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志偉,康 姣
(1. 上海交通大學國際與公共事務學院,上海, 200030;2. 華東理工大學社會與公共管理學院,上海, 200237)
長期以來,扶貧開發一直是我國緩解社會不平等,實現小康社會的重要舉措,扶貧進程也先后經歷了從農村經濟體制改革到區域開發式扶貧。2013年精準扶貧的提出,直接改變了我國的扶貧模式,是對我國扶貧開發政策的延續與再革新。社會工作以其特有視角和方法一直在精準扶貧領域做出精準化介入與探索,以此引發了學者與實務界的廣泛討論。
社會工作介入扶貧工作是對已有政策的修正與彌合,是提升扶貧對象能力的重要保障,[1]具有社會工作的服務與干預價值,也是“大農村社會工作”[2]的組成部分。就精準扶貧的社會工作實踐來看,學者們一方面在討論社會工作與精準扶貧的關聯與彌合,另一方面也對社會工作介入精準扶貧的實踐路徑進行探討,以期在社會工作與精準扶貧之間找到最佳的契合點,充分發揮社會工作在扶貧中的優勢。就前者而言,王思斌認為,社會工作與精準扶貧都是幫助弱勢群體解決自身問題的行動,二者對貧困的價值指向、工作方向、工作過程及目標導向都具有很強的相似性。[3]類似的也有學者認為社會工作介入精準扶貧在工作方法應用與角色扮演上具有“天然”優勢,與精準扶貧的契合性較高,是一種“靶向藥物”對“貧困疾病”的精準治療,[4]此種理念優勢的探討在很大程度上打通了社會工作參與精準扶貧的價值通道,使得社會工作精準化成為可能。[5]就后者而言,顧東輝認為社會工作參與精準扶貧工作要融入助人自助與促進美好相結合,兼顧問題解決與服務對象增能,有效整合社會工作價值倫理與本土文化,并強調科學的評估對于實現精準的作用。[6]李迎生明確指出近幾年社會工作參與精準扶貧存在委托—代理型、協作—互助型、外展—介入型三種扶貧路徑、每種扶貧路徑各有特色,但不是相互排斥、彼此獨立。[7]同時,在實踐研究中因農村成為反貧困的重點區域,重塑農村社會工作價值性,發展農村社會工作人才隊伍,重視農村社會工作服務中心的建立也成為社會工作參與精準扶貧的一種有效方式,[8]農村社會工作者可以參與到農村社區事務評估,回歸到專業服務評估,滿足成員需求,[9]在此過程中精準把握村莊民情,重建服務對象的社會支持網絡,提升其可持續生計能力成為社會工作參與農村扶貧的重要途徑。[10]但是農村社會工作是過程導向性的,與精準扶貧的融合需要經歷初步、中度與深度融合的三個階段,以此形成一套比較完善的扶貧模式。[11]
縱觀已有研究,我們可以發現,對于社會工作專業與精準扶貧的理念彌合與實踐路徑的探討,是旨在回答社會工作參與精準扶貧工作“何以可能”“何以可為”的問題,特別是對“何以可能”的價值探索為我們提供了很好的參考視角。但是從精準扶貧的價值本源來看,精準扶貧的目標追求具有很強的政治性,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重要舉措,是社會公平與正義的具體化實踐。在改革攻堅的時代主題下,精準扶貧本身賦有正義性的價值意蘊。同時,社會工作專業作為一個具有很強價值關懷與實踐回應力的專業,其先后在2015、2016、2017和2018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被反復提及,強調了社會工作專業在緩解社會不平等、促進社會公平中的積極價值,特別是隨著民政部、財政部、國務院扶貧辦聯合印發《關于支持社會工作專業力量參與脫貧攻堅的指導意見》(民發〔2017〕119號)的出臺使得社會工作專業在精準扶貧中的正義性價值得到了充分彰顯,兩者在視角、方法等層面具有很強的同構性。然而現有研究很少涉及社會工作參與精準扶貧的正義性價值的討論,缺少正義性價值的內嵌,社會工作參與精準扶貧只會成為豐富扶貧內涵的一般性服務理念,也無法形成制度化的價值力量,很難產生深遠意義的價值延續與實踐創新,而這也正是本文研究的起點。筆者認為對社會工作參與精準扶貧的正義性基礎進行討論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社會工作與精準扶貧的價值耦合性,對于轉換社會工作參與精準扶貧的指導理念,創新實踐工作方式具有積極作用。
正義(justice),在亞里士多德眼里主要用于解釋人的行為,功利主義者邊沁則認為正義是為了大多數人謀求最大幸福感,休謨將公共福利作為正義的唯一來源,其中功利主義已經在現代道德哲學中占有主導地位,帶動了20世紀后期美國社會危機的產生。鑒于此,羅爾斯以其敏銳的社會觀察視角與理論功底對功利主義提出反擊,主張應該以一種更抽象的社會契約論來替代功利主義,他的基本出發點是社會基本結構是正義的主題,人們在達成其他協議之前,首先要對社會制度的原則達成協議。然而,羅爾斯的契約論并不是一種實際性的歷史行為,他認為訂立契約是“原始狀態”(original position)選擇的結果,契約的目標并不是選擇建立某一特殊的制度或進入某一特定社會,而是選擇確立一種指導社會基本結構設計的根本道德原則(正義原則)[12]6,這些選擇則是在“無知之幕”(the evil of ignorance)后進行的。
對于在原始狀態中將被各方選擇的兩個正義原則的內容,羅爾斯經過幾次過渡性的陳述后總結為兩個;第一個原則即為,每個人對與其他人所擁有的最廣泛的基本自由體系相容的類似自由體系都應有一種平等的權利;第二個原則指出,社會和經濟的不平等應這樣安排:使它們被合理地期望適合于每一個人的利益,并且依系于地位和職務向所有人開放。[12]61兩大原則前者是有關公民政治權利部分,暗含著平等自由,后者是有關社會和經濟利益部分,兩個部分分別體現著差別原則與機會公正平等原則。羅爾斯以此認為各方選擇的原則是一種“詞典式序列”(lexical order),具有選擇的優先性,其中,第一個原則優先于第二原則,而第二原則中機會公正平等原則又是優先于差別原則,兩個原則在平等地分配著各種權利與義務。從此,無論是從原則分析還是從具體論證分析,此兩個原則均是羅爾斯正義性理論的核心。
由此可看,羅爾斯對于正義性的主要論述既有社會性的一面,也有個體化的意蘊,這與社會工作的價值內涵存在共通之處。在精準扶貧的實踐場域下,這直接帶動了社會工作與正義性的互構與耦合。
羅爾斯對正義性的理解在很大程度上是取決于對善和正當性的理解,主張將善放置于社會關系中理解,是一種社會道德的善,基本的社會善是一個理性人無論他想要什么善他都可以獲得的善,自由和機會、收入和財富以及自尊的基礎構成社會的基本善,他假定“在一個組織良好的社會里,公民們關于他自己的善的觀念與公認的正當原則是一致的,并且各種善在其中占有恰當地位”[12]395,并以此提出了善的弱理論與善的強理論,前者是對于善的說明,目的在于保障論證正義原則所必須的基本善前提,側重理論性;后者是在進一步發展善理論中使用正義原則,側重實踐性,認為處于原始狀態的人們采取的是一種善觀念,因他們欲望更大的自由和機會。而社會工作參與精準扶貧的基本假設是貧困是可以改變的,以優勢視角看待個體或家庭面對的貧困,強調受助者有能力改變自身所面臨的貧困狀態,即使是處于困境中的個體也具有他們不曾挖掘的與生俱來的潛在優勢。在理論層面強調受助者的社會生態系統的形塑,是反貧困的基礎性支撐,也是社會工作介入扶貧善的“弱理論”。社會工作參與扶貧的實踐焦點在于“助人自助”,是讓受助者認識到自身及其所在環境中優勢資源,在資源系統與受助者相分離時,重新建立兩者之間的鏈接關系,恢復受助者的社會關系,提升自我動員力,是在保障受者有更大自由的受助力,其蘊含的基本理念也是一種人性之善,以善行的操作化獲取發展的最大化,在實踐中的可行性較高,與正義性中的“社會道德的善”“善觀念”具有價值理念上的一致性。
正如前文所示,平等自由原則、差別原則以及機會的公正平等原則是羅爾斯正義性觀點的基本要點,其潛在意蘊是制度遵循著一種基本邏輯關系,即是所有社會成員在政治、經濟、思想等方面均是平等的自由,他們面臨的機會是公正平等的,如果不是形式的平等,也要采取措施縮小天生有利者與不利者之間的差距,使其可以同等地利用各種機會,并且在分配社會的利益方面,采用最少受惠者的視角考慮問題,并以詞典式序列的優先性踐行正義性。反觀社會工作參與精準扶貧工作的基本原則,無條件地接納、最小傷害原則、個別化原則、受助者自決等也是面向全體受助者。其中,無條件地接納是無論個人價值取向如何,是否被社會所廣泛認同,社會工作者都可以予以包容,確保受助者可以在價值意識層面的公平性,有著平等接納的價值導向;最小傷害更是在維護受助者的價值利益,符合人們的直覺判斷,透視著正義性的選擇標準;而個別化與受助者自覺則是將受助者看作為獨立的個體,注重受助者的個性化需求,認為每個人都有獨特的生活背景,思想以及個性化的差異是一種平等性基礎上的差別。總體觀之,無條件地接納與最小傷害的原則是從普適價值的層面強調受助者要同等地享受到社會工作服務,保障受助者的平等與自由;而個別化原則與受助者自決則是基于個體差異性基礎上的服務保障,強調要采取針對性措施滿足受助者需求,維護受助者利益,這既保障了受助者在政治、經濟與思想方面的平等與自由,也是對受助者公平視角下差異性的維護,是社會工作精準扶貧與正義性耦合的價值外顯。
羅爾斯認為正義的對象是社會的基本結構,是用來分配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劃分由社會合作產生的利益和負擔的主要制度。他認為人們的生活受到政治、經濟和社會條件的限制,也受到了各類不平等的社會地位和自然稟賦的持續影響,這種不平等具有客觀性,是個人無法自我選擇的。為此,起初的不平等成為正義性原則的主要應用對象。而正義性原則的指向對象就是要通過調節主要的社會制度,應對各種不平等,以期最大程度上可以排除影響人們生活前景的社會歷史和自然偶發因素。而對于何為制度,羅爾斯并沒有做出明確說明,但是他對于制度的道德評價優先于對個人的道德評價和選擇,認為原始狀態中人的選擇是用于制度的根本道德原則,其選擇用于個人的義務與職責的論述在很大程度上已經將制度的范圍擴大于道德層面,可以說是正式文本制度與非正式道德制度的融合。回顧社會工作介入精準扶貧在實踐中的應用,個人、家庭、群體成為社會工作關注的直接服務對象,相對應的開展扶貧對象排查、家庭情況評估、團體就業指導等服務已經成為常態化服務。但無論是扶貧對象的個體化,還是家庭化及團體性,社會工作扶貧的精準化實踐都將改革不合理的制度文本與風俗習慣、打破扶貧對象“等、靠、要”的貧困慣習,增強扶貧對象的脫窮意識作為主要的工作目標,并在繼承了社會工作基本導向①的基礎上將精準扶貧的最終對象指向了改變貧困的社會結構,促進社會進步的宏觀層面,促使扶貧的對象指向由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轉向社會結構,遵循著社會工作介入精準扶貧由微觀改變到宏觀發展的運作軌跡與介入層級,直指正義性對象的制度性與結構性。
在羅爾斯看來現代社會應該以一種更為抽象的契約論來替代功利主義,為此他對洛克、盧梭、康德的契約論做出研究與豐化,使之上升到更高的抽象水平,使得“作為公平的正義”成為可能。契約成為替換功利主義,維護正義性的有效選擇對象。但是,與之不同的是,羅爾斯的契約論完全是與社會歷史分開的,契約的訂立是在原初狀態(original position)中進行的,是一種恰當的最初狀態(initial situation),這種狀態確保了達到的基本契約是公平的,但又完全是一種假定的狀態,羅爾斯認為處于原初狀態的各方的平等是合理的,所有人都有同等的權利,每一個人都可以參加提議并提出相應的解釋與理由,此種情況下與選擇那種最壞結果相比于其他選擇對象的最壞結果來說就是最好結果的選擇對象,[12]以此可以排除功利主義的選擇對象,在此羅爾斯將適用于社會基本結構的正義性原則作為原始契約的終極目標。而社會工作介入精準扶貧也將契約性作為約束扶貧對象、增加服務工作執行力的有效方式。從個案服務方案的制定到介入目標協商一致,團體服務的小組契約到具體實施,社區服務的利益相關方的鏈接到問題的解決,再到服務對象、社會工作者與服務機構的三重關系再次塑造,[13]契約始終以各種形式存在于各個過程,發揮著已有的約束性;特別是隨著政府購買社會工作介入扶貧與公益招投標的進行,契約已經成為平衡政府、企業、社會工作機構、服務對象的重要方式,各方的利益協調可以達到一種均衡狀態,擁有著正義性契約的“原始狀態”特性,走向了社會工作介入精準扶貧方式的正義性路徑。
羅爾斯的正義性理論與社會工作精準化扶貧具有較好的耦合性,賦予了社會工作參與精準化扶貧的新價值,正是因為價值理念的持續豐富,使得社會工作的精準化扶貧的正義性實踐靶向更加清晰與明確。
羅爾斯明確地表示正義性必須遵行基本原則,以詞典式次序做出原則,其中“平等的自由”是其討論的第一個正義原則,主要強調公民的政治權利,將正義性原則放置于制度的四個階段序列,貫徹于原初狀態中選擇正義原則、制定憲法、制定法律以及規范應用的全過程,并認為這是一個逐步排除無知之幕的過程。社會工作參與精準扶貧首先要做到的就是保障受助者平等自由的政治權利,圍繞“扶持誰”這一問題將制度進一步操作化,明確受助者準入條件、幫困方式等內容,實現制度基礎上貧困者幫扶的規范性與平等性。
實踐過程中需要實現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兩種制度形式的結合,確保制度設計與受助者需求的匹配與耦合。在自上而下方面,精準識別是精準扶貧的關鍵第一步,從目前來看,盡管國家先后出臺《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打贏脫貧攻堅戰的決定》(中發〔2015〕34號)、《民政部 財政部 國務院扶貧辦關于支持社會工作專業力量參與脫貧攻堅的指導意見》(民發〔2017〕119號)等規范性文件,但是在社會工作精準化扶貧中該如何利用專業優勢精準識別受助者仍需要明確。為此,我國民政部門聯同相關主體有必要在發展型社會政策的視野下,運用內源性發展理念參與到精準化扶貧,對社會工作參與精準扶貧的精準識別做出相應的規定,賦予社會工作參與精準識別受助對象的合法性,確保社會工作從源頭上參與到扶貧過程,社會工作行動系統與貧困者的直接互動,明確社會工作者與其他行動者的組織關系與相互職責,從制度上推動社會工作嵌入到已有扶貧系統。[14]在自下而上方面,社會工作專業力量在參與精準扶貧時,可以通過外展形式主動發現貧困者,以“人在情境中”的視角對受助的個人或家庭從生理、心理、社會三個層面進行評估,確保每一個貧困者都可以被發現、被幫助。在判定貧困者致貧原因時,社會工作者可以以生態系統理論為指導,將各個影響貧困者的層級原因分類匯總,明確貧困者致貧的主要原因及次要原因和可動員資源的程度,助力專業扶貧經驗上升到制度化規范層面,實現精準識別專業可持續性。
社會工作精準化扶貧的實踐需要確保貧困者都有機會接受幫扶,這不僅是形式上的平等,更是實質上的平等,需要社會工作專業理念、方法與技術的全面支持。需要說明的是,社會工作精準化扶貧中保障受助者平等自由的政治權利所涉及到的自由在筆者看來更多是一種執行理念的貫徹,體現在每一個貧困者都可以自由地表達自己的觀點,不因自己暫時的貧困而失語,不受其他主體的影響與強制性壓制,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合法地向政府及相關組織反映情況,享受相應的精準幫扶,這也是防止不平等再生產的有效方式。
羅爾斯認為生活中的個體受到政治、經濟及社會環境的影響,另一方面也受到人們與生俱來的不平等的社會地位和天賦的影響,而這種不平等具有客觀性,是個人無法選擇的。所以,起初的各類不平等成為羅爾斯正義性原則的最初應對對象,在正義性原則下他既承認社會與經濟加劇了個體的不平等性,也指出在解決此類不平等要在與正義原則一致的情況下,堅守適合于最少受惠者的最大利益的原則,其背后的內在理念是差別化原則(difference principle)對于弱勢群體的偏愛,是想通過某種補償或再分配使每一位社會成員都可以享受到平等地位的愿景,使其“合乎每一個的利益”。但個體在社會活動、經濟生產中機會獲得的公正平等是優于差別化原則的,即是在公平機會的前提下對最少受惠者以最大利益。[12]
鑒于此,社會工作參與精準化扶貧的實踐邏輯是要確保每一個貧困者都可以享受到扶貧幫困,都可以在平等地參與到扶貧崗位安置、政策優待、經濟援助的基礎上遵行差異化優待,對每一個受助者給予個性化幫扶。毫無疑問的是,責任、資源與服務是社會工作與社會福利工作的三大基本要件,[15]指導著社會工作的具體實踐形態,助力扶貧工作者參與到資源鏈接,組織動員過程,承擔起幫扶濟困,增能脫貧的責任,在差異化幫扶過程中更是要將此三因素融入基本的實踐過程。具體來說,社會工作精準化扶貧在對受助者提供物質幫扶、心理疏導、社會融入、困體互助等服務時,也要針對不同的貧困人群提供差異性的符合實際需求的專業服務,為有自我勞動能力的貧困者能力提升、就業指導、生計規劃等服務;針對異地搬遷的貧困者可以提供關系調適、資源鏈接、社會支持等服務;針對貧困留守兒童可以提供行為矯正、關愛看護、親情熱線等服務;為有特殊困難的老年人、婦女、不良青少年、社區矯治人員、殘疾病患者可提供精神慰藉、生活照料、關系修復、功能改善等服務;同時,要釋放互聯網信息技術的發展紅利,因為通信技術對于回應專業資源問題有價值優勢,[16]可以解決部分技術性問題。需要認清的是,在農村地區,受地理環境影響,人口的分布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到服務的規劃與服務的供給能力,按照不同的人群的具體特性提供服務,是農村社會工作者與服務對象建立關系的有效手段與方式。[17]正是因為調整受助者社會與經濟利益涉及到不同的差異性服務,那么為了滿足此服務的精準對接,維護不同類型貧困者的需求價值,社會工作精準化服務的主體就需要進一步擴大,在除了專業的社會工作者與組織介入外,還需要企業、政府、基金會及其他服務組織的合理配合,維護服務的有效性與貧困者福利獲得的正當性。
無論是針對貧困者個性化服務的供給,還是參與主體的多元性,都是對于最少受惠者選擇偏好的踐行,是一種對貧困者在社會與經濟活動過程中因生存環境限制與階層地位低下而影響到個體發展的轉移性補償,對于確保弱勢情形下貧困者機會均等具有積極作用。
正如前文所示,羅爾斯對善的論述與社會工作的基本假設存在很強的耦合性,兩者都有著以人為本的價值基礎;特別是他將個人的善放置于合理有利的環境下,認為這種善是由他合理的生活計劃決定的判斷,對于社會工作參與精準化扶貧具有很好的導向意義,社會工作精準化扶貧一方面要積極地幫助貧困者創造良好的、有利于其發展的環境,另一方面也要圍繞貧困者個體對其進行能力提升,增強制定合理生活計劃的能力,用善的內在價值引導貧困者脫貧成為社會工作精準化扶貧的基本起點。
從本質來說,社會工作參與精準化扶貧要做到善行善為,最根本還是要做到以貧困者為中心,踐行以人為本的服務理念,充分挖掘受助者內在潛力。從社會工作系統論的的角度審視,社會工作精準化扶貧的工作對象系統所涉及到的貧困者已經超越了個體、家庭,還需要團體協同工作。為此,在組織增能、聚焦于個體的同時也需要對團體與組織加以關注。對個體而言,內在潛力的挖掘首先要做的就是合理把握貧困者的生活環境,通過對環境的合理評估,重新建立貧困者與環境的鏈接關系,在此過程中要注重民俗文化與現代技術的結合以及區域特色與個體能動性的結合,社會工作者既要扮演資源鏈接者的角色,也要將組織倡導者的功能發揮到最大。同時,對于那些因技術缺乏致窮的貧困者要其因地制宜地為其開展技能培訓,開展職業規劃工作,增強自我發展的服務意識。針對團體貧困對象而言,實現自助與互助幫扶,可以通過成立互助組、合作社等形式增能團體發展能力,發揮共同體的作用,實現優勢資源互補互鏈。需要說明的是,塑造良好的團體歸屬感與契約遵守力對于組織增能具有積極作用。從現有的扶貧實踐來看,貧困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資產建設不足而引發的物質資源匱乏,在此種場景下加強對貧困者及家庭資產建設能力的培訓,通過個體、團體的居民賦權,環境適應能力的提高,可以實現居民資產的增加;[18]合理分配生產性資產、存儲性資產、教育性資產以及發展性資產的占有比例,讓有限的資產量通過有效的安排發揮最大作用以實現資產增能的實踐目標,對于回答如何構建以能力建設與資產建設為核心的農村社會工作實踐模式[19]也是有著積極的啟示性。
在筆者看來,貧困可以分為積極性貧困與消極性貧困,前者是由個人或家庭努力獲取的價值資本不能滿足其實際需要所造成的,其貧困者也是以發展性的視角為脫貧做著積極正向努力,后者是因個人或家庭發展動力不足,缺少自我努力的實踐行動,以“等”“靠”“要”的價值心態面臨著已有的貧困局面。而社會工作精準化扶貧所倡導的善性善為既是對于積極性貧困者的一種組織引導,更是對消極性貧困者的一種價值再造。
對契約的論述是羅爾斯正義性的重要論點,是替代功利主義的價值起點,在羅爾斯看來契約是假定的原初狀態選擇的結果,適用于社會基本結構的正義性原則成為原初契約的基本目標,契約由此成為正義性生成的重要工作保障,扮演著價值守衛的角色。社會工作精準化扶貧雖然有著契約性的實踐形態,與正義性的契約論存在很大的契合,但往往并沒有將社工契約的內在效度完全發揮出來,這在很大程度上與現有的社會工作精準化扶貧存在重過程、輕結果的實踐邏輯存在很大關系,正義的契約性在此為社會工作精準化扶貧的成效提出了新要求。
社會工作精準化扶貧在做到扶貧對象精準、介入方式精準、行動主體精準的同時,也要考慮到服務成效精準。在很大程度上講,精準扶貧的內在價值突破了原有區域化扶貧的粗放性實踐模式,側重于服務供給與需求的精準對接,蘊含著扶貧投入與扶貧產出呈正比例關系的績效導向。在今后扶貧實踐中,無論是社會工作精準化扶貧的過程導向還是結果導向,都要將契約化的服務成效納入到綜合考評范圍。在設定契約過程性導向時,首先要強化精準化服務的需求評估,深入把握個人、家庭與群體的服務性需求,以“個別化”的服務理念準確診斷不同貧困者間的差異性,確保服務方案的執行與服務需求的有效鏈接;其次強化服務方案與工作計劃的匹配度,明確擬計劃服務對象參與扶貧項目類別、頻次、方式、內容、時間、地點等具體服務項目與實施執行情況,通過階段性評估以沒有完成、基本完成、超額完成為基本判斷標準,采取相應的懲獎措施強化考核結果的應用;最后要重視評估,結果評估則要重點從受助者的改變程度與扶貧服務的影響力兩方面著手,前者可從受助者就業技能提升、生活態度轉變、支持網絡擴大、積極脫貧觀構建以及互助小組運作進行具體操作化,后者要將利益相關方評價、媒體報道程度、服務可持續性作為塑造精準扶貧品牌服務的關鍵;此外,也要注重扶貧對象意見反饋,將受助者作為判斷服務成效是否有效的重要主體,探討參與式評估的價值。
值得注意的是,無論是社會工作精準化扶貧的過程評估還是結果督查,都要將契約性做出規范化說明,注重受助者平等參與,獲取契約執行的合法性基礎,充分發揮契約在服務成效中的約束性作用,引導其走向制度化與常態化,強化精準化扶貧的可持續性。
社會工作參與精準化扶貧的正義性基礎在于兩者存在理論假設的契合性、遵從原則的一致性、對象指向的類同性、工作方式的相通性。從某種程度上講,弱化理論層面價值嵌入的精準扶貧可以說是普適化扶貧的階段性勝利,但很難形成持續性、制度化具有強執行力與影響力的實踐力量。而社會工作精準化扶貧與正義性的耦合性強化了社會工作參與精準化扶貧的價值基礎,明確了正義性視角下的實踐靶向,以其豐富的專業化扶貧模式,不斷擴展著社會工作專業化的內涵與外延。且社會工作精準化扶貧是農村社會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很多情況下學者們在研究城市社會工作方法如何應用到農村地區,但實際上農村地區面臨問題的復雜性往往需要多種方法與技巧的介入。[20]社會工作精準化扶貧作為一種有效的工作方式需要形成“制度—公平—善性—契約”的介入方式,其中制度與契約是社會工作參與精準扶貧的手段或者工具,而公平與善性則是社會工作參與精準扶貧的價值基礎,確保社會工作精準化扶貧的時效價值。更重要的是,社會工作參與精準扶貧更多的是對社會工作話語體系的再造。在筆者看來,我國社會工作話語體系的構建是重獲合法性的過程,需要時間維度與空間維度的有效結合,需要獲得不同相關主體的價值認可;而社會工作參與精準化扶貧為其話語體系再造提供了契機,這主要是由社會工作精準化扶貧具有很強的政治合法性、社會合法性與文化合法性的現實基礎決定的。
在政治合法性方面,自精準扶貧被提出以后,國務院、民政部等部門先后出臺多項旨在落實精準化扶貧的專項政策,各地方政府也先后出臺相應配置扶貧政策以確保精準扶貧工作的順利開展。隨著民政部、財政部、國務院扶貧辦聯合印發《關于支持社會工作專業力量參與脫貧攻堅的指導意見》(民發〔2017〕119號)的出臺,一系列支持社會工作專業力量參與脫貧攻堅的政策措施,極力開拓了社會工作參與精準化扶貧的空間。同時,政府部門也將社會工作者納入到扶貧人才隊伍建設的支持范圍,無論是從政策的結構性嵌入還是專業性權威的塑造,社會工作精準化扶貧的政治合法性都得到了提升。
在社會合法性方面,社會工作在需求把握、差異化服務、資源鏈接、能力提升等方面可以很好地回應貧困者、家庭的需要,并在方法、理念、技巧方面具有很強的價值優勢,得到了企業、基金會、社會服務機構、社會團體的認同與信任,使得社會工作的接受度得以擴展,在精準扶貧行動系統中的主體位置不斷前移,專業獲得感也得到不斷增加。在實踐中,部分社會工作服務通過扎根于鄉村、服務于鄉村、發展于鄉村的方式在幫助基層貧困者解決問題、助力發展的同時,也實現了社會工作機構的土生化成長,成為當地民眾公共服務的重要供給者,獲得了較高的認同度,增強社會工作參與精準扶貧的現實基礎。
在文化合法性方面,無論是從先秦時期《周禮》中的“荒政二策”,還是南宋時期的《救荒活民書》以及清代的《荒政輯要》來看,我國各個歷史時期都將扶貧救助作為“安民心,平動亂”的重要方式,民眾對于扶貧救災也具有很強的期待。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傳統扶貧理念得以繼承,“扶老、助殘、救孤、濟困”成為彩票公益金實行的基本原則,社會工作專業服務因其服務理念中蘊含的平等、接納、個別化更是成為福彩資金的重點資助對象,項目資助、人才培養、平臺搭建等投入量逐年增加,文化認識度不斷提升,實現了結構、行動與文化價值的互融,使得社會工作精準化扶貧的文化合法性基礎更加堅實。
注釋
①2014年世界社工聯合大會在墨爾本召開,會議對何謂社會工作做出最新定義,即“社會工作是以實踐為基礎的職業,是促進社會改變和發展,提高社會凝聚力,賦權并解放人類的一門學科”,社會工作的核心準則是追求社會正義、人權、集體責任和尊重多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