠從線上走向線下,把古風音樂創作從業余愛好轉向事業選擇,能激勵更多年輕人探索更加多元化的表現方式,進一步擴大古風音樂亞文化的版圖。
與此同時,古風音樂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主流化的影響。在影響力和接受度上,古風音樂的確無法與主流音樂相抗衡,但毋庸置疑,憑借自身包含的亞文化意義,它能夠為年輕人提供了一個充滿創造活力的場域。而出于亞文化的敏感,古風音樂圈會擔心主流收編的力量把他們的風格化表達變得平淡無奇,剝奪他們“安身立命的文化空間”,甚至使他們被迫失去唯一的真實。
但古風音樂亞文化與一般亞文化不同,它本身就從屬于傳統文化,它的象征性抵抗針對的只是物欲橫流的消費文化。古風音樂亞文化從古典文化中汲取營養,表現出一種自發尋根意識,并試圖與主流文化對話,以尋求認同和肯定。其化用古典的文化策略本身抵抗性較弱,反映的更多是文化上的追根溯源,因此主流文化也表現出了比以往更加包容的態度,通過在古風音樂亞文化圈中培植優質的青年偶像來樹立意見領袖,從而更好地引導網生亞文化的發展,霍尊就是其中一位。可以看到,古風音樂亞文化也在不斷拓寬自己的疆域,主動尋找主流平臺來展示自己。因而當下古風音樂亞文化與主流文化之間并不存在鮮明的二元對立關系,亞文化圈子也不需要擺出防御的姿態。另一方面,主流文化也能規范古風音樂亞文化生態,通過涇渭分明的邊界區割,防止其走入偏頗的死胡同中去。
商業化與主流化是引領古風音樂亞文化未來走向的兩股強大力量,勢不可擋又充滿機遇和挑戰。相比之下,古風音樂亞文化風格的變質才是真正令人擔憂的問題。由于大部分創作者都不是專業科班出身,往往憑借天賦和靈感來編曲配樂,古風作品的質量顯得良莠不齊。從粉絲的角度來說,亞文化圈層的重疊性導致其亞文化群體思維的固化,正如胡疆鋒教授所說,“青年亞文化是社會變遷和危機的癥候和隱喻,為不公平和不合理的社會病灶提供了象征性的‘解決方案’”⑥,古風音樂愛好者也想為抵擋消費主義貢獻一份力量,但他們只是試圖在想象層面來解決這一問題。新媒介聚集的偏向性信息更為其營造出一個“擬態環境”。當然也不乏一些喜歡給自己貼標簽的“假粉”,他們可能并不了解古風音樂亞文化,只不過想通過消費這種文化符號來標榜自己“古風青年”的身份,使得古風音樂亞文化獨具風格的表達淪為了一場凸顯個性認同的消費盛宴。
注釋:
①蔡騏.從窮游亞文化看場景時代的新媒體賦權[J].現代傳播,2016(12).
②胡疆鋒,陸道夫.抵抗·風格·收編——英國伯明翰學派亞文化理論關鍵詞解讀[J].南京社會科學,2006(4).
③蔣建國,化麥子.網絡小清新亞文化的展演與魅惑[J].現代傳播,2014(7).
④[美]迪克·赫伯迪格.亞文化:風格的意義[M].陸道夫,胡疆鋒 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118.
⑤[英]斯圖亞特·霍爾,托尼·杰斐遜.通過儀式抵抗:戰后英國的青年亞文化[M].孟登迎,胡疆鋒,王蕙 譯.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5:321.
⑥胡疆鋒.反文化、大眾文化與中國當代青年亞文化[J].新疆社會科學(漢文版),2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