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彥林

也門首都薩那兒童集會,呼吁聯合國保護兒童權益。在誘拐兒童的同時,很多貧窮國家的父母也愿意把孩子出售給人販子,通過人販子再轉賣到發達國家,他們卻認為自己做了一件正確的事。
跨國領養發展至今,已經有近50年的歷史。然而,陰暗總是伴隨光明而行,隨著時光流傳,這項原本充滿善意的行為,卻被一些別有用心的黑手所利用,愛與善之名、國家對跨國領養的政策鼓勵寬容,竟然成了掩護少數人丑惡罪行的幌子,這也成了近年來跨國執法的難點和盲區。
長期以來,跨國領養往往發生在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之間。由于西方國家生育率降低,單身主義、丁克家族等文化的流行,發達國家可供領養的兒童越來越少,而需要領養的家庭卻越來越多,而大多數發展中國家經濟力量有限,很難給孤兒的成長提供基本條件,待領養的兒童越來越多,在全球范圍內形成了供需互補的兩大陣營。
跨國領養,本來是一項兩全其美的善舉,既可以使那些沒有生育能力的父母得到一個小寶寶,也可以使那些無家可歸的孤兒獲得一個溫暖的家。然而,由于利益的驅使,這種本來善意的舉動現在逐漸成了滋生犯罪的土壤,越來越多的人在金錢的驅使下開始涉足這一行業,把它變成了一個充滿銅臭味的商業活動。
英國BBC網站《全球犯罪報告》披露,跨國領養每年帶來約1.5億美元的收入。東歐劇變后,羅馬尼亞在十年內失蹤了數千名兒童。美國《外交政策聚焦》執行總監約翰·費弗2011年4月曾發表文章,專門揭露了跨國領養中的嬰兒貿易黑幕。他在文中指出,“想領養孩子的家庭會支付大筆金錢給政府、領養局和律師,希望可以合法領養到適合的小孩。在市場巨大的利益鏈條的驅動下下,總是有人因此而尋找“貨源地”。美洲的危地馬拉、亞洲的越南、柬埔寨等國都曾曝出驚人的買賣兒童丑聞。”美國法學家大衛·施莫林也指出,現在的跨國嬰兒貿易大多通過非法手段,從嬰兒親生父母那里帶走小孩,再通過合法程序將孩子合法地領養走。他所領養的兩個印度女孩,就是這樣從她們親生父母那里偷來的。

希臘雅典民眾參加街頭行為藝術,呼吁關注販賣人口和性奴役問題。據歐洲警方透露,約有超過1萬名移民兒童在歐洲失蹤,警方懷疑與販賣人口和性奴役有關。
在誘拐兒童進行的同時,那些平窮國家的很多父母也愿意把孩子出售給人販子,通過人販子在轉賣到發達國家。在柬埔寨的一些父母,僅為了20到50美元,就選擇賣掉自己孩子的情況屢見不鮮。他們卻認為自己做了一件正確的事,就連孩子們也對被賣到發達國家充滿了向往。一位被父母以80美元賣給了人販子、現在從事賣淫活動的柬埔寨女孩說,那些被賣到發達國家的孩子是幸運的,“如果我能到那里去,我也非常愿意。”
最可怕的是,在巨額利益的誘惑下,一些白衣天使也參與到販嬰產業鏈中。在越南,每找到一個可領養小孩的報酬,使一個護士的50美元月薪顯得相形見絀。一些護士和醫生強迫母親放棄自己的孩子并讓她們做一個選擇:要么支付無法負擔的巨額醫療賬單,要么放棄新生兒,一些文盲母親不得不被迫簽訂她們根本無法讀懂的合同。2008年8月美國國務院發布警告,稱越南胡志明市涂渡醫院簽發的出生證明涉嫌造假,2007年曾有報道稱此醫院平均每天有200個孩子出生,3%的新生兒被遺棄。事實上,遺棄的孩子可能早已轉入國際販嬰流水線。
美國一家名為克里達的領養中心坦承他們經手的許多前蘇聯國家的小孩,每個小孩的費用為3萬美元左右(黑市價格)。正是基于以上的原因,使專事非法移民活動的掮客趨之若鶩,甚至一些跨國犯罪集團也插乎其中,進行了形形色色的“假領養、真移民”活動。在許多東歐、亞洲和拉美國家,一些年輕的父母本著“造福子孫”的愿望,內外串通,千方百計地使其子女移民到發達國家,為此,不惜斥巨資與販嬰捎客勾結。
跨國販嬰集團為了維持其非法領養活動的嬰兒來源,不僅偷騙拐搶,還經慈善婦產中心或收容中心做幌子,大批招徠未婚媽媽、窮苦婦女、妓女及難民婦女前來投靠,然后逼他們用孩子來償還醫療和吃住費用。犯罪分子的不法行為不斷推陳出新,1997年美國移民局發現有大批俄羅斯孕婦進入美國,離境時已恢復如初卻未帶小孩后來查知所生嬰兒都已被一些所謂“領養機構”帶走,而這些俄羅斯婦女每人僅得1000美元的生活補助。
跨國販嬰集團一方面從送養人手里拿錢,扮演著“幸福使者”的角色;一方面從領養人手里拿錢,扮演著“送子觀音”的角色。但當主動送上門來的“貨源”短缺的時候,他們就撕下這些偽善的面具,開始了偷騙拐搶無所不用其極的罪惡行徑。1994年12月。在烏克蘭羅佛區卡密安斯卡布斯加的一家醫院,婦女娜塔莎生下一個女嬰,過了三個月,院方告訴他,嬰兒失蹤了,然而就在一個月后,他卻在一介紹領養兒童的電視節目里發現自己的女兒竟生活在美國俄亥俄州。娜塔莎并非特例,在1995年一年間,烏克蘭竟有100余名嬰幼兒失蹤。警方調查顯示,一些醫院和孤兒院充當了跨國販嬰集團的黑手。烏克蘭利沃夫的醫生和護士也曾曝出丑聞,他們收受賄賂、偽造公文,合起伙來強迫一些產婦賣掉她們剛出生的嬰兒。有時,他們甚至告訴那些產婦“嬰兒生下來就死亡了”,然后再把這些欺騙得來的嬰兒賣到國外領養機構牟取暴利。在阿塞拜疆,6名醫生和護士也鋃鐺入獄,他們涉嫌非法從事向外國的領養機構販賣兒童。
國際販嬰集團以“跨國領養”之名行人口貿易之實的瘋狂,引起了越來越多國家的警惕。尼泊爾政府在2011年明令禁止該國的流浪兒童被跨國領養。加德滿都當局表示,跨國領養已經在該國釀成多起悲劇,不少小孩被當成孤兒帶走,讓他們的父母苦苦尋覓,在國內造成巨大壓力,為保障兒童及其父母的權益,故頒此禁令。同一年,印度孟買高級法院也對跨國領養設置新的限制條件,并明確規定:只有當邦政府確認當地沒有領養需求時,才能啟動跨國領養程序。
2011年海地地震后,聯合國曾公開呼吁,不鼓勵立即進行跨國領養。荷蘭等發達國家的政府也呼吁民眾理性對待海地震后余孤,不要盲目領養。主要原因就是擔心海地災后領養的審批草率,部分兒童會落入不良家庭,導致不必要的悲劇。另外,也是要防止給國際兒童貿易以機會。時任聯合國兒童基金會顧問的勒格朗指出,聯合國已在海地工作多年,也知道海地的兒童貿易問題。更不幸的是,這些買賣兒童的網絡多與跨國領養“市場”有聯系。”
2017年10月,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又曝光了烏干達兒童被強行領養的紀錄片。一些烏干達母親被販嬰集團欺騙操縱,宣稱“孩子將在美國接受教育,然后再還給父母”,沒有人告知被領養的父母權利被剝奪了。所涉及的機構實際上是為了敲詐領養費而販運這些兒童。盡管該機構后來被調查并關閉,但嚴重的損害已經造成。
如果說,國際販嬰產業鏈傷害的是親情、滋生的是離愁,那么,以跨國領養為名進行的器官移植,則直接把人性的丑惡放大到了極點,被領養的兒童在犯罪者眼里不過是非法器官移植的合法攜帶者,到了異國他鄉,等待的將是被屠殺的命運。
2012年上映的韓國電影《芭比》,就以非常隱喻的手法,揭開了隱藏在跨國領養背后的殘忍秘密。韓國少女順英(金賽綸飾)家中除了有一個智障的父親和流氓叔叔望澤(李天熙飾)之外,還有一個身體不健康的妹妹順子(金雅綸飾)需要她照顧,因此小小年紀的順英便充當起了整個家的家長。她和美國少女芭比(凱特·波茨沃斯飾)之間產生了一份跨越國境的真摯友誼。但是芭比的妹妹身體一直不好,為了獲得拯救女兒性命的機會,芭比的父親決定通過“跨國領養”這一國際制度來獲取移植器官。而叔叔望澤在獲悉通過國際領養能夠讓自己獲利金錢的利益后,也打起了將侄女順英送去美國人家領養的念頭。當美國女孩芭比無意間知道父親來韓國領養順英的真實目的時,大吃一驚的她質問父親這個舉動是不是“謀殺”?韓國女孩順子在知道領養機會以后,千方百計希望可以取代姐姐順英去美國生活,但是她并不知道,等待她的命運將是什么。這一幕,簡直是對通過跨國領養而實現器官移植的極大諷刺。
以跨國領養為掩護,而進行器官移植的行為,并不僅僅停留在電影屏幕上。早在20世紀80年代,每年有數百對美國夫婦訪問洪都拉斯,因為那里領養的做法相對寬松。然而,1987年路透社披露,外國人領養有畸形的洪都拉斯嬰兒后,不僅沒有給他們溫暖的家,反而把他們賣給非法器官移植者。時任國家社會福利委員會秘書長萊昂納多·維爾爾達·貝穆德斯表示,許多為器官移植而領養的嬰兒都有身體畸形。“起初,人們認為他們是高尚的人,他們帶走了這些孩子,因為他們真的很愛他們,”“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發現他們把孩子當成零件賣。”在調查過程中,洪都拉斯政府調查人員還發現了本國兒童被領養用于撒旦儀式和性虐待的案件。隨后,洪都拉斯政府加強了跨國領養監管,以防止這種殘劇的發生。
遺憾的是,非法器官移植的產業建立在巨額利益的“剛需”之上,犯罪分子不惜為此鋌而走險,即使上絞刑架也在所不惜。洪都拉斯的缺口被堵上了,還有其他第三世界國家;騙得到就騙,騙不到就搶,真可謂無所不用其極。中國海外網援引美國媒體報道稱,2017年,美國媒體報道稱,從緬甸境內逃至孟加拉國的羅興亞人,面臨著蛇頭拐賣、器官移植的巨大風險。2014年孟加拉政府通報的49例兒童失蹤案中,15名來自羅興亞難民營所在的柯克斯市。2016年當地媒體也爆出,當地蛇頭集團至少有2000名成員。難民兒童一旦落入他們手中,可能被迫賣去做苦工、乞討或是走私毒品,更可能成為當地猖獗的器官黑市交易的犧牲品。

尼泊爾博卡拉孤兒院的孤兒。相比被領養可能會遇到的傷害,長久生活在孤兒院是否能讓他們平安成長?

哥倫比亞國會大廈階梯上擺放了2000多個兒童玩偶, 呼吁兒童保護。由于跨國領養的兒童在許多國家出入境檢查相對較為寬松,不法之徒借機以嬰幼兒掩護走私黃金、珠寶等,甚至殘忍地用嬰幼兒身體私藏毒品,使兒童成為毒品犯罪工具。
并非所有的跨國領養,都會帶來美好的結局。一些外國養父母本身教育水平不高,價值觀念扭曲,有的甚至心理扭曲變態,被領養的兒童落到他們手里,往往會引起法律糾紛甚至釀成悲劇。一些從國外私販過來的兒童,也因法律手續不全,不能進入家庭而流落街頭,有的成為流浪兒,有的被用做童工,有些女童甚至被逼為雛妓,演繹出一幕幕人間慘劇,嚴重摧殘著他們的身心健康。
跨國領養的兒童是最容易被養父母拋棄的,在雅虎論壇上被轉出的兒童中,至少有70%是國外出生的。通常情況下,合法領養必須經由法院處理,新父母的情況也需要進行審查。但還是有辦法簡化程序,通過一份“授權文件”聲明孩子由另一位成年人照顧,他們就可以迅速地被送往新家庭了。這就使得放棄領養在美國“出奇地”容易。而部分被領養后又被轉出的孩子,可能將在新家遭遇嚴重的虐待。2011年1月,美國兒童保護部門呼吁,關注網絡領養對兒童的“嚴重威脅”。一位負責兒童安置的官員在全國范圍內發出警告,稱領養父母正在通過互聯網將孩子送給素未謀面的人,而這種做法是將他們“置于非常危險的境地”。
生活在美國威斯康星州基爾市的托德和梅麗莎夫婦自從領養了利比里亞的問題少女奎塔后,他們的生活就陷入了混亂。最終,他們決定放棄領養,將孩子從互聯網上“轉出去”,在發布“領養廣告”僅兩天后,伊利諾伊州的妮可和伊森夫婦就表示愿意領養奎塔。幾個星期后,在沒有律師和兒童福利官在場的情況下,雙方簽訂了一份經過公證的聲明,就把奎塔轉讓給了妮可和伊森。然而,美國警方后來證明,妮可和伊森“擁有嚴重的精神問題及暴力傾向”,其親生子女已經被兒童福利機構帶走,所謂“有能力領養”的證明文件壓根就是偽造的。事后,被“解救”的奎塔透露,在到達新家的第二天,新監護人就告訴她,可以和他們同睡一張床,而睡覺時,她的新養母是赤身裸體的。
類似的傷害案件不止是轉賣。2007年,一位美國養母竟然因為瑣事,把自己2歲半的俄羅斯養女活活毒打致死,引發俄羅斯社會強烈憤慨,俄議會議員和檢察官聯合提出議案,要求暫停批準外國公民領養俄羅斯孤兒的申請。2010年,一位美國領養者將領養的俄羅斯孤兒獨自放到飛回俄羅斯的航班上,理由是她覺得俄羅斯孤兒“有暴力傾向”,此舉讓俄羅斯舉國嘩然,宣布暫時禁止美國人領養俄國孤兒。
更可怕的是,由于跨國領養的兒童在許多國家出入境檢查相對較為寬松,不法之徒借機還以嬰幼兒掩護走私貴重物品,如黃金、珠寶等。一些利令智昏的人甚至殘忍地用嬰幼兒身體私藏毒品,進行罪惡的毒品交易,使兒童成為毒品犯罪工具。
南非《獨行者日報》指出,如果結束所有跨國領養,我們將犯下“連洗澡水和嬰兒一起潑掉”的罪行。但如何來保護跨國領養兒童的權益,目前還沒有成文的章法。
跨國領養執法所面臨的一個主要問題,就是國籍變更后的屬地執法問題。一旦被領養的兒童變更國籍,在新的國家即使遭遇非法侵害,也很難通過法律維護自身權益。一方面,幼小的領養兒童無法繞過養父母維權;另一方面,母國執法機構即使得知被領養兒童在異國遭遇不幸,也無法通過跨國執法幫助兒童維權。而大部分英美法系國家以及一些深受英美法系影響的國家,采用都是法院地法確定準據法的模式,在解決涉外收養的法律沖突時,主要從解決管轄權問題著手,只要本國法院有管轄權,就可以以本國法作為準據法。
2008年6月27日,美國《僑報》報道了田納西州女子阿爾維殺死中國女嬰案的最終判決:她與法官達成協議,可免除被控謀殺罪,只用服刑15年。對于此案和判決,華裔社區反應強烈。然而,阿爾維只在縣監獄里待了4個小時,在交納25萬美元保釋金后被釋放。2009年12月13日,美國媒體報道,時年51歲的美國男子埃迪·托尼·惠森哈特與時年47歲的妻子唐納·瑪莉,于7年前從中國領養了一名女嬰。然而,這位中國養女非但沒有過上小公主般的幸福生活,反而陷入一場噩夢。從3歲起,禽獸不如的養父竟然強暴了她。養母唐納非但不加阻止,反而甘為幫兇。這一獸行整整持續了4年。直到小女孩7歲時,才忍無可忍地揭發其養父母的獸行,導致后者雙雙被捕。
如何在跨國收養中解決法律沖突,目前還沒有健全完善的法律規范。1965年海牙國際私法會議通過了《關于收養的管轄權、法律適用及判決承認公約》,但其規定不夠全面、具體。1993年海牙國際私法會議第十七屆大會通過了《跨國收養方面保護兒童及合作公約》(即“海牙公約”)。公約主張加強各國的合作機制,最大限度的便利跨國收養程序,為兒童利益提供最佳保護。有的法律學者也提出了領養人事前資格跨國核查、試領養制度、領養事后跟蹤調查、領養犯罪聯合執法等建議,但這些都還停留在紙面上,距離完善領養兒童權益保護,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作者系新疆警察學院講師、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