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幸平
貨幣與語言是兩種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國家主權特征的交流工具與手段。
語言的推廣使用,貨幣的發行與強制流通,體現了國家意志。當年秦始皇金戈鐵馬南征北戰、滅六國一統天下后,首先要做的就是統一貨幣,然后是統一文字與度量衡,即“文同書、車同軌”。
截至2018年,世界上共有233個國家和地區,雖然目前全世界有6909種語言正在使用,然而在全球占主導地位的語言僅有10種。換言之,有相當部分的國家民眾共用一種語言。
使用中文(普通話)的人數最多,約16億-18億人使用;使用英語的國家總數最多,有106個國家將其列為官方或半官方語言。
就貨幣而言,目前世界上各個國家或地區發行使用的流通貨幣有將近170種,但在國際上其中使用最多的僅有幾種。據統計,2018年,在全球的貿易、支付、清算交易中,美元占比為65.5%,處于第二位的歐元占比為25.35%,而人民幣占比僅為2.04%。
貨幣與語言都是一種國家標簽。
語言傳播與貨幣的使用有著密切的聯系。一國語言在海外的普及與推廣,能夠助力推動相應的該國貨幣的推廣與使用;另一方面,相應的貨幣的使用又豐富了該種語言的結構。在國際金融領域中,由于英國在18-19世紀的強盛,英語的國際化普及與英鎊在國際貿易中的廣泛使用,彼此之間相輔相成且相得益彰。如今在國際貿易與國際金融的領域中,許多約定俗成的專業名詞、俚語俗語、縮略語,都是由英文衍生而來的。
語言通常帶有深深的民族文化烙印。過去中原一帶的漢族,將北方的游牧少數民族稱之為“胡人”,就有“胡言亂語”、“胡說八道”等詞,但隨著多民族的融合,今天的普通話其實明顯吸收了歷史上的“胡話”,更還有入關后的滿語影響。
無論是哪一種貨幣與語言走出國門的推廣、使用,其背后都是有強大的國家力量在推動。
目前,聯合國的工作語言有6種,即漢語、英語、法語、俄語、阿拉伯語與西班牙語。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設定的特別提款權(SDR),亦稱“紙黃金”,當下由5種貨幣組成的一籃子儲備貨幣決定,即美元、歐元、人民幣、日元和英鎊。
上述語言與貨幣能夠獲得聯合國與IMF的認同和肯定,都與這些語言貨幣背后的國家硬實力和軟實力密切相關。
某種國際貨幣的產生和發展,又與該國政府使用的某種語言的推廣與使用的輝煌歷史相輔相成。例如,18世紀是英國強盛時代,英國的貿易總額占世界80%以上,由此推動英語全球化,也帶動了英鎊在全球國際貿易中的使用,繼而造就了倫敦國際金融中心的地位。
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說,外國人在境外更多的持有本國的貨幣,既可使貨幣發行國獲得了鑄幣稅收入,還相當于本國從國外獲得了更多的貸款與資源,即所謂“無淚赤字”。
從社會傳播學的角度來說,外國人更廣泛的使用了本國的語言,就相當于本國文化的傳播、價值觀念、甚至宗教信仰在海外得到更容易的推廣,國家軟實力得到提升。
在國際貿易中選擇何種貨幣作為交易工具,首先要考慮的是該種貨幣的便利性與安全性;在國際交往中選擇何種語言作為交流工具,考慮的也是便利性以及該種語言背后強大的文化底蘊。
貨幣的流通可以用數量進行統計。一國的國際貿易的不平衡,并不一定導致國際收支的不平衡。因為經常賬戶的逆差,也可以由資本賬戶的順差來彌補,從而達到國際收支的總體平衡。
如今美國發動貿易戰,抱怨中國對美國的貿易順差太多,可是另一方面,美國對中國有資本項目順差,中美之間的貨幣流通大體上平衡。換言之,中國在國際貿易順差上賺到了美元,又以購買美國國債的方式、或是對美國進行直接投資的方式流回了美國,這種貨幣循環現象就是美國經濟學家約瑟夫·斯蒂格利茨提出的“斯蒂格利茨之謎”。
同樣,語言的跨境使用也可以用數字考量,中美兩國在語言與文化的輸出上存在著巨大的懸殊。目前中國有35萬留學生在美國學習,但是孔子學院在美國的招生卻寥寥無幾。
可見,在語言文化的輸出上,中國對美國之間存在著較大的逆差,這種逆差的結果是美國軟實力的增強,是中國國學文化的出口不暢。從這點看,美國特朗普政府發動對中國的貿易戰,是得了便宜不賣乖,還惹是生非。從大的格局看則是中美之間交往的差異,即中國貿易順差、文化輸出逆差;美國是貿易逆差、文化輸出順差。美國并不虧。
經濟學上的“貨幣替代”現象,指的是在開放經濟與貨幣可兌換條件下,本國貨幣的貨幣職能部分或全部被外國貨幣所替代的一種經濟現象。
從國際語言傳播方式上看,也存在著“語言替代”的現象,即他國的語言為本國的居民或官方機構所偏愛而得到廣泛的使用,以至于逐漸侵蝕、取代了本國的母語。
例如在中國香港地區,語言與貨幣都存在被“替代”的現象。
“貨幣替代”現象的發生,與貨幣使用者的偏好有關。一種國際貨幣越受歡迎,受到貿易參與方的廣泛使用或收藏,則該貨幣的幣值被高估的可能性就越大,假如世界各國貿易的參與者對該種貨幣的喜愛與需求不斷增加,將可能直接導致該種貨幣匯率的持續不斷地升值。對該種貨幣的發行國來說,最為直接的好處是,由于本幣升值,該國的民眾有金融財富的獲得感。直接表現為該國居民用少量的本幣就可以買到國外更多的東西,使該國的進口額不斷擴大、該國的資產價格不斷上升,既而吸引國際游資持續流入,該國民眾更加愿意增加旅游與消費,市場一片繁榮。
而“語言替代”現象的產生,同樣給母語國帶來種種好處。一種語言受到他國的接納與推廣,則使用該種母語的人群受到海外仰慕者的歡迎或崇敬,使用該種國際語言的人,更容易在大到國際事務協商溝通、國際貿易談判,小至旅游觀光的便利、文化作品的發行、價值觀念的傳播,甚至在一些國際糾紛的爭端中有話語權的優勢。這種語言優勢可以轉換為國家利益,甚至還增加了該國的商業機構和個人套利的機會。
另一方面,“貨幣替代”現象與“語言替代”現象的發生與發展、衰落或消亡的時間段是不同的:國際貨幣的廣泛使用,會隨著貨幣發行國的國家實力的盛衰,以及該國國際償付能力、國家信用的上升或下降而增加或減少,因為貨幣是商品價值與價格的表現形式。
或許將來的某一天,香港的港幣會與美元脫鉤,轉而與人民幣掛鉤,甚至不排除這樣的情形,人民幣在香港受到民眾追捧且大行其道,以至于政府宣布其作為香港的法定貨幣,名正言順地在市場流通使用。
但作為國際大都市的香港,政府機構或民間團體棄用英文是難以想象的。換言之,一種國際語言在世界范圍的衰退很難。好的國際語言甚至會經過改造后而長久地流傳下去,就如同一種好的工具用習慣了,就會沿用下去一樣。當今的英國與18世紀初的“日不落大英帝國”不可同日而語,國力已經衰退了很多,但英語作為國際語言卻未見衰落。
貨幣與語言,作為一種交流的工具與媒介,其廣泛使用,除了國家法規的推動外,也必須要讓接受的另一方使用者認可。
在紙幣發行的條件下,貨幣是國家信用的背書。人們堅信這個貨幣的購買力,信任這個貨幣的保值(儲藏)功能,是因為相信這個貨幣背后的政府不會制造惡性通貨膨脹,不會讓他們手中的貨幣在一夜之間化為烏有。
國家信用對貨幣發行流通如此重要,于是就有經濟學家指出,現在的歐元從一開始就有明顯的缺陷,盡管有19個歐洲國家共用,但它是一種沒有國家財政支撐的貨幣。前幾年歐債危機此起彼伏,令人感覺其前途未卜。
同樣,語言的推廣使用,其背后也必須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歷史受到尊崇,有非常悠久且博大精深的歷史、文化在支撐,否則就如同空中樓閣、曇花一現。
可以信手拈來的例子是,波蘭籍猶太人柴門霍夫博士(Ludwig Lazarus Zamenhof)于1887年創立的一種全新的語言——世界語(Esperanto),號稱“旨在消除國際交往中的語言障礙,令全世界各個種族膚色的人民都能在同一個人類大家庭里像兄弟姐妹一樣和睦共處”。世界語雖然簡單易學,但其憑空產生,沒有國家文化的烙印,沒有根基是它最大的劣勢。這個脫離現實的世界語要在世界上推廣起來卻很難,歷經百年風雨,如今已是悄無聲息,乏人問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