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大學哲學與社會發展學院 550025)
“誠”字之意,在現今人們的生活中多以誠信、誠實、忠誠、真誠、虔誠、真實等解之,它是人與人之間相處不可缺少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是人們日常行為的道德規范,是一種傳統美德。而這規范和美德的形成,主要得益于儒家。儒家非常注重內外兼修,追求天人合一理想道德境界,“誠”是“天道”與“人道”貫通的階梯,通過“思誠”“誠之”的工夫最后回歸于“誠”。在如今物欲橫流的社會生活中,道德底線頻頻招致挑戰,究其原由最主要的還是誠信的道德價值的缺失或是流于表面化,淪為物欲的工具。所以從源關上重新梳理儒家的“誠”的道德哲學思想古往今來,對良好的社會風氣的養成具有積體的作用。
漢字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字體,它是中華文化的載體,也是文明的根基。它經歷了漫長的演變,最遠可追溯到上古時代的倉頡造字。歷經周朝,到秦朝統一篆書,至漢朝許慎作《說文解字》后,漢字形成統一規范。漢字的最初形式只是痕跡、圖畫,然后演化到符號、書符后,才具的一些指示和象征意義,那些符號和書符就是現今可考證的最早的文字:甲骨文和金文。在我國具有可考的文字歷史大概從殷商開始。周公曾說:“惟殷先人有冊有典。”據可考證文獻來看,“誠”最早出現在《詩經·大雅·蕩之什·崧高》中,篇中有記載:“申伯信邁,王餞于郡。申伯還南,謝于誠歸。”由此可知,“誠”字最早出現于西周時期。
單就字型和字源上來考察。“誠”,形聲字,由“言”和“成”構成,“言”表意,表示言語真誠;“成”表聲,兼表真心成全他人,也表示歃血誓盟。形旁簡化,整個字意思是盟誓時的語言,由此產生真心實意的含義。字型的演變先后為:。從古文的解釋角度來看,漢代許慎在《說文·言部》說:“誠,信也。從言,成聲。氏征切。”清代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中則說:“誠,信也。從言,成聲。氏征切,十一部。”而同在漢許慎的《說文》中同是卷三上有:“信,誠也。從人從言,會意。息晉切。”由此我們可知在古文中“誠”和“信”可以相互解釋,實則“誠”起初是由“言”引申出來的。“言”是會意字,在甲骨文中“言”表示告祭。在祭祀祖先、神靈時,心中要虔誠、真實、無欺,然后在告祭時能與祖先、神靈相通。
上古時期的人們多崇拜、圖騰,發展到后來的崇拜祖先、神靈,一顆虔誠的心里在崇拜的祭祀活動必不可少。當時的人生產力低下,人們惟有靠祭祀祈福,免除災禍。隨著社會的發展,生產力水平的提高,貨物相對滿足,“天人”的關系漸漸有些淡化,或者說之前那種“誠”的人與神的關系,開始轉向人與德,天神被人格倫理化,德的地位逐漸上升,人們開始由對神的虔誠逐步的轉向對德的虔誠。“如果說對神的虔誠是一種完全皈依于神而喪失掉自我主體性的精神狀態,那么,對德的虔敬卻恰恰是主體意識到了自己的道德責任,主動對自身進行道德反省的積極的心理態度。”這種由神轉向德虔誠,反映了人們主體自我意識的高漲,這為以后儒家對“誠”的闡釋奠定了基礎。
儒學作為古代社會的顯學,其發端于先秦的“軸心時代”。儒家“誠”的思想也是在那個時代成型。前文我們有探討過,“誠”早期是源于對祖先、神靈、天神的崇拜,這一系列活動都離不開人的參與,從而形成一種天人關系,這種關系發展成為后期中國哲學各家各派對“天人合一”理想狀態境界的追求,也為儒家哲學與所探討的核心問題。而正是“誠”讓天道與人道得以貫通。
關于“誠”的思想,在先秦儒學經典中幾乎都有所涉獵。首先在被稱為儒學群經之首的《易經》就有關于“誠”的論述:“忠信所以進德也;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這里的意思是說,“進德”的方法在于講求“忠信”,“修辭”的關鍵在于“立誠”,釋“誠”為安身立命的根本。在《論語》中則多以言“信”“仁”“忠”,而言及“誠”的只有兩處,一者見于《詩·小雅·我行其野》中的一句:“誠不以富,亦祗以異。”在這里,“誠”作“成”, “誠”解釋為“的確”的意思,這里對“誠”的闡述并沒有哲學層面的意思。孔子多言“信”,在《論語》“述而”、“學而”、“顏淵”等篇中有都有說:“子以四教:文、行、忠、信。”“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期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正所謂,人無信不立。前文中我們從《說文》的角度考察了“誠”與“信”兩字可互相解釋,我們也可以這兩字可以通約。其次是曾子作的《大學》經文中被后世儒者列為“八條目”的“誠意”。文曰: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
這里“誠”就被用作為一個明確的概念給提出來了。這里訓“誠”為真誠,就是說我們要想有一個好的品德,首先要端正心思,而要端正心思,就要使自己意念真誠,要使意念真誠,要有正確的認識,要有正確的認識方法,就要學習和研究事物的道理。次之是子思作的《中庸》,它是儒學典籍中對“誠”的概念及工夫闡釋得最清楚、最全面的一篇。宋朱熹評價說是:“孔門傳授心法。”典籍中說:“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這里“誠”已經被提升到一個本體論的高度。朱熹將這句話解釋為:“誠者,真實無妄之謂,天理之本然也。”這里《中庸》認為“誠”是人與天地萬物本源性自足本質屬性。因此在文中有:“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故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征,征則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博厚,所以載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這里把“誠”釋為人及物之本性。人若能至誠,終而達至“物我合一”之境。于“誠”而言,孟子也說:“是故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孟子這里的“思誠”,我們可以較之《大學》里的“誠意”、《中庸》里的“誠之”進行考察,“思誠”與“誠意”比較相近,大抵要求我們常懷有一個真誠,真實,無欺的心。而“誠之”則更傾向于動作,這里可理解成“誠誠”,“之”前面的“誠”作動詞解,作為人之道,我們要將“誠”落實到實處,后歸于“誠”。荀子說:“君子養心莫善于誠,……天地為大矣,不誠則不能化萬物;圣人為知矣,不誠則不能化萬民;父子為親矣,不誠則疏;君上為尊矣,不誠則卑。夫誠者,君子所守也,而政事之本也。”荀子多通過外在的政事上講“誠”,然而均以落實到“誠”為本上。
由上觀之,“誠”在儒學中是一個非常重要哲學概念,“誠”是本體,是內在的,它由原本祭祀活動中的虔誠心理,逐漸演化成儒家道德哲學中的核心觀念,它規范著人們的日常生活,一個至誠者的內心是歡快的,精神是安詳的。也做到內外無欺、無妄、誠實守信。那該如何在“誠”上下工夫呢,其實先秦儒家的圣賢已道明。
“誠之者,人之道也。”“誠”的工夫,就是實行人(仁)道,“仁”是孔子思想的核心,而“誠信”正是行“仁”的具體表現。如孔子所說:“巧言令色,鮮矣仁!”“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都表明了孔子教人以誠,教導他的學生們要警惕一切有違反忠信誠實的思想及言行。
在《大學》和《中庸》中有細致的描述。《大學·釋誠意》篇中曾子說: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小人閑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后厭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此謂誠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曾子在這里是說,人要使自己意念真誠,就要學會慎其獨。對自己要真誠,不自欺,隨時謹慎并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即使在一個人獨處,別人看不見時,也要做到不自欺。無論何時何地,都要做到慎其獨。而在《中庸》中對“誠”的工夫就闡釋得更為細致:
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圣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
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
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矣。
其次致曲,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唯天下至誠為能化。
“誠”是天之道,是圣人之道,圣人可以不強加力量而行中道,可不用思考而能自得,是自誠明的,故而本性自足。唯至誠方能盡人性,進而盡物性,后能與天地同一。而“誠之”,則是賢人、常人之道,是自明誠的,只有通過受教化,選擇善道而實行,通過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的工夫最終達到至誠。天底下也只有至誠的人方可化育萬物,而達到至善的境界。所以在《孟子》中說:“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萬物皆備于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孟子這里是對《中庸》的繼承,“思誠”是人之道,心為思之官,通過思,得其盡心,盡心而知天,最終達到貫穿天人,合而為一之境。“誠”的本性本是人人具足,若能反觀其身,通過“誠意”,“慎獨”,“誠之”,“思誠”的工夫,最終達到至誠,至善的境界,豈不自在乎。
綜上所述,文章從字源、辭源上考察了“誠”的來源,梳理其在儒學典籍中演變。“誠”作為溝通天人的載體,是成己,成人,成物的法門。《中庸》說:“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通過“誠意”,“慎獨”上,下工夫,做到外不欺人,內不欺己,不僅要“成己”,還要“成人”、“成物”。先秦儒家“誠”思想,對個人品德養成及后世社會思想道德規范的養成有著重大的影響,它成為以后規范人們日常生活道德準則,規范。對以后儒家形而上的哲學架構也有很大的影響,特別是宋明理學中,“二程”,張載,朱熹,對“誠”的思想展開了更精深、詳細的論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