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酒友拉工程的市委常委

江舟 伏波

很多認識海南省東方市原常委周雷的人對他留有這樣的印象：“大氣、豪爽、愛喝酒”。令人沒想到的是，這一點卻被他周圍的某些人利用，他們利用周雷的這個嗜好對其進行“圍獵”，久而久之，周雷也“甘于被圍獵”。然而，喝了這種不該喝的酒，豈能是喝完就算了的？終究，周雷為自己的貪腐行為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2018年9月28日，海南省第二中級法院對被告人周雷受賄一案作出一審判決，周雷犯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六年六個月，并處罰金50萬元，對于受賄犯罪所得予以沒收，上繳國庫。

此案由海南省檢察院第二分院審查并提起公訴。法院經審理查明：2010年至2018年，被告人周雷在擔任東方市委常委期間，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利用本人的職權，通過其他國家工作人員為陳一海等3人謀取不正當利益，收受陳一海等3人給予的錢款和財物，共計折合人民幣380.6萬元。

酒友相助，工程項目源源不斷

翻開周雷案卷不難發現，他的墮落是從當上東方市委常委，手中有了權力之后開始的。與很多落馬的官員相似，周雷染指工程項目，最終也是倒在工程上了。但是，他斂財受賄的一些做法，比一般人要“高明”得多。周雷的酒友中有兩個特殊的人物，一位叫陳一海，另一位叫楊二華。

48歲的陳一海是東方市人，當過兵;后來，他在東方市做設備租賃，是東方市海某新型建材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2015年6月初，他結識了周雷。

“我到處找人打聽周雷，知道他在哪里喝酒，就帶酒過去敬酒套近乎，這樣幾次酒肉進肚，幾次用心交談，慢慢地熟識起來。后來，周雷幾乎只要有酒局就會帶我過去，我也會送上幾瓶好酒。” 陳一海說。

自從認識了周雷，陳一海的公司便如魚得水，工程項目源源不斷。

2015年6月，周雷得知東方市建設感恩生態公墓改造項目，他便向東方市感城鎮委書記陳大力打招呼，要求把這個項目交給陳一海來做。陳大力言聽計從，立即照辦。

當年9月下旬的一天，周雷又給東方市四更鎮黨委書記王丁打電話。周雷在電話中說：王書記，東方市四更鎮龍塘生態公墓改造項目交給陳一海的工程公司來做，你看怎樣？王丁連聲說，周常委推薦的公司，我完全同意。

在昌化江窯上村河段建筑用砂（二期）項目推進期間， 周雷也為陳一海幫了不少忙。2015年7月，東方市政府就昌化江窯上村河段建筑用砂（二期）項目對外招標。這是東方市唯一的一個采砂項目，不但經濟效益可觀，而且如果能順利開建，還能使東方市非法盜采河沙的情況得到有效緩解。經過競標，東方市海某新型建材有限公司從來自全國的10多家公司中以2500萬元的價格中標。然而，項目開展得并不順利。

采砂需要從河道修一條道路把沙子運出來，道路附近的東方市三家鎮的村民以賠償款不到位為由，對項目進行百般阻攔。修好的道路被砸壞，挖沙的鏟車被燒毀。陳一海心焦如焚，到東方市公安局、國土局、水務局、三家鎮政府多次協調請求幫助，但是收效甚微。雖然采砂許可證已經辦好，但工程卻無法開動。無奈之下，陳一海找到了周雷。

“周常委，現在村民這么鬧事，又燒車又砸路的，我們實在無法開工，您能不能出面協調一下？事成之后，我會重謝您。”陳一海邊說邊伸出五個手指示意，意即500萬元。面對“酒友”周雷，陳一海比較開門見山。

“我會督促各職能部門盡快解決此事。你先回去把事情做好，至于錢，需要的時候再說。”周雷說。

很快，周雷以市委常委的身份，召集市公安局副局長、水務局局長、國土局局長、三家鎮委書記、鎮長等人開了聯席會議。會上，周雷要求各職能部門從服務大局、服務市委市政府中心工作的高度看待這一問題，對違法人員堅決依法處理，對合理的訴求要予以支持解決，同時要求會后通知司法局做好普法宣傳。周雷還找到了帶頭鬧事的村民，將其叫到辦公室進行談話，告之其行為涉嫌違法。

在周雷的大力協調推動下，市公安局對幾個帶頭鬧事的村民予以刑事拘留，同時司法局、三家鎮相關領導帶頭進村開展普法宣傳，陳一海也給了沿途的村民一定的經濟補償。于是，村民不再鬧事，采砂項目終于得以順利動工。

采砂項目能順利開工，全靠周雷鼎力相助，陳一海自然忘不了兌現之前的承諾，此后，他多次向周雷表示，要送給其感謝費，周雷還是說，這事不急，有需要的時候，我會告訴你。

2016年，陳一海再次找到周雷表誠意：“周書記，錢已備好了，您什么時候方便，我拿給您。”這一次，周雷的回應則與之前有些不同：“需要用的時候，讓我弟弟周臻找你拿。”果然，不久，周臻就找到了陳一海。

2016年下半年，周雷的家里打算在海口市靈山鎮權擁村建設兩棟私宅缺錢，就讓其弟周臻（另案處理）找陳一海拿錢，周臻電話告知陳一海，需要150萬元。陳一海于是向周臻指定的賬戶轉款150萬元。該款被用于周雷、周臻修建房屋及其他開支使用。

2017年，周雷、周臻與陳一海在海口某酒行喝茶聊天，周雷給周臻提議，在澄邁承包的農場種植無核荔枝，但周臻表示缺錢，陳一海當即表示愿意出資，周雷予以默許。后來，陳一海根據周臻的要求，兩次向周臻指定的賬戶轉款100萬元。該款后來被用于周臻投資酒樓、支付酒行貨款以及周雷、周臻的日常消費。

“還剩下250萬，周雷隨時要，我隨時會給。”案發后，面對辦案人員訊問，陳一海這樣說道。

收越野車，只要“低調的”

海口商人楊二華與周雷的相識與陳一海非常相似：“周雷喜歡喝酒，參加的酒局特別多。”大概在2008年的時候，楊二華認識了周雷。在交往過程中，他發現周雷這個人“挺豪爽、講義氣”，也得知周雷交往很廣，酒局很多。楊某華思忖，如能長期結交周雷，就能夠辦很多事情。于是，楊二華就想辦法去參加周雷出席的酒局，跟其套近乎，再想辦法請周雷喝酒，到后來兩人比較熟了，周雷對楊二華確實是頗為照顧。周雷不但經常帶楊二華參加各種酒局，還邀請他到自己家中吃飯。在楊二華生意運作困難、資金周轉吃緊時，周雷甚至讓其弟弟周臻借錢給楊二華，幫其渡過難關。

對于周雷的“照顧”，楊二華也是“知恩圖報”。兩人熟悉之后，凡是周雷的酒局，楊二華每次都到場，也經常主動買酒或買單。“在這方面，我花了大量的錢。”案發后，楊二華回憶說。

當然，這些酒也不是白喝的。有一次，楊二華酒后吐言道：“周常委，您位高權重，關系眾多，有工程上的好事記著小弟。”“放心，你對我的好，我全記在心里，有好事，第一個給你。”

2010年4月，楊二華提出，送周雷一輛奧迪Q7越野車跑長途用。“奧迪太招搖了，大眾途銳不錯。”周雷說道。

這款“不錯”的越野車市價接近百萬元，因為價格昂貴但品牌低調，在海南銷售情況一直欠佳，以至于4S店連一輛現車都沒有儲備。楊二華去訂車，4S店只能從內地調運。

“途銳提車要等很久，要不要考慮換一輛？”“不用了，就要這款。”誰料，調運途中，車輪轂被刮花了。楊二華再次問周雷，要不要換一輛新的。“不用，小毛病處理一下就行了。”

就這樣，周雷終于開上了這輛他很中意的越野車。按照周雷的要求，這輛車登記在楊二華名下。2013年6月，因聽到有人說自己收受別人送的車，周雷指使其弟弟再次找楊二華辦理了過戶手續，把車過戶到其弟弟周臻名下。

“我開我弟弟的車，這下不會有人說我什么了吧！”案發后，經核實，該車的購買價格為93.02萬元。這筆錢自然被認定為周雷受賄的數額。

楊二華為周雷購買了這輛大眾途銳越野小型汽車后，二人的關系更加親密。楊二華也獲得了不少他夢寐以求的賺錢項目。

2015年底至2016年初，周雷給時任東方市水務局局長羅小剛和時任東方市副市長、東方工業園區主任麥大容等人打招呼，要求他們把北黎河防洪堤護岸工程項目、東方工業園區道路項目、東方市南港河中小河流治理項目，交給楊二華來做，麥大容、羅小剛不敢違背周雷的意思，均安排下屬用心辦理這些事情。

“這是明擺著，就是領導干部插手工程，你們為何還言聽計從？”案發后，辦案人員詢問麥大容、羅小剛等干部。這些干部的回答是：“遵照周雷指令做事的原因很簡單，周雷是市委常委，我不想得罪他，也不敢得罪他。” “他是市委常委，在東方有很大的權力，我們不想給他留下壞的印象。”

2015年11月，周雷又為楊二華掛靠承攬東方市北黎河下游防洪（潮）堤二期工程項目、東方市南港河上游中小河流治理項目和東方市建設路市政工程項目等提供一些幫助，楊二華從這幾個工程上也賺了不少錢。

2016年下半年，周雷因家里建私宅缺錢，就讓弟弟周臻從楊二華那里拿錢。楊二華給周臻提供的賬號轉款二筆，共計25萬元。

權錢交易，插手學校招生

多年的官場生涯，多次的權錢游戲，使周雷對一個道理深信不疑：只要能為別人辦事，日后定會得到回報。對此，一些房地產開發商說得更直白：我們如此“進貢”周常委，周常委回報的是權力。這種赤裸裸的交易，因為各有所圖而“各得其所”。

案卷資料顯示，多年來，周雷多次向東方市一些有關職能部門負責人打招呼，要求把一些項目交給他指定的人承攬，并在工程撥款、驗收以及日常工作對接方面給施工方提供幫助。

周雷不僅插手市里的各項工程，從中撈取各種好處，甚至還插手教育領域之事。2012年6月，周雷一個朋友的親戚韓玉的女兒考入海南大學會計學專業（注冊會計師方向）。該專業為二本專業，設在海南大學儋州校區。韓玉家托人找到周雷，希望他能夠幫忙，把孩子調整到海口校區的一本專業。周雷直接給時任海南大學黨委書記劉大正打電話交代此事。

劉大正不敢怠慢，專門組織開會，以新生注冊前調整專業的形式，將該學生違規調整到海口校區的一本專業“會計學”。事后，周雷在海口市南海大道廣州酒家收受韓玉送給其的感謝費2萬美元，后來，周雷將這筆錢兌換成人民幣用于日常消費。

“這件事是周雷先跟我打招呼的，當時他在省機關工作，之前他所在的部門又聯系過我們學校，我不想得罪他，所以，我就和學校的相關人員打招呼，幫周雷辦了這件事。”案發后，面對辦案人員詢問，劉大正如是說。

“偽造”掩飾不了事實真相

或許周雷也清楚，在鐵一般的法紀面前，再精心的掩飾也毫無用處。

在海南省紀委巡視組進駐東方市以后，除了偽造那份小轎車轉讓協議之外，聽說有人在舉報自己，為了對抗調查，周雷開始了一系列的掩飾行動。他先是指使弟弟周臻和陳一海就收受的150萬元偽造借條，制造這是生意伙伴之間借款的假象;又指使楊二華、陳一海之間偽造一份合作種植無核荔枝的協議，用以掩飾收受100萬元的事實。

但是，再多的掩飾也改變不了事實真相。2018年3月，周雷被辦案人員帶到了辦案留置中心。

“我對不起黨和人民培養，我的教訓就是當上市委常委，失去了監督，放松了對自己思想的改造，向錢看的思想比較嚴重。我要是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實實工作，嚴格要求自己，不管送錢人用什么手段，拉什么樣的關系，都能拒之門外，也不會有今天的結局，我的教訓是沉重的 …… ”這是周雷在悔過書中寫下的一段話。

案件起訴到法院后，法院經審理查明：2010年至2018年期間，被告人周雷在擔任東方市委常委期間，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利用本人職權或者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通過其他國家工作人員為他人謀取不正當利益，收受他人給予的錢款和財物，其行為構成受賄罪。被告人周雷在被省監察委立案調查和留置期間，除了供述自己的犯罪事實外，還檢舉揭發了他人重大職務犯罪行為，提供偵破重要線索，且經查證屬實，依法應當認定為重大立功表現;被告人周雷到案后自愿認罪，并主動退繳全部贓款，具有認罪、悔罪表現，依法可對其減輕處罰，遂作出本文開頭所述的判決。（本文涉案人員除被告人外皆為化名）

公訴人說案

海南省檢察院第二分院辦案檢察官 黃太銀?

在全面推進依法治國、全面從嚴治黨的形勢下，周雷作為一名領導干部，把組織賦予他的權力用以樹立個人權威，再用其進行權力尋租，不僅嚴重影響了地方經濟發展大局、破壞了生產經營管理的正常秩序，更對領導干部形象造成了極為負面的影響。正如周雷在悔過書中所寫的：“我的錯誤給組織帶來了惡劣的影響，抹了黑。”

應該說，領導干部走入歧途首先在于內因，在于思想防線的潰壩、在于黨性原則的喪失。作為領導干部，周雷不但沒有在內心深處樹立起對法紀的敬畏，反而長期保持不良的生活作風，與多名商人稱兄道弟、拉拉扯扯。一些貪圖不義之財的商人通過幾瓶酒、幾桌餐就依附上了周雷這棵“大樹”，在拿工程、掙大錢方面暢通無阻。在巡視組進駐東方市之后，周雷指使親戚朋友進行了一系列對抗調查的行為，甚至親自對偽造的合作種植荔枝協議等材料進行文字層面的修改把關，更加體現了他對法律、對紀律缺乏真正的敬畏之心。

周雷性格較為豪爽，但這份豪爽用錯了地方。他誤把利用自己的商人當作知心好友，不僅與他們保持利益關系，更是把自身的情感投入其中。在楊二華生意受挫、資金困難的時候，周雷找親戚墊資100多萬借給他救急，甚至還因“看不下去”，主動利用職務之便幫楊二華招攬項目。這種看似“江湖義氣”的行為風格，不但和他黨員領導干部的身份格格不入，也最終導致他跌入犯罪的深淵。領導干部應該怎樣正確行使人民賦予的權力？如何抵制金錢的誘惑？如何自律？如何加強對領導干部的監督？如何看待“紅包”這一現實生活中普遍存在、其勢洶洶，而被不少人視為“小節”的問題？這一連串的問號，是本案帶給提出的啟發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