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 臣,原心潔
(北京科技大學社會學系,北京,100083)
專業社會工作與本土社會工作之間的關系一直是學界討論的重要議題。對于二者之間的關系,學界存在“轉型說”[1]、“嵌入說”[2]、“和而不同說”[3]。本文則提出“互構說”,認為中國社會工作的發展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專業社會工作的本土化過程與本土社會工作的專業化過程共同驅動,二者相互影響、相互塑造。在未來,這種互構的趨勢或將持續下去,推動兩種類型的社會工作在共建共享社會治理格局中發揮各自優勢。
在我國社會工作語境下,專業社會工作指向來源于西方尤其是歐美國家的社會工作。學界普遍認為,專業社會工作在中國的本土化指的是產生于外部的社會工作模式進入中國之后,適應中國社會的需要而發揮功能的過程。[4]在當前我國社會轉型背景下,社會問題繁多而復雜,具備個體治療與社會治理功能的專業社會工作正處于需求旺盛期。但從實踐層面來看,在西方社會背景下產生的社會工作理論、方法及實務模式,如何有效解決當下中國社會的復雜問題,仍是各方討論的重要議題。
對于專業社會工作來說,本土化是一個政治性的過程。[5]專業社會工作借助本土化的過程,既推動著專業社會工作與本土社會工作共同建構的社會工作整體格局的發展,也為自身不斷爭取合理定位與話語權。在某種意義上,社會工作本土化的過程,就是給專業社會工作下定義的過程。
相較于國內社會學界對于“社會學的本土化是否是一個偽命題”所存在的爭議,社會工作領域的學者對于“社會工作的本土化”這一命題的真實性與現實意義少有爭論;甚至可以說,社會工作的本土化是一個貫穿專業發展歷程的核心議題。社會工作界希望通過將專業發展付諸于本土化的理論探索和實踐,以此得到政府承認、社會認同,其背后表現出一種強烈的“承認需求”。
專業社會工作之所以存在著強烈的承認危機,一種典型的觀點認為,當前我國培養的社會工作專門人才只是具備了西方的理論和方法,不能真正擔當起解決社會問題、推動社會發展的使命。這也使得作為一個專業的社會工作遲遲不能獲得國家和社會的認可。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學者意識到,在談及“社會工作能夠做什么”“社會工作應該做什么”這些問題時,脫離了政府與社會的承認是行不通的。目前,社會工作界一個基本共識是,我國專業社會工作的發展需要獲得更多的承認,[6]包括來自官方的制度承認、來自公眾的社會承認以及社會工作者的自我承認,[7]從而增強專業自身的合法性。
基于對專業社會工作與本土社會工作關系的不同理解,學界對專業社會工作本土化的發展方向、發展路徑存在不同觀點。王思斌提出嵌入式發展說,即將專業社會工作嵌入本土社會工作的實踐領域中。根據“嵌入說”的觀點,我國社會工作恢復重建的過程基本上是專業社會工作由淺層嵌入向深度嵌入變化的過程。[2]目前最常見的“嵌入”方式就是社會工作服務機構以項目方式進入社區服務領域,取代或部分承擔原先行政工作的職能。另外,在專業社會工作的諸多實務領域中也體現出這種嵌入關系。徐永祥在四川災后重建中的社會工作介入中引入了“嵌入”概念,指出社會工作者主動適應并融入災區的行政管理體制是開展社會工作服務的前提。[8]許莉婭在對學校社會工作發展方向的探討中指出,有必要將專業社會工作嵌入現有學校服務體系并培養本土社會工作者。[9]檢視專業社會工作本土化實踐,涉及的具體路徑有兩種。
1. 社會工作專業教育的本土化
如何通過社會工作專業教育培養能夠適應當前本土需要的人才,而不是單純地移植西方的社會工作教育模式,是國內社會工作教育界始終存在并一直在探索的重要議題。這種探索大致體現在三個方面。
一是學科知識基礎的本土化。專業社會工作的本土化涉及模式、方法與理念的移植。在這個過程中,學科的本土適應性是一個無法回避的議題。如何在吸收西方專業社會工作知識的同時建構一套本土的學科知識框架與話語體系,是社會工作專業教育本土化的題中之意。當前,學界致力于在專業理念、專業方法、專業倫理等方面發掘和利用本土文化資源,從本土思想資源中尋求智慧,對傳統文化進行“創造性轉化”,尋求一個可與國際同行對話的、具有一般意義的、能立足于科學研究的知識體系。[10]雖然學界對于將本土文化資源系統地整合進專業社會工作知識體系已經達成普遍共識,但對于如何整合、從哪些方面整合等具體問題仍存在分歧。例如,究竟是要從諸如儒家思想等較為體系化的傳統文化中尋找,還是在我國龐大的傳統文化寶庫中另辟蹊徑,抑或依據當前我國既有的政策話語體系建構社會工作本土知識。
二是專業課程設置的本土化。在專業課程設置上,高校普遍在開設的課程中加入了具有本土特色的內容,如部分高校在社會工作倫理課程中不局限于英美等國主導的知識體系,也對本土情境下的專業倫理關系進行探討。當然,各高校在課程設置上也體現出較大差異。這種差異與各地專業社會工作發展水平、社會工作專業人才需求密切相關,也直接帶來了高校在專業培養方向上的多元化。例如,一些社工專業開設較早、專業師資力量較強的高校以實務為導向,開設了兒童社會工作、青少年社會工作、企業社會工作等適用性較強的課程,注重實務層面的教學與實踐;上海地區部分高校針對本地區對醫務社工專業人才的顯著需求,開設了醫務社會工作的研究方向;部分少數民族地區院校則將民族文化的特殊性與當地的實際需要結合起來,開設了民族社會工作研究方向。
三是專業實習的本土化。當前,我國對社會工作人才的需求存在著巨大的缺口,且無論是體制內的社會工作崗位還是社會工作專業機構,都需要從業人員具有在本土情境中開展工作、處理問題的實務能力。①社會工作者在實際工作中面對的個體問題與社會問題是復雜的,僅憑課堂上教授的理論知識顯然不能讓學生適應繁雜的工作情境,因此與專業課程同步開展的專業實習就顯得尤為重要。專業實習必須有適當的場所作為載體。近年來,各院校普遍重視實習基地建設。一方面,隨著社會工作專業機構數量和規模的快速增長,民政部門、司法部門、學校、醫療機構、企業等體制內外的多個主體都增設了社會工作專業崗位。這些崗位的設置為社會工作學生實習提供了更廣泛的選擇空間。另一方面,一些資源比較豐富的院校結合自身學科發展方向獨立承辦實習基地,或是部分高校教師與社會工作專業機構保持良好的互動關系,以承辦的一些服務或評估項目為依托,為學生搭建實習平臺。
2.社會工作實務的本土化
社會工作服務機構作為實務活動的主要承擔者,在專業社會工作的本土化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筆者通過對中國社會工作聯合會組織評選的“2017年度百強社會工作服務機構”中入圍機構的VMV(愿景、使命、價值觀)進行歸納和梳理,發現其中一些機構在其VMV中除了包含了西方社會工作的專業價值理念外,還使用了一些具有本土化特征的話語表述,如“和諧社會”“社會大同”等理念;在汲取我國傳統文化思想的同時,也與當前社會主流價值導向相契合。眾多機構在其目標定位中表現出對政府需求的主動適應,將“為政府分憂”“承接政府轉移職能”作為機構宗旨的一部分,亦有部分機構直接在機構宗旨中明確提出“探索本土化社會工作服務模式”。②
隨著專業社會工作的發展,專業社會工作者也逐漸介入到更多領域并開展實務工作,在司法、醫務、社會救助等諸多領域的介入都獲得了政府的支持與認可。2013年民政部發布的《關于加快推進災害社會工作服務的指導意見》和2017年12部門印發的《關于加強禁毒社會工作者隊伍建設的意見》等,都彰顯了政府在多個領域中對專業社會工作的需求,同時也表明專業社會工作在解決當前本土社會問題、化解社會矛盾中所做的努力得到了政府的承認。[11-12]
對于專業社會工作的本土化,學界雖然達成了一些共識,但也存有爭議。例如,有研究者認為,單純的嵌入并不能讓專業社會工作在本土扎根;[13]也有研究者擔憂嵌入式發展限制了社會工作的想象力。[14]這些爭議總體上集中兩個方面。
1.嵌入性發展中的專業自主性
從具體的嵌入形態來看,無論是部分嵌入還是徹底融入行政體制,專業社會工作都無法像在西方那樣具備同等的專業自主性并獲得充分的自主運作空間。專業社會工作在進入行政體制后,在得到來自政府的合法性認同、獲得足夠的生存空間和體制內資源的支持實現快速發展的同時,難免產生“路徑依賴”。
社區工作是專業社會工作重要的實踐場域,嵌入社區的社會工作機構以政府購買社會服務的方式獲得了資源,但并不意味著社工機構可以自主地遵循專業理念開展相關服務。與民政部門、街道辦、居委會的微妙關系使得社工機構的日常工作難以避免地走向行政化。有學者通過實務案例探討了專業社會工作在社區的嵌入性發展中出現的問題及其原因,認為當下的嵌入性策略對社會工作的專業自主性構成了威脅,一旦機構不能協助基層政府實現社區善治的承諾, 其在社區的地位就變得岌岌可危。[15]
2.本土化抑或本地化
嵌入后的專業社會工作可能會相對容易地獲得更多來自體制內部的資源。然而,受制于各地專業社會工作發展水平和當地經濟狀況的差異,近年來各地涌現的各種“模式”,很大程度上依賴于當地較好的經濟發展水平和區域內資源的豐富性。其強內部性與不可復制的特點,也導致這些模式不能很好地推廣到更多的民辦社會工作機構中去。這種“本土化”的探索,抑或只是本地化的地方性實踐。長此以往,經濟發達地區與落后地區的社工機構之間可能會呈現出截然不同的發展路徑,造成專業內部的分異。
在之前學界的研究中,廣義上的本土社會工作既包含行政體制內的民政工作及其下設的養老院、福利院等社會福利事業組織,也包括黨群工作和單位制下單位相關部門開展的社會福利服務活動,甚至民間非酬勞性的助人活動也可以歸于其中。
從自身具備的特性和內部結構來看,本土社會工作并未表現出顯著的整體性,其組織化程度是較為松散的。因此,本文使用“本土社會工作”這一概念,并非是要探討其中的內部分化與差異,而是為了將這些原先存在的社會福利服務活動與西方的專業社會工作進行區分。相較于后者,本土社會工作歷史更為悠久,早在專業社會工作尚未被引入我國以前,民政工作和黨群工作就已經開展了提供社會福利服務與化解社會矛盾的實踐,并在長期的基層實踐中探索出了一套獨特的工作方法。
在探討本土社會工作與專業社會工作的關系時,必須指出的一點是,雖然筆者使用了這一概念,但似乎存在著一種可能的傾向,即“專業社會工作-本土社會工作”這樣的分類只存在于學界建構的意義世界中。繼而也引出從業人員身份認同的問題:各地越來越多的民政部門和社區工作者,即使考取了社會工作者職業資格證書,承擔的職能也與專業社會工作有不少重疊,但他們仍不認為自己是社會工作者。本土社會工作者的主體性建構傾向并不像專業社會工作者那樣明顯,也沒有表現出像專業社會工作那樣強烈的職業化需求。因此,本文中使用的“本土社會工作者”更多地指向一個由體制內的不同部門中從事實際社會工作的群體構成的寬泛概念,而非一個職能清晰、定位明確、從業人員自我認同較強的職業共同體。
從制度層面看,本土社會工作走向專業化是國家政策推動的結果。中共十八屆五中全會提出“構建全民共建共享的社會治理格局”。[16]新的社會治理格局需要社會力量的廣泛參與,形成政府、社會組織和公民的良性互動,也需要社會工作、社會組織提供的服務更加精細化、科學化,更加貼近服務對象的實際需求。
本土社會工作能夠實現快速發展,也是政府在實現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過程中,由于本土社會工作自身存在的缺陷帶來的必然選擇。無論是民政社會工作、黨群社會工作或是單位中開展的社會工作,都體現出較強的行政取向。工作者在提供服務時往往依據的是行政命令或政策文件,而非服務對象的實際需求。這也就對政策制定的科學性和連貫性提出了更為嚴苛的要求。為了更好地把握群眾的實際需求,由傳統的任務導向的服務模式向需求導向的服務模式轉變,本土社會工作也需要改善其工作理念和方法。
在政策實行過程中,為了確保政策能夠得到落實,上級部門往往會制定行政化的考核標準。在嚴密的行政層級制的影響下,行政化的績效指標仍是衡量工作好壞的最重要標準,而非服務對象的實際滿意度和對服務效果的評估,而后者正是專業社會工作在方法和理念上所能提供的優勢。
隨著近年來專業社會工作開始嵌入行政體制,受過專業訓練的專業社會工作者在工作方法和工作理念上都對本土社會工作造成了一定沖擊,倒逼本土社會工作者必須在各個方面有所提升。這也在很大程度上推動了本土社會工作的專業化進程。有學者將這個過程定義為行政性社會工作引入專業要素、吸收專業的價值理念和方法技術,向專業社會工作靠攏的過程。[17]但這個過程也并不僅僅是單向的,行政性社會工作與專業社會工作也并非是對立、排斥的,而是一個相互學習、相互借鑒的互動過程。
1.服務提供者的專業化
一是針對本土社會工作者進行專業培訓。本土社會工作的專業化體現為工作理念與工作方法的轉變,這種轉變很大程度上依靠崗位人員自身的提升和轉化。針對本土社會工作者在工作理念與工作方法中的不足,同時也是對黨中央“建設宏大的社會工作人才隊伍”戰略部署的回應,2006年,政府將社會工作培訓納入了《2006—2010年全國干部教育培訓計劃》。[18]2011年出臺的《關于加強社會工作專業人才隊伍建設的意見》也明確指出要大規模開展專業培訓,大幅度提升現有從事社會服務人員的專業素質和職業能力,逐步擴大社會工作專業人才隊伍規模;并提出建立健全社會工作專業培訓制度,開展針對不同層次、不同領域社會工作者的專業培訓,其中也涵蓋了大部分本土社會工作者,尤其是負責行政性社會工作的基層工作者,旨在通過內部提升和轉化實現專業化。[19]
二是構建社會工作者職業資格制度。2006年,民政部提出要通過建立社會工作者職業資格制度,提升民政工作尤其是基層工作的專業化和整體水平。2008年,民政部組織開展了第一次社會工作者職業水平考試,參加考試的群體包括了民間組織人員、社區組織人員、民政機關人員、企事業單位人員等等。無論是高校內的社會工作專業畢業生,還是原先從事社會工作的行政工作者,只要通過了社會工作師或助理社會工作師的考試,都同樣具備社會工作者專業資格。雖然參加考試的行政機關人員和社區工作者,在通過率上相較民間組織人員有較大差距,但仍有相當一部分行政工作者通過了考試,并且獲得了社會工作者職業資格。
三是引入專業社會工作人才。2008年10月,民政部與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出臺《關于民政事業單位崗位設置管理的指導意見》,這是首個從國家層面要求民政事業單位內設置實質性的專業社會工作崗位的政策。借助轉化存量崗位和增設新崗位等途徑,僅在2012—2015年間,全國社會工作專業崗位就從6萬個增長至18萬個。[20]新增加的專業社工崗位,不應被理解為各部門和事業單位內部新業務的增加。就目前而言,更有可能的是,這樣的改變意味著國家意在將專業社會工作的服務理念引入行政性社會工作崗位的實際工作中,使服務理念得到更新,提升服務效率和效果。
針對本土社會工作原先存在的行政性過強而專業性不足等弊病,民政部也多次強調各地在加強社會工作專業崗位開發的同時,要堅持“按需設崗、以崗定薪”,旨在調動專業社會工作人才進入體制內崗位的積極性,利用專業社會工作服務領域廣的特點,彌補本土社會工作在這方面的不足。但與此同時,對于新增設的社工崗位而言,泛行政化傾向仍是制約崗位社工未來發展的主要因素。當前,廣州、深圳、東莞等地社工離職率也都超過了10%,甚至達到了20%。[21]如何在引入的同時留住專業人才,是各地民政事業單位面臨的一個難題。有學者基于角色視角對崗位社工在實際工作中的角色扮演過程進行分析,并指出繁重冗雜的行政工作使崗位社工難以避免地走向行政化,也削弱了社工的專業性。[22]當前,在行政層級制的組織形式下,談論去行政化顯然太過理想主義。筆者認為,更值得討論的是,專業社工崗位在多大程度上能突破行政體制的限制,自下而上地獨立開展一些工作,而非僅僅完成上級指派的任務。這決定著轉型中的本土社會工作能否避免陷入行政化,也是能否留住專業人才的關鍵。
2. 政府購買服務項目專業化
長期以來,民政部門都是承擔社會救助和社會福利服務工作的主體。一些民間組織和志愿者團體雖然也參與并承擔了部分工作,但組織力量和開展服務時的自主性都較弱,缺乏資金支持和政府承認。在這一背景下,政府購買服務被引入到社會工作領域中。2003年以來,上海、深圳、北京等地陸續制定了政府購買服務相關制度文件。2012年,民政部、財政部出臺的《關于政府購買社會工作服務的指導意見》,進一步規范了政府購買服務的相關流程。[23]2013年,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上提出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強調社會治理中的多主體參與,在觀念上從“社會管理”向“社會治理”轉變,這也進一步推動了各地政府購買服務的快速發展。[24]
與受限于行政體制的民政工作相比,專業社會工作機構開展的服務項目大多依據項目化運作的方式開展服務,更強調項目的時限性和服務效率。在這個意義上,政府購買社會工作服務可以優化服務效果,更有效地滿足服務對象的實際需求,從而推動本土社會工作的專業化。
1. 行政化還是社會工作化
原先傳統意義上的本土社會工作在工作模式上是高度行政化的,社會福利服務和相關資源的分配也大多是依據自上而下的提供模式開展的。但專業社會工作倡導的助人自助的概念又與這種傳統的“輸血式”的福利服務模式存在較大的出入。可以預見的是,在引入專業社會工作者之后,本土社會工作行政化的工作取向并不會在短時間內迅速得到轉變。那么,各地民政部門開發專業社工崗位、引入專業社工究竟是為了通過專業社工的帶動作用,推動民政工作社會工作化,還是只是以專業社工作為補充,工具性地借鑒專業社會工作的微觀實務方法,輔以對原有行政體制內的社會工作者進行培訓以實現內部提升?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兩種可能性是同時存在的,但后者很顯然更符合政府在治理能力現代化中的定位,并且很大程度上是通過后者來推動本土社會工作的專業化,從而改善現有服務的效果。
2. 明確職責還是淡化分工
民政部門及其下屬事業單位作為提供福利服務的行政機構,自建國以來一直是實際社會工作的主要承擔者。在由全能政府向服務型政府的服務模式轉變過程中,民政部門也面臨著自身職能的轉變。2014年,民政部發布文件,強調各級民政部門要將促進民辦社會工作服務機構發展作為推動政府職能轉變、完善社會服務體系的重要任務,納入到社會組織建設管理和社會工作專業人才隊伍建設的規劃中。[25]但對于提供福利服務的民政部門而言,政府職能轉變意味著什么?在未來,行政性社會工作又將要扮演怎樣的角色?從當前各地的具體實踐來看,民政部門與社會工作服務機構之間的職責界限仍然模糊。由于各地方民政部門服務能力的差異以及各地社工機構發展的不均衡,即使政府讓渡出部分職責,也并不是所有社工機構都有能力承接。因此,社會治理的多元參與的實現勢必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在梳理我國社會工作發展路徑時,既有的研究視角都有各自的現實基礎作為依托,也都體現著不同主體(以專業社會工作為主)的立場和訴求;但無論是專業社會工作的嵌入式發展說,還是本土社會工作的內在轉型式發展說,都是聚焦于單一主體的一元論。在此基礎上,互構式發展提供了一個視角,它不聚焦兩種社會工作之間的差異,而是更注重二者的共生狀態,以及在這個長期共存的過程中表現出來的不同主體之間在專業理念、工作方法、實務經驗等方面的相互影響、相互塑造的趨勢。
值得注意的是,在我國社會工作這種互構式發展的進程中,專業社會工作的本土化與本土社會工作的專業化都發揮著驅動作用。雖然二者在各自的訴求上始終無法達成一致,本土社會工作旨在強化社會管理的職能,專業社會工作則要為社會工作這一專業爭取合法性與自主性,但這并不影響彼此間開展對話和交流。二者在社會工作的場域中不斷更新各自的目標、理念、方法并調整自身定位的過程,也就是“互構”的過程。
當前,二者在發展過程中表現出的互構只是淺層的、以專業社會工作向本土社會工作嵌入為主的互構。未來,二者存在著繼續向深層互構探索的可能性。從具體表現形態上來看,這種互構的趨勢可以在四個層面得到體現。
社會工作在西方作為一個專業,在專業目標上始終存在分歧,在微觀的臨床實踐和宏觀的社會變革之間始終沒有達成一致。但在當前中國,專業社會工作與本土社會工作在宏觀目標上大體是一致的,即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政府主導的運行機制下,實現社會和諧穩定、幫助有需要的群體解決問題和困難。彭華民認為本土的社會工作模式的目標與和諧社會目標是一致的, 社會工作就是去實現和諧社會。[26]由于專業社會工作在本土化過程中,對政府管理目標和社會發展目標的迎合與適應,兩種社會工作在社會治理的目標上存在著高度的內在一致性。在引入專業社會工作后,本土社會工作可以借此拓展自己的職能范圍,實現在原有基礎上服務領域的外延,并在這個過程中逐步實現社會治理的目標。
一直以來,兩種社會工作雖然長期處于分立的狀態,但二者在總體的服務理念上是大致相同的,即幫助有需求的群眾解決問題、提供服務,服務對象也都以弱勢群體、困難群體為主。從與服務對象的關系角度來看,專業社會工作的工作理念更有助于與服務對象建立平等的相互關系。這也是新形勢下的社會治理格局中,本土社會工作可以借鑒和學習的。兩種社會工作存在著專業同化的可能,即在長期共事過程中,專業理念與本土經驗之間相互影響塑造,最終實現同化互構。當前,共建共享的社會治理需要服務的精細化,也就要求社會工作者不僅要從宏觀層面思考社會中的結構性問題,更要注重微觀層面與服務對象的關系。在這方面,專業社會工作的“助人自助”“接納”“平等”“同理心”等專業理念都可以發揮重要作用,也值得本土社會工作者積極地吸收和借鑒。
專業社會工作者與本土社會工作者在長期發展中的的互構過程,并不是說在未來一方將取代另一方的位置,而是在本土社會工作的專業化和專業社會工作的本土化過程中,社會工作人才開發和自我提升渠道的拓寬。當前,兩種社會工作者在培養渠道、準入門檻上都存在著很大差異,甚至可以說,二者的職業化道路沒有太多的共同點。但是,二者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的互動關系的確是不可忽視的。除了新增設的體制內崗位社工可能帶來的影響,本土社會工作者通過接受專業社工的培訓、參加社工職業資格考試、考取MSW學位等方式,不斷更新自身工作理念、提升專業技巧。在這個過程中,本土社會工作者也與社工機構內的專業社會工作者、高校教師與研究人員建立了聯系,使過去多個社會工作主體之間各行其道的局面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
專業社會工作具備個案工作、小組工作、社區工作三大工作方法。但從內在基礎和現實意義來看,這三種方法與本土社會工作的工作方法并不是對立與排斥的,而是存在著諸多可以共享的優勢和特點。以社區工作為例,專業社會工作具有地區發展模式、社會策劃模式、社區照顧模式等服務模式,本土社會工作則在動員群眾、化解鄰里矛盾等方面具備一套本土化的工作方法。除社區工作外,政府主導的災害救助工作、婦女工作、青少年工作等服務性社會工作也都在長期實踐中積累了豐富工作經驗和工作方法,也都值得專業社會工作者借鑒和學習。未來,隨著多元治理的深入推進,多主體參與程度的加深和社會工作服務領域的外延,兩種社會工作在互補的基礎上存在著整合的可能。或許,我們將可以看到我國的社會工作以一種既接地氣又兼具專業性的新面貌呈現出來。
注釋
①或許這只是我們在社會工作專業化與職業化進程中的一種設想。安秋玲、吳世友2012年進行的一項基于就業招聘信息的研究顯示,當前我國社會工作專業崗位對專業資質、專業背景、學歷和經驗等方面的要求都很低,這種招聘崗位上的低專業性要求無疑制約著社會工作職業化進程。
②我們在本研究中選取了中國社會工作聯合會主辦的“2017年度百強社會工作服務機構”中的部分社工機構,VMV(愿景、使命、價值觀)分別來自各機構網站所公示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