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想 楊林順
最早提出“私紀錄片”這一概念的是日本學者那田尚史,他借鑒日本傳統小說中以暴露隱私和表現自我而著稱的“私小說”概念,將創作者直接拍攝自己或者記錄私人環境的個人紀錄片統稱為“私紀錄片”。由此可以看出,私紀錄片源于日本的文學樣式“私小說”。私紀錄片和私小說一樣,屬于不同載體的同源藝術形式,私小說和私紀錄片共通的真實觀,將個人情感完美地推向高潮,而二者共同的表述對象又使得其經驗表達極盡升華。
在私紀錄片中,創作者不再只是站在攝影機后的人,他們的身影無處不在,他們中的一些人直接走到鏡頭面前,還有一些人在攝影機后面不斷地發問,控制著他們的拍攝。無論是顯性的存在,還是隱形的存在,他們都是在講述與自己密切相關的故事。在這個講述的過程中,他們的身份始終是雙重的,他們既是講述的主體,又是被言說的對象,但是無論哪種身份,他們體現出的都是“私密性”這一突出特點。
在《家庭錄影帶》中,作者就多年前父母離婚的事件向父親、母親和弟弟展開了不停的追問,他們作為當事者,對同一件事情的記憶有著巨大的差異。影片的后半部分記錄下了每個人在觀看自己或者他人講述時的反應,作者并沒有出現在鏡頭里,雖然沒有將問題和攝像機轉向自己,但是作者對于整個講述過程的控制是無處不在的,這些私密生活與對話的展現,如果沒有作者的干預是不會出現的。除了對故事相對隱性的把控,私紀錄片的創作者還直接出現在鏡頭前,講述自己的故事。在《夜鶯不是唯一的歌喉》中,作者唐丹鴻就是作為講述的主體出現,她拍攝記錄下的是自己的生活與內心。
在講述中,他們以作者個人化的視角拍攝與自己日常生活相關的私密場景,以細膩、平實的觸筆來訴說自己的私人經驗與私人欲望。他們的出發點在于表達自己對生活狀態的思考,或者是對某一種情緒的宣泄,除此之外,他們不承擔更多責任,“對于他們而言,唯一重要的就是影像如何真正成為個人書寫的媒介”。
當創作者作為一個被言說對象出現時,整個記錄過程中扮演著忠實傾聽者角色的是攝影機,創作者的私人生活經驗與隱秘的情感都通過個人化的敘述視角呈現給觀看者,他們通過攝影機暴露了個人隱私。在胡新宇的《男人》這部紀錄片中,他曝光了兩位失意密友的生活,但是與他們生活在同一空間的創作者,也是其中一個被暴露的對象,他在解剖他人的同時也在接受著攝影機的解剖。在《不快樂的不止一個》中,創作者王芬對父母分別進行采訪的時候,她不斷發問,如“你為什么不離婚”,她的發問是站在女兒的立場上看到父母關系極度不和而產生的本能的反應,通過發問,她也成為紀錄片中被言說的對象之一,從而體現“我”的存在和立場。
私紀錄片的拍攝場景都集中于室內,這些室內的場所大多是他們生活的地方,是他們所熟悉的地方,私紀錄片的創作者通過這些私密的場所構建起自己的敘事空間;但是在敘事內容上,他們不再自我封閉,而是將自己的內心世界暴露在觀看者面前。前者的空間更多地體現“私人化”,而后者的空間直指“私密性”。
私紀錄片強調的是私人生活經驗的呈現,拍攝的都是家人、朋友等與自己有著親密關系的人,因此在取材上只局限于日常生活,鏡頭對準的是看似平常又普通的生活。在私紀錄片的拍攝中,作品只要能夠真實地記錄生活就好,并不需要為作品建構社會意義,也不需要虛構生動曲折的情節以及架設巧妙精致的結構。因此在拍攝中,私紀錄片的敘事空間大都局限于個人的家庭或者創作者的朋友圈。在《不快樂的不止一個》中,創作者分別對父母進行訪談,雖然其父母最終沒有選擇在家庭中被拍攝,但是他們選擇的空間也是自我封閉的,父親選擇在小賓館的房間,并且拉上了窗簾,而母親選擇在無人光顧的菜園,這些場所的選擇都體現了被拍攝者對自我的封閉。
私紀錄片的敘事空間大多都是具有局限性的,沒有橫向的拓展,但是通過一些講述,也會為觀看者呈現敘事空間縱向的延伸。在《家庭錄像帶》中,就通過對家庭往事的回憶,構建起通向過去的敘事空間,但是由于私紀錄片的主題往往只是對于私人經驗與回憶的探索,將個體與群體分離,私紀錄片的拍攝對象與社會處于隔離的狀態,所講述的內容是內縮而又封閉的。私紀錄片的作品并沒有通過其敘事內容展現廣闊的社會空間,反映深刻的社會主題,而是將關注的角度放在與“自我”相關的狹小空間內,因此其形成的是封閉的自我。
私紀錄片得以呈現封閉的空間的原因在于它可以毫無阻力地進入私人空間,從而窺探那些常人無法進入的領域,用鏡頭捕捉真實的私人生活空間。在胡新宇的《男人》中,他拍攝的是他和友人共同生活的空間,房間雜亂,堆滿啤酒瓶,蓋著蓋子的是啤酒,沒有蓋子的瓶子里則裝的是他們的排泄物。對于這樣的場景,一般人是很難接受被拍的,但是由于拍攝者是與他們共同生活的朋友,因此可以輕易進入他們的私人領域,從而為觀看者帶來不一樣的視覺沖擊。
私紀錄片展現的是與社會隔離的私人經驗,敘事空間是封閉的,但是其展示的內容卻是赤裸直白的人性獨白。有的創作者將個人的傷痛與困惑托盤而出,有的創作者將私人記憶全數呈現……在私紀錄片中,你可以看到創作者的不堪、憤怒、粗俗、失意等很多平時無法看到的負面情緒,對于創作者來說,這些情緒是真實存在的,也是值得被記錄的,攝影機就像是他們忠實的聽眾,他們內心中所有的隱秘情感與事件都可以被直白地表露。
私紀錄片的創作者們不忌諱暴露個人生活中的丑陋現象。在《男人》這部私紀錄片中,男人們在房間里發表對女人的看法,甚至使用了很多對女性帶有侮辱和歧視性觀點的言論,這是創作者內心想法的暴露,絲毫不加修飾。《男人》的創作者胡新宇還愿意將自己家庭內部發生的矛盾和糾紛公布出來,他拍攝的《姐姐》和《家庭恐懼》,將家庭成員之間的矛盾、家人的缺陷都一一展示在鏡頭前,這是對自我生活的暴露。呂新雨在評價胡新宇的《男人》等影片時,稱自己看到的是“日常生活中的暴力和性以一種赤裸裸的方式出現,沒有任何道德的顧忌和禁忌”。
如實地暴露自己的內心世界,大膽又露骨地進行人性的自白,成為大部分私紀錄片創作者的任務和目的。這些自我的暴露有時也會引發一些問題,但卻展現了紀錄片的真實性,對于觀看者也具有一定的啟發,通過這些紀錄片可以對人性有一個更立體的認知。
無論是表達的主題還是講述的方式,私紀錄片都帶有鮮明的特色。私紀錄片作為一種“我手寫我心”的影像模式,具有非常個性化的表達。私紀錄片將鏡頭聚焦于個體,深入被拍攝對象的私人領域,從而完成自我的解剖、治療與救贖。私紀錄片在道德上還存在一定的爭議,表達失當會給被拍攝對象造成二次傷害,并且如果拍攝的內容過于負面,會在傳播中造成不良影響。而且由于拍攝內容過于隱私,很多私紀錄片都未能進入大眾視野。為了追求私人領域的探索與表達尺度的平衡,私紀錄片還有很長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