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小兵 ,陳玲麗
(重慶大學 1. 公共管理學院;2. 公共經濟與公共政策研究中心,重慶,400044)
當前中國正處于人口老齡化快速發展期。據《2016—2021年中國流動人口消費文化行業市場供需前景預測深度研究報告》統計,預計到2020年,中國老年人口達將到2.48億人,同時老齡化水平也將前所未有地達到17.17%;到2025年,根據老年人年齡起點標準,60歲以上人口將達到3億人,①彼時中國將成為超老年型國家。在龐大的老年人口數量背后是日益嚴峻的養老、扶老、慰老、安老問題。老人的生活品質不應只表現在物質生活上,還應體現在精神生活的滿足上。尤其是欠發達地區的老年人,雖然經濟發展可以使他們的基本物質生活需求得到滿足,但許多精神需求依舊無法得到填補,精神貧困問題日漸顯現。
重慶市F區共有三處被當地居民和路人調侃、戲稱為“等死街”的老人集聚區,其空間特征是露天、臨馬路、地勢相對平坦開闊、有一定的公共設施。“等死街”通常來源于當地百姓、路人的調侃及一些社區媒體的戲稱,意指老人們日復一日地集聚、坐在一條相對固定的街道上,整天無所事事,度過余年或靜靜地等待死亡的到來。最早的“等死街”形成于當地南門山商圈,由于地段繁華,吸引了第一批老人來此集聚。他們通常集聚在無降雨的白天,早上9點或下午2點出來,午餐及晚飯時間散開。人數在50~200人不等,年齡普遍偏大,多為農轉非戶口,或子女長期不在身邊。老人們的娛樂活動基本限于打撲克、下棋、閑侃等低強度項目,與盛行于全國的廣場舞、重慶壩壩舞等強勁活動形成強烈的對比。除了這些有少許娛樂活動的老人之外,更多的老人來到街上,只是一個人坐在石凳上發呆或圍觀,也不與人溝通,一坐就是半天。這也正是“等死街”這樣調侃式稱呼的由來:“有些老人呆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猶如數算著剩下的日子等死一般。”其他城市也不乏這樣一個群體和老人集聚區的存在[1],孤寂、落寞的生活蠶食著他們。“等死街”用詞難聽,卻折射出了老人們身心生活中的一種無奈與窘迫,當地百姓甚至老人們自己都不以為意,習慣了這種叫法。
“等死街”的老人屬于弱勢群體,也是老年社會工作的服務對象。由于養老資源尤其是文化、精神資源的供給不足,老人們面臨著家人關心不夠、娛樂方式匱乏、活動場所受限、生活動力喪失以及無意識聚集等問題,給社區治理帶來了潛在的社會風險。因此,探討這種特殊類型老人的精神貧困治理問題就成為我國欠發達地區比較現實、緊迫的重要課題。
老齡化和老年人的精神貧困現象及其引發的社會問題引起了越來越多學者的關注。徐選國認為,精神貧困通常與物質貧困相伴而生,但大部分人對貧困的理解僅局限于表征的經濟層面和較為淺顯的社會制度層面。[2]精神貧困是由經濟、教育水平、自然條件、文化傳統、社會發育程度等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既是物質貧困的直接后果和人文表現,也是物質貧困產生的主要根源。因此,根治貧困首先是要精神脫貧。[3]精神脫貧包括能力脫貧、思想脫貧和心理脫貧,但對空巢老人來說,其精神貧困主要由心理、社會支持和家庭三個層面造成,普遍表現為親情淡薄、孤獨、寂寞、自我封閉等心理狀態。因此,脫貧的出路在于政府主體責任的強化,以及老人自身、家人的共同努力和社會的各方參與。[4]
學術界對老年人社會支持網絡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生活滿意度、心理健康和主觀幸福感等方面;同時也有一部分學者將社會工作引入精神脫貧領域,促進社工參與搭建社會支持網絡。關于老年人社會支持網絡,Richman 等的研究將社會支持分為單向傾聽支持、情感支持、情感挑戰、現實確定的支持等八種類型,相對應的支持具有對應的服務技巧。[5]Wenger建立的社交傳遞模型重點關注社會支持網絡的結構屬性,利用結構法對“老年人社會支持網絡”進行分類,用以了解不同類型老年人的生活現狀,區別老年人在不同社會環境下的社會支持網絡特征。[6]在Wenger的研究基礎上,Fiori等同時考慮社會支持網絡的結構和功能屬性,關注老年個體對自身社會支持網絡的評價,從而使用多維度法對老年人的社會支持網絡進行考量。[7]基于社會支持網絡與老年人健康之間關系的研究,社會支持網絡可同時影響個人的健康狀態(生理、心理)和健康相關行為。譬如,Antunocci的社交傳遞理論[8]以及Weiss理論[9]表明,當個人(情感、社交互動等)需求或角色期待被滿足時,將更傾向于擁有更好的心理健康。此外,崔麗娟、李虹研究了社會支持網絡對上海市老人生活滿意度的提升作用。[10]吳捷證實了社會支持與老年人孤獨等負面情緒的負相關系。[11]肖琦、曾鐵英的實證研究從醫學護理角度分析了老年人社會支持網絡類型,其結論表明,對于老人來說,更多的幸福感來自于更大的支持網絡和更多的社會接觸。[12]
而在社會工作幫助老年人建設支持網絡的問題上,蘇海貴提出,要合理設計小組內容,讓老年人在參與過程中獲取各類支持,進而構建自身的社會支持網絡;[13]郭威提出,通過社會工作者的介入,強化老人社會支持網絡,幫助空巢老人建立并強化運用支持網絡的意識;[14]鄧琪等提出,通過社會工作者的介入、運用專業方法來構建空巢老人的社會支持網絡,社會工作應該完善空巢老人的正式支持網絡和非正式支持網絡;[15]王丹丹從社會支持理論視角出發,探究社會工作介入城市隨遷老人的社會支持網絡,運用小組工作的發展模式,幫助隨遷老人構建新的社會支持網絡,使其更好地適應城市生活。[16]此外,楊云峰提出通過社會工作推動民工與城市之間的非震蕩性互動來促進民工的精神脫貧;[17]于娜肯定了社會工作對農民工擺脫精神貧困、更好地融入城市社會的作用;[18]于海利基于生態系統理論提出,邊緣家庭老年人的精神貧困需要社會工作的回應性介入。[19]
總的來看,盡管當前我國絕大多數老年人的物質生活水平能夠得到較好的保障,但其精神健康支持的問題越來越受到社會的關注。學術界也從多學科、多角度研究了老年人的基本生活狀況、物質需求、精神需求及其社會支持網絡建設,且精神貧困問題的主要研究對象是空巢老人、失獨老人、高齡老人、農民工等主體,而對城市(鎮)老人集聚區老年人群體的精神貧困現象關注不多。國外學者基本上都是以西方社會的發展背景來進行研究,缺少針對中國行政性城市化和務工經濟社會變局中的老年人精神貧困治理研究;而國內的相關研究較為突出地忽視了精神貧困現象存在主體的普遍性、差異性共生問題,且針對精神貧困老年人的關注點大多是社交需求,幫助老年人構建社會支持網絡的專業性介入不夠。本文基于社會支持理論和重慶市F區“等死街”這個空間物理場域的現實案例,考察城市(鎮)老人集聚區老年人的這種無意義、無現實目的的集聚現象,以及老人當前的生活狀況、社會支持狀況及其現實需求,分析其潛在的精神貧困狀況和表現,搭建社會工作的干預機制與路徑。
本研究以人口老齡化和城市化進程不斷提速為背景,基于老年人的特定空間場域集聚現象,以搭建社會支持網絡為視角,綜合運用文獻分析、非參與式觀察、現場調研、深度訪談等方法,對城市(鎮)老人集聚區老年人精神貧困治理的社會工作干預機制進行案例研究。
在參考大量文獻資料的基礎上,結合重慶市F區老人集聚區域的實際情況,采用結構式訪談法進行第一手資料的搜集。即制作好訪談大綱,根據走訪街道、社區居委會、社區組織所了解到的相關信息,對老人集聚區域的老年人偶遇抽樣,并進行一對一的深入訪談;同時,在操作中也會根據實際情況進行調整,增加對老人家庭成員的訪談。
1. 社會支持網絡理論
社會支持網絡理論是一種從社會系統理論發展出來的理論分支,把個體與各種社會關系的交往視為一種相互關聯的網絡,在這個網絡中,個體獲得各種正式或非正式的社會支持,從而獲取社會資源。[20]社會支持包括有形支持和無形支持,[21]社會支持網絡反映的是個人與其生態環境中其他系統之間的關系狀態,且有兩種定義的視角:一種把社會支持網絡定義為一個社會體系中角色關系的綜合結構;另一種是從個人出發將社會支持網絡界定為個體間的自我中心網絡。[22]通常,一個人所擁有的社會支持網絡越大,就能夠越好地應對各種來自環境的挑戰。精神貧困主要是精神支持網絡的缺乏,由于精神支持網絡更具有相對獨立性和較少替代性,在老年群體中,以不同方式滿足老年人的精神需求直接關系他們的心理、身體健康和幸福程度,需要家庭、單位、政府、社會共同對老年人各種精神和心理需求加以關注。
基于對“等死街”老年人群體的調查,本文將老人的家庭支持、社區、政府、受教育程度以及其他支持網絡(包括鄰里、朋友、志愿者等)視為其精神貧困問題的影響因素,將社會支持強度具體操作化為子女每周探訪次數、社區活動頻率等。
2. 社會工作干預理論
社會支持網絡通常分為正式支持網絡與非正式支持網絡。其中,正式社會支持網絡是以政府為主的正式組織、公共機構以及社區居委會等,這種支持網絡通常有國家的政策、法律、法規或規章作為依據,體現為個人與組織之間的正式關系;而非正式社會支持網絡包括家庭、親戚、朋友、鄰里以及一些非正式組織所提供的支持。史柏年認為,非正式社會支持網絡與老人之間的關系更為密切,有助于維持老人的生理、心理和社會整合。[23]我國欠發達地區老年人的正式社會支持資源嚴重不足。而在一些鄉村和大量中小城鎮,傳統秩序和鄉土社會處在消散的邊緣,非正式社會支持網絡也呈現出加速弱化趨勢。此時,由社會工作介入特定老年人群體精神貧困治理的社會支持問題就有了現實性、緊迫性和必要性。
社會工作有助于搭建社會支持網絡。社會支持網絡理論的實踐應用要求社會工作在介入過程中,對案主的正式和非正式社會支持網絡逐一評估,同時根據案主當前社會支持網絡資源的現實擁有情況擬定服務計劃,確定介入程序。本研究立足于社會工作干預的專業視角以及通過個案社會工作專業方法,對重慶市F區“等死街”老年群體的精神貧困及其社會支持網絡狀況進行調研、分析、評估,通過專業方法,搭建城市(鎮)老人集聚區老年人的社會支持網絡,強化老年人日常生活的多方支持,實現其精神脫貧。
如圖1所示,本研究以精神脫貧為目標,以社會支持網絡為切入點,基于訪談和非參與式觀察來實現對“等死街”老年群體的現場調查,了解和理解其生活情況,思考老人精神貧困的根源,然后從政府、社會組織、社區等正式支持與家庭、鄰里、親友等非正式支持兩個系統入手,構建基于個案、小組、社區等專業工作方法的干預機制與干預路徑。

圖 1 研究框架
精神貧困是區別于物質貧困的另一貧困維度,是一種不能滿足一定精神需求的現象。[24]王尚銀通過生活狀態、精神狀態、文化娛樂狀態等方面來衡量一個人是否屬于精神貧困。[25]總體上說,精神貧困大體上是個體或群體在思想道德、文化娛樂、生活情緒等方面顯著落后于社會主流精神的一種意識狀態。如何判斷呢?這就需要對老人的精神貧困進行測量。筆者所在研究團隊通過Foster等提出的A-F多維貧困測度方法[26]對重慶市F區被當地人戲稱為“等死街”的老人集聚區老年人精神狀態進行了識別和測量。②
孫詠梅以權利方法為基礎的A-F方法對中國農民工的精神貧困進行識別和分析,量化了農民工精神貧困的指標,提出了精準扶貧策略。[27]受此啟發,筆者基于F區老人集聚區老年群體的訪談和問卷調查,根據精神貧困的界定和集聚區老年人的群體特點,將精神貧困的表現劃分為5個維度、12個指標,即自我維度(娛樂、社交)、家庭維度(家庭關系、孤獨感、孝順程度)、政府服務維度(基礎設施、社會福利、社區關懷)、社會組織維度(社會組織幫助、社會組織活動)、市場維度(養老機構、針對老人的商業活動)。重點是以這些老人生活中對于生活某些方面的不滿意態度這種主觀情緒變量為基準,全方位對老人的精神資源獲取情況進行考察。
本調查一共收集到148份答卷,在排除掉無效問卷后,一共有128份有效問卷,樣本量超過老人集聚區日常總人數的三分之一。根據測算結果,集聚區老人的精神貧困問題在各個指標上都有較為明顯的體現,其中在社區關懷、社會組織幫助、社會組織活動、市場養老機構、針對老人的商業活動這5項指標上,單個指標貧困發生率都超過了80%甚至90%。這意味著,在這5項指標上,集聚老人有著群體性的嚴重貧困問題。同時,娛樂、社交、孤獨感、基礎設施、社會福利這5項指標的貧困發生率都較為平均,集中在40%—50%,說明老人們在這幾個方面的精神資源獲取整體差異較大。此外,家庭關系和孝順程度兩個指標的貧困發生率相對較低,但也有30%左右,表明集聚區老人在這2個維度上的精神資源獲取相對貧乏,從分散的家庭關系和兒女對老人精神贍養的行為中獲取了較少的精神滿足。老人精神貧困的問題普遍存在,整體處于中度精神貧困狀態,而每個個體或多或少存在精神貧困問題。極端取值下的重度精神貧困現象也在一定程度上存在,表明老人集聚區中有一部分老年人的精神資源極度匱乏,其精神資源的獲取渠道和獲取方式相當狹窄。問題產生的原因可能有多種,但調查表明,他們當中相當多的老人是農轉非居民,或到城里來投奔子女,均離家鄉較遠,普遍不適應城市“陌鄰”生活,且有些是子女與老人分開居住,有些是子女沒有足夠多的時間陪伴老人。總之,集聚區的老人從子女那里得不到足夠的關懷,情感需求得不到滿足,因而容易變得失落、孤獨,導致精神貧困,凸顯了一種社會隱患。
“等死街”這種老人集聚現象及其群體特征,集中體現了中小城市(鎮)中部分老年人的精神貧困問題。基于集聚老年人自身、家庭、政府及社會組織等主體精神資源的供給情況,可以把影響老人精神貧困的原因歸納總結為如圖2所示的觸發機制。

圖 2 老人集聚區老年人精神貧困的觸發機制
1. 自我精神養老資源供給不足
每個人都會經歷從年輕到年老的過程。跨入養老階段,老年人通過自身努力不斷積累其在老年階段所需要的各種養老資源,為自己的老年期提供養老所需要的資源,這本是一種自我養老的表現形式。自我精神養老資源供給不足主要是在經濟水平較低的集聚老人中。調查表明,以下三種情況使老人自身精神需求的供給受到影響。其一,他們很多都是跟隨兒女進城的隨遷老人,因生活環境的變化,社交圈子出現差異;其二,因以前的生活條件不好,沒有培養興趣愛好,步入老年后更沒有什么精力去培養;其三,由于年齡增長,身體上的病痛增多,身體健康面臨的問題會給老人自身的精神生活帶來極大壓力。當老人缺乏或者不完全擁有自我養老能力時,就需要部分或完全依靠兒女贍養、政府救濟。
2. 家庭精神養老資源供給不足
家庭養老資源的供給不僅僅限于兒女經濟上的贍養,還包括了家庭的生活照料、精神慰藉等。F區老人集聚現象顯示了大部分集聚老人的家庭養老資源供給不足。對于集聚老人而言,雖然家庭養老資源在經濟供給上程度不一,但在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方面呈現高度的一致性,即供給不足。部分老人兒女不在身邊,家庭關系呈空巢化,只能依靠老人夫妻的相互照顧或與親屬、鄰居之間少量來往,家庭養老的大部分資源供給為空缺狀態;部分老人跟隨兒女一起生活,卻因為兒女工作繁忙等原因,與兒女交流、互動較少,家庭養老的大部分資源處于間歇性供給狀態;還有部分老人家庭關系不和睦,甚至還要面對各種家庭矛盾糾紛,導致他們難以從家庭獲得精神撫慰和支持,因而只有在老人集聚中排遣孤獨。
3. 政府養老資源供給不足
社會養老可以視為一個社會系統,是由政府、社區、專門機構等各類組織共同為老年人提供精神慰藉資源服務的養老模式。中小城市(鎮)的老人集聚現象與政府的精神慰藉資源提供不足也有直接關系。社區關懷這一類的精神資源提供者主要是社區,包括提供社區服務、組織老人活動、組織老人集體學習等。雖然居委會不是政府機構,但在日常工作中其仍然承擔著許多上級政府委派的行政性事務,導致社區忙于應付行政事務而影響社區自治服務功能的有效發揮,社區很難抽出精力來單獨對所在區域內的集聚老人進行介入和幫助。而政府針對老年人的福利保障多是基本物資需求的保障,精神贍養部分的政策舉措和資源相對缺乏。
4. 社會組織缺位
調查表明,對于“等死街”來說,社會組織的精神資源供給幾乎處于空白狀態。在類似于F區這樣的區縣城市中,社工機構、志愿者組織、福利性組織、服務性公益組織等社會組織的發展較為滯后。重慶市社會組織信用體系查詢系統的相關數據顯示,目前F區僅有4家社工組織(怡年居社工、尚善社工、心道社工、星辰社工),且均不是針對老人的社會組織。這些組織除了針對集聚區老人群體中的特定人員進行過一些慰問外,尚沒有針對集聚區老人開展相應的專業服務或其他專業介入與幫助。同時,F區民政局相關資料顯示,現有登記在案的公益類社會組織的主要服務方向為扶貧、教育等,也沒有專門的服務老人的社會組織。志愿者由于自身定位以及資源限制,多數并無參與老人精神資源供給的意愿和能力。此外,與其緊密相關的老人協會也沒有發揮作用,原因是老人協會的關注對象主要是高層次離退休人員,且街頭集聚的老人由于規模龐大、教育背景、生活環境、興趣愛好各異,也很難組織起適合這類群體的老年人活動。一般的志愿組織缺乏對街頭老人集聚現象的了解,對其內在規律、集聚特征沒有準確的把握,專業技能也不具備,在沒有地方政府、專業社會組織、居委會的有效組織和配合下,也幾乎不可能為集聚區老人進行精神慰藉資源的供給。
社會工作是一項要求社會工作者運用專業技術和方法、幫助社會弱勢群體解決問題、提高生活質量和水平、促進人與社會良性發展的助人活動,其助人過程是一個社會互動過程。社會工作不僅幫助服務對象改善生活現狀,也要幫助服務對象提高獲得資源、使用資源的能力,增強自身克服困境的能力。老年人精神貧困現象在老齡化背景下需要得到社會的特別關注,尤其需要專業社會工作者為老人貧乏的精神生活需求提供多樣化的有效服務。
前已述及,社會支持分為正式支持網絡和非正式支持網絡兩個系統。在對F區“等死街”老人集聚區老年人的精神貧困介入過程中,也應考慮從政府、社會組織、社區等正式支持與家庭、鄰里和親友等非正式支持兩個系統入手,如圖3所示。

圖 3 社會工作的干預機制
基于社會支持網絡的兩個系統,社會工作者綜合運用社會工作專業方法,將個案、小組、社區、社會工作行政等專業方法貫穿始終,幫助老人完善或建構新的社會支持網絡:其一,通過心理輔導與支持等個案服務幫助老人樹立積極健康的心態,提高其精神生活水平;其二,通過小組開展團體活動,搭建與鄰里、朋輩群體的支持網;其三,采用社區工作方法動員社區力量,整合社區人力、物力、財力資源,開展豐富多彩的活動,提高老人參與社區活動或從事公益慈善事業的積極性;其四,倡導、呼吁政府建立或完善針對集聚區老人的精神養老保障措施,動員社區社會組織、社區志愿者提供社會服務。這樣,通過綜合性、全方位的介入方案搭建支持網絡,從而強化家庭、鄰里、親友的支持與聯系,豐富老年人的日常生活,以此來完善對老人的支持網,緩解因孤獨帶來的貧困。社會工作專業方法介入的運行機理如圖4所示。

圖 4 社會工作專業方法的干預機理
1. 完善基礎設施,倡導政策傾斜
社區正式支持包括社區文化基礎設施建設、社區服務等。社區基礎配套設施的建設是從環境入手,為老年人精神健康的維護與促進提供必要的活動載體。社區的文化基礎設施建設有助于吸引老年人到休閑場所、活動室或戶外走動鍛煉,由此要對小區內健身鍛煉器材進行修建和完善,為老年人提供修養身心的藝術、舞蹈室等相關配套設施。
F區“等死街”老人集聚區的老年人多數是城鎮化帶來的農轉非居民,政府不僅要確保老年群體的物質生活,而且要保障其精神需求的支持或精神贍養。因此,作為正式支持網絡的政府網絡分支,政府一定要推動政策、法律、法規的完善,以強化對精神貧困老人的專門支持,倡導社會大眾關注、重視身邊老年人的精神需求及其精神貧困現象。此時,社會工作服務應當瞄準養老的政策、制度,社會工作者應當扮演政策倡導者的角色,根據“等死街”集聚區老人的實際需求,通過傳統的正規渠道以及微博、微信等網絡自媒體的力量提出老人精神文化需求權益保障的建議,參與和促進老年人社會保障制度的建設,使老人感受到政府、社會的關懷。此外,政府也要加大力度購買城市老人聚集區老人精神脫貧的社會工作項目。
2. 鏈接社會資源,搭建老年服務平臺
社會工作者作為老人的一項正式社會支持,應利用專業手段,促進相關社會組織之間的合作,實現排解集聚區老人精神孤寂的目標。在為集聚區老人搭建社會支持網絡的過程中,社工這一社會治理主體的介入,可以促進老人的社區參與,從而建立信任網絡,使社區、政府等社會支持主體更好地發揮作用。
社會組織是政府、企業之外的第三方支持者,看望并對集聚區精神貧困老人搭建社交網絡、提供精神慰藉服務等,都是其服務范圍;志愿者作為社會中的重要群體,是參與關愛集聚區老人的中堅力量。此時,社會工作者作為資源鏈接者為老人鏈接所需資源,可以聯系志愿者、社區社會組織等為老人提供長期的互動服務,形成相對固定的支持網。
3. 開展社區活動,創建精神共同體
伴隨著城市經濟發展和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居民的生活方式和居住結構發生了很大改變,僅靠家庭為老人提供精神贍養越來越無法滿足其精神需求。因此,社區對老人精神贍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社區的主體作用需要得到發揮。對于F區“等死街”集聚的老人們來說,社區是其長期生活的場所和歸屬地,對老年人的精神贍養主要在于其社區功能的發揮。此外,社區對老人的支持也具備地理優勢。一方面,社會工作者需要針對老年人的興趣、愛好、心理和生理等方面的需求,以社區活動為居民的連接點,整合社區資源,建立促使老人精神脫貧的長效機制;另一方面,倡導完善社區服務系統及相關基礎設施,如社區整體環境的設計和集體活動場所的修建,滿足老年人戶外活動的需要,為城市老年人提供寬闊的活動平臺和公正的參與契機等,將彼此間缺少聯絡的老年群體聯結為一個互助的共同體。
當前,我國許多城市興起了“親情社區”的建設,為老人們提供了重要的溝通交流機會和休閑娛樂場所。這不僅有效地幫助老人消除了生活中遇到的問題和煩惱,而且老人也可以在社區中通過參與各種各樣的活動不斷調整自身的角色,適應不同人生階段的任務,重新認識自己與接納自己。更重要的是,老人通過社會參與也獲得了為社區、為他人提供服務的機會,不僅達到了自我實現的目的,也實現了社會所倡導的“老有所為”的目標。
1. 協助建立家庭支持,加強子女對老人的精神照護
注重家庭及親朋對老人的情感支持。當前,居家養老至少在觀念上還是老人最主要的贍養模式和支持網絡,家庭和親屬作為老年人社會關系網絡中最緊密的存在,哪怕是普及了社區養老或機構養老模式,家庭和親屬的網絡也不可或缺。而社區居家養老模式的創新就是建立一個以社區為依托和家庭為主體、兩者相互配合的社會支持網絡。家庭觀念是優良的傳統,老年人尤其需要親人的陪伴和照顧,子女、配偶等家庭成員擔當主要支持者,有責任為老人提供照顧支持和精神慰藉。這就要求為作為主體而存在的家庭提供充分的保障來供養老人,重視代際之間的溝通和感情、物質資源的共享,并在家庭和社區之間建立老年人服務溝通設施。
為此,需要開展針對子女的個案工作,倡導家庭對老年人的精神健康支持,加強子女對老年人的關愛與溝通。一方面要讓子女了解老人孤獨問題及其危害,引起子女對精神贍養的重視;另一方面,鑒于很多家庭中子女與老人分開居住的現實,鼓勵子女與老人經常使用視頻問候。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已經突破了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微信、QQ等即時社交平臺的使用己經滲透到人們日常生活中。實際上,老人也都有學習的欲望,雖然其身體機能衰退,但他們只是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有所遲緩,并沒有喪失學習能力。只要花費充足的時間和足夠的耐心,同樣可以讓老人輕松使用現代電子通訊產品。
2. 建立鄰里支持小組服務,形成老年互助群體
遠親不如近鄰。社區鄰里在對老人陪伴和緩解日常生活中的寂寞時光上具有重要作用。所以,社會工作的另一個重點是從集聚區老人的鄰里下手,為其構建良好、和睦的鄰里關系。為了建立和睦、友愛的鄰里關系,社區通常會開展各類興趣活動,增加老人之間的互動與交流,使老人們相互熟悉和緊密社交。為此,社會工作需要鏈接資源,讓老人走到社區中來,增加老人社會服務參與尤其是公益慈善活動參與的機會,協助老人建立良好的鄰里關系。社會工作還要立足于社區服務或公益慈善,建立朋輩小組。老人通過小組在社區內認識新朋友、新鄰居,加強鄰里互動,擴展交友范圍,融入社區,清掃精神孤獨,填補情感空缺。
此外,社會工作者也可以將“等死街”聚集的老人們組織起來,建立興趣小組、健身小組、憶往昔小組等,同時根據其愛好設計諸如棋牌、書法教學、廣場舞等多種形式的藝術健身活動,來豐富老人的精神生活,協助其發掘并不斷培養自己的興趣愛好,幫助老人找到和自己有相同愛好的同伴,建立支持網絡,保持良好的心態,激發充沛的精力,助力其精神脫貧。總之,在此過程中社會工作者扮演組織者和參與者的角色,促進老人之間的交流互感,豐富其日常生活,幫助老人走出精神貧困、建立朋輩群體間的社會支持網。
精準扶貧也涵括了特殊群體老人的精神扶貧問題。基于對重慶市F區“等死街”老人集聚群體的調查,城市(鎮)中老人集中成片無目的、無意識集聚現象的普遍存在,折射出城市(鎮)老人集聚區人群普遍存在的精神貧困問題。在人口老齡化背景下,這種特殊群體的精神貧困現象會加劇,造成潛在的社會風險,也將嚴重制約脫貧攻堅戰的決勝。城市(鎮)老人集聚區人群精神貧困的根本原因在于缺乏相應的社會支持,而社會工作是搭建社會支持網絡的中堅力量。因此,社會工作介入集聚區老人精神貧困的治理具有必要性、現實性。其具體的干預路徑是協助老人構建包括基層政府、社會組織、社區在內的正式支持網絡和家人、親友和鄰里等朋輩群體在內的非正式支持網絡,以推動集聚區老年人群的精神脫貧。
為了構建社會支持網絡,社會工作的干預目標是調動和運用各方資源,同時基于“助人自助”理念,動員老人們積極參與公益慈善活動及其他社區服務,為其提供心理支持和精神支持。總之,類似于“等死街”的老人集聚區老年人群精神貧困治理,需要建構一個以社區為依托、社會工作者為紐帶、社會組織為載體的“三社聯動”機制和鄰舍支持網絡、家庭系統網絡相互作用以及政府提供財政、政策、社會保障支持的“政社互動”社會支持網絡模式。
注釋
①數據來源于《中國老年人口數量數據分析》. http://www.chinabgao.com/k/renkou/29147.html.
②重慶市 F 區老人集聚區老年人精神貧困狀況的測度工作是由筆者另一項研究完成的,通過測度得出了 F 區老人集聚區老年人普遍存在精神貧困的結論。詳見彭小兵、徐浩文的文章“老人精神貧困識別及多 級介入機制——基于重慶市 F 區老人集聚區現象的考察”,發表在《社會福利》(理論版)201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