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瞰與平視：《航拍中國》的技術視角與敘事視角

[內(nèi)容提要]《航拍中國》是中國大陸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航拍作品，其航拍團隊規(guī)模最大、單集投資金額最高?！逗脚闹袊返谝患居?017年1月播出后，受到廣大觀眾的一致好評，豆瓣評分高達9.2。今年3月，《航拍中國》第二季于央視播出，同樣受到大眾追捧。《航拍中國》制作的成功得益于影片獨特的技術視角和敘事視角。本文通過解讀航拍紀錄片的發(fā)展歷程及該片俯瞰的技術視角和平視的敘事視角，來探究其成為熱播紀錄片的原因。

1958年，法國攝影師納達爾乘坐熱氣球從高空拍攝了一張大地俯瞰圖，標志著航拍攝影時代的到來。從熱氣球到直升飛機再到無人機，航拍技術取得了質的發(fā)展。在中國，早在1926年，導演黎民偉在拍攝軍閥混戰(zhàn)的紀錄片《孫傳芳》時就已用到航拍技術，這也是目前我們所能看到的紀錄片中最早的航拍影像。航拍技術發(fā)展到一定程度，航拍紀錄片產(chǎn)生。隨著《俯瞰英國》《航拍美國》等航拍紀錄片的出現(xiàn)，中國大陸第一部全俯瞰紀錄片《航拍中國》應運而生?！逗脚闹袊肥侵袊泻脚募o錄片作品中航拍規(guī)模最大、制作成本最高的紀錄片，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對該片的研究，對日后航拍作品的制作具有重大啟示作用。

一、紀錄片中的航拍和航拍紀錄片

航拍又稱空中攝影或航空攝影，是指攝影師借助航空模型、飛機、直升機、熱氣球、小型飛船、火箭、風箏、降落傘等工具，通過直接或間接控制相機，從空中拍攝的地面俯視。

1895年紀實影片《火車進站》的播出標志著電影的誕生。航拍作為一種拍攝手段，在早期的紀錄片拍攝中就有涉及。以中國為例，通過梳理，可以看到航拍在紀錄片中的片段式呈現(xiàn)。

從表中可看出，航拍作為一種拍攝手段，在紀錄片中的應用越來越多，航拍范圍和投資規(guī)模也在逐漸擴大，從部分省份延伸到全國，從地方上升到中央。

表1 航拍在中國紀錄片中片段式呈現(xiàn)表

隨著航拍技術的進一步發(fā)展，人們不再滿足于航拍在紀錄片中的片段式呈現(xiàn)，開始采用一種全俯瞰的視角來拍攝紀錄片，即航拍紀錄片。

新千年后，直升機和無人機技術迅速發(fā)展。以中國為例，2009年，出現(xiàn)第一代小型多旋翼航拍無人機，隨后第二代、第三代和第四代相繼出現(xiàn)，中國航拍市場規(guī)模不斷擴大?？v觀全球，航拍技術的發(fā)展促進了航拍紀錄片的繁榮。2004年，環(huán)保主題紀錄片《鳥瞰地球》制作完成。2009年，又一部環(huán)保紀錄片《搶救地球》上映，全部航拍的畫面震撼人心。

表2 部分國家航拍紀錄片作品

此后，航拍成為一種新趨勢，航拍作品愈發(fā)增多，主題從環(huán)保延伸到人文。英國、德國、美國開始俯拍自己的大地，《俯瞰德國》《航拍美國》制作完成。在中國，2013年《看見臺灣》熱播；2015年，中外合作片《鳥瞰中國》播出。

在航拍紀錄片盛行的當下，《航拍中國》應運而生，于2015年立項，由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出品、央視紀錄國際傳媒有限公司承制，共計34集，預計制作五季。其中，第一季6集制作耗時近三年，于2017年春節(jié)播出后，反響熱烈、好評如潮。根據(jù)CSM全國網(wǎng)數(shù)據(jù)，播出期間，央視紀錄頻道黃金時段收視率較以往增加一倍，影片獲得“2017年度中國最具影響力十大紀錄片”等殊榮。第二季7集于今年3月3日在央視播出后，同樣引起廣泛討論。

二、俯瞰：《航拍中國》的技術視角

（一）高科技護航

《航拍中國》第一季航拍團隊由國內(nèi)4家一流的航拍公司組成。拍攝團隊共計出動了16架直升飛機、57架無人機，全程15萬公里，三百多人參與創(chuàng)作，創(chuàng)造了中國迄今為止最大的一次航拍行動。

拍攝之前，導演組首先從每個省初步選出一百多個拍攝點，通過實地調(diào)研最終確定約四十個點。選好點后，通過衛(wèi)星地圖，在模擬三維的環(huán)境下，設計飛行路線、飛行高度和角度，畫出分鏡頭腳本，做到“精準拍攝”。

除此之外，《航拍中國》第二季更是首次利用衛(wèi)星采集數(shù)據(jù)，使衛(wèi)星影像和后期處理相結合，用一種更為新奇的手法給觀眾呈現(xiàn)衛(wèi)星視角下的中國，使甘肅篇中的“莊浪梯田”美得猶如人工描繪的巨幅畫卷。在拍攝江蘇鹽城自然保護區(qū)內(nèi)的丹頂鶴時，攝制組“調(diào)皮”地作出新的嘗試，在丹頂鶴背部安裝VR相機，“駕鶴飛行”的視覺效果吸引了觀眾眼球。

（二）直升機

《航拍中國》借助直升機完成航拍。第一季拍攝動用16架直升飛機，所用的航拍設備也是世界上頂級的Shotover F1，攝影機是RED EPIC，鏡頭是佳能的電影變焦鏡頭。正是由于這些先進技術，攝制組才得以拍出令人震撼的俯瞰畫面。

例如，涇渭分明，眾人皆知，然而很少人親眼目睹過這種自然現(xiàn)象。在第一季陜西篇中，通過直升機的高空拍攝，涇河的清與渭河的濁區(qū)別分外鮮明，不言而喻。海南篇中航拍海南疍家人在海上建造的漂浮屋，與周圍的高樓大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兩種不同的生活方式躍然于眼前。除此之外，新疆篇中特克斯的八卦城、伊犁哈薩克自治州的花海；第二季四川篇中曲折柔美的九曲黃河第一彎、甘肅篇中猶如波浪般的黃土高原等，眾多高空鏡頭令觀眾心生向往。

（三）無人機

直升機負責高空俯瞰，無人機負責細節(jié)填充?！逗脚闹袊返某晒κ侵鄙龣C和無人機完美配合的結果。

例如第一季黑龍江篇中東北虎猛撲鏡頭的一幕令人震撼。此鏡頭由零度highone+gh4無人機拍攝，距離地面50厘米，距離虎爪10厘米。如此近距離拍攝，要求拍攝器材必須十分靈活，既能很好靠近，又能快速逃離。無人機的靈活特點為其所用。再如拍攝江西大湖池的白鶴和東方白鶴（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等鳥類的時候，由于鳥類極其機警，易受外界干擾。為此，導演組選擇了小型、聲音更小的inspire 1RAW無人機飛行器，遠距離長焦拍攝，最終呈現(xiàn)出鳥類自由飛翔的畫面。此外，還有第一季陜西篇中西安大明宮的15：1微縮模型，海南篇中只有2g重的“微型螃蟹”等。如此細膩的鏡頭，彰顯了無人機的獨特優(yōu)勢。

《航拍中國》第二季更是增加了無人機的用法，采用“一鏡到底”場景飛行等拍攝手法，帶給觀眾全新的視覺體驗。例如四川篇中導演利用一個鏡頭將川菜和川劇串聯(lián)起來，不同空間進行連接，使觀眾意猶未盡。蘇州篇中拍攝蘇州園林時，攝制組使無人機俯沖下來，穿過亭臺樓榭，將鏡頭停留在戲臺上唱昆曲的演員身上，使得觀眾有身臨其境游園聽曲之感。

三、平視：《航拍中國》的敘事視角

（一）結構編排

《航拍中國》之所以獲得成功，除了因為技術上的俯瞰視角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就是敘事上的平視視角，力求建立與觀眾平等、共享的關系。

首先，《航拍中國》在選題上，除了遵循美麗中國、生態(tài)中國、文明中國三個基本原則外，導演組還從觀眾角度出發(fā)，選擇觀眾所喜歡的、感興趣的點作為拍攝對象，拉近與觀眾的距離。

其次，在分集方式上，導演組從觀眾潛意識里的“省份情節(jié)”出發(fā)，以省為單位分集，用地域的情感紐帶引起觀眾共鳴，讓觀眾找尋心理上的歸屬感。

此外，在段落編排上，也是從觀眾角度出發(fā)來設計的?！逗脚闹袊范酁樯Ⅻc式、碎片化拍攝地點。如何讓觀眾感到有邏輯、不雜亂很重要。為此，導演組決定采用“地圖飛行模式”編排，每隔一段時間，會有一個飛行地圖告訴觀眾接下來的行程，使觀眾產(chǎn)生段落感，看起來更輕松。同時，在段落與段落的組接上，采取“同質地點需錯開”的原則，減少審美疲勞。

以第一季江西篇為例，整集的段落編排如下：層巒疊嶂的廬山→風情各異的古村落→奇峰怪林的三清山→波光粼粼的鄱陽湖→漂泊異鄉(xiāng)的客家人→繁榮昌盛的城市。從山到村落再到山然后是湖，同質地點相互錯開。

（二）解說詞

《航拍中國》全部由空鏡組成，由于故事性欠缺，如何把觀眾吸引在熒屏前，解說詞的寫作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關乎到影片的成敗?！逗脚闹袊返谝患緩牧㈨椀讲コ觯瑫r間非常緊迫，導演組居住在機房約四個月，每天工作16—18個小時，反復對文案進行修改。

《航拍中國》一集解說詞字數(shù)約為7千字，然而最初的文稿約為15萬字。從15萬字精減到7千字，每個點選哪個角度講，講多大篇幅，怎么講，導演組需要仔細斟酌。

首先，去風光片化，挖掘觀眾想象。《航拍中國》因空鏡較多，易成為純風光片，或“請您欣賞”式的宣傳片，這是導演組所不允許的。所以，在信息量上，《航拍中國》只是用影像、視聽提供冰山一角，充分挖掘觀眾想象力，去填補冰山下面的信息，力求觀眾觀看時離不開思考，發(fā)散思維，與畫面產(chǎn)生化學反應，而不僅僅是信息的接收者。例如第一季陜西篇講述華山時，解說詞說道：“這片拔地而起的巨石群，就是華山，很多人登華山是想看個究竟，在武俠小說當中，華山之巔發(fā)生過不少武林高手的經(jīng)典對決。”通過講述華山之巔武林高手的對決，讓觀眾展開想象，腦補武俠小說和電視劇中決斗的場景。

其次，交流式語言風格?！逗脚闹袊范ǖ幕{(diào)就是與民同享，以一種誠懇、踏實的態(tài)度去跟觀眾交流，讓觀眾以一種輕松的狀態(tài)和導演組一起坐在機艙里，一起飛行，一起看中國。受眾門檻大眾化，不分老幼，不分學歷高低，所以導演組在語言風格上力求跟觀眾建立一種平視、分享、交流、不說教的特點。觀眾不是被動接收信息，而是直接的參與者。

例如影片開頭解說詞：“像鳥兒一樣，離開地面，沖上云霄，結果超乎你的想象，前往平時無法到達的地方，50分鐘的空中旅程，前所未有的極致體驗，從現(xiàn)在開始，和我們一起，天際遨游?！睂а萁M從開頭設定這是一次空中旅程，是帶著觀眾一起來“玩”的，一起在天際遨游。又如第一季江西篇講述廬山西海時說道：“或許是因為廬山太過有名，周圍的湖光山色，都想和它攀上點關系，也許不久后，這里會成為甜蜜回憶的制造地?！痹溨C幽默、浪漫的語言配上精美的畫面，觀眾除了賞心悅目外，更想置身其中。再如第二季四川篇講述龍門陣時說道：“所謂擺龍門陣，就是輕松地、隨意地聊天，在這里，只需一杯清茶、一把竹椅，便可家長里短海闊天空地擺上一整天的龍門陣?！闭Z言親和力十足，仿佛邀請觀眾來擺龍門陣。

結語

從航拍技術在紀錄片中片段式運用到航拍紀錄片的出現(xiàn)，可見技術的進步和藝術的繁榮是相輔相成的?！逗脚闹袊纷鳛橹袊箨懙谝徊空嬲饬x上的航拍作品，它的制作模式可以說是“舊瓶裝新酒”，采用傳統(tǒng)的“畫面+解說”結構，但在技術視角和敘事視角上增加了新的元素，這也是其熱播的原因。

首先是技術層面，采用全俯瞰視角、前所未有的大規(guī)模航拍、高科技護航“精準拍攝”、直升機和無人機完美配合。第二季更是運用VR等最前沿技術，“一鏡到底”的拍攝手法、衛(wèi)星圖像與后期結合等，給觀眾一種前所未有的視覺體驗。其次是敘事層面，采用平視視角，在影片的結構編排方法和解說詞寫作上始終建立與觀眾平視的敘事視角，使觀眾價值實現(xiàn)最大化。導演組猶如“導游”，觀眾是“游客”，“導游”帶領“游客”游玩時還要照顧好“游客”，滿足“游客”的心理需求。

眾所周知，按照紀錄片的功能、制作模式和美學特征等元素，中國紀錄片可以分為宣教型、消費型和審美型三種類型。《航拍中國》首先是一個“命題作文”，由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全資支持拍攝，難免會被大眾貼上“宣教”的標簽。然而在實際制作過程中，其做到了宣教紀錄片和商業(yè)紀錄片的結合，在贊美中國的同時不囿于說教，航拍技術與藝術表達完美融合，這些因素正是《航拍中國》的成功要素所在。

注釋：

[1]劉寧.航拍史話[J].走向世界，2015（23）：46.

[2]張同道、胡智鋒.中國紀錄片發(fā)展研究報告[M].北京：科學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