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德育的地域表現及其現實運用

魏冰娥

（1.重慶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重慶401331；2.重慶市公民道德與社會建設研究中心，重慶401331）

儒學作為中華民族精神的主要凝煉，始終與中華民族相伴相隨，相濟相生，它以“日用而不知”的方式展現著它的存在與價值，表現出極強的生命力。儒學及其德育的強大生命力并不獨存于我國本土，更遠及東亞與歐美。據此，本文以地域為坐標，以時間為線索厘清儒家德育的具體表現，探討具有“中國立場、國際表達”價值的儒家德育的現實運用。

一、儒家德育在中國本土的表現

儒家德育思想萌芽于西周，成體系于先秦。儒家德育產生之初，主要表現在學堂教育，教育的核心在于如何做人：“在教育上，‘道’代表德性為中心的整全人格的塑造，是教育的目標和理想，這是孔子開創的儒家教育的實踐所始終強調的。”［1］這源于當時的社會訴求與儒家追求之間的不可調和。在天下分裂、各國爭雄的時代，武力爭奪顯然更符合當政者的政治訴求。當政者忙于爭權，無法也無暇顧及仁義禮治。儒學及其德育的創生是以恢復“周禮之治”，改變“禮崩樂壞”，成就“仁義君子”為主旨的。為此，孔孟不遺余力地推行仁政禮治與道德風教。然而因其理念與當時政治訴求不符，儒學及其德育被迫退入學堂，將對理想社會、理想為政、理想人格的訴求博施民間。儒家德育以培育主體仁義禮智信、恭寬信敏惠等諸德為目標，主施仁義，有教無類，因材施教，寓教于樂，體系完整、在民間迅速發展與傳播。此后，儒家德育一直以學堂的形式發揮著德教化民的作用。

到了漢代，儒家的行道理想終于獲得重視，當政者確立了儒家德育的正統地位。“上自朝廷禮儀、典章、國家的組織與法律、社會禮俗，下至族規、家法、個人的行為規范……凡此自上而下的一切建制之中都貫注了儒家的原則。”［2］代表儒家經典的“《詩》《書》《禮》《樂》《易》《春秋》正式成為了唯一具有真理性、道德合法性的教育文本”［3］，成為各級學校的主體教材以及為官從政的必考內容。甚至在科舉體制的推進下，儒家四書成為仕子信奉的唯一經典，儒家德育也成了封建體制的可靠護航者。

與此同時，在社會生活領域，儒家德育的政治教化促成“三綱五常”等成人禮教對民眾道德倫理的調節與建構：一方面，傳統封建社會相當穩定；另一方面民眾在日積月累的道德教化中成己成人，最終讓儒家德育成為中華文化割舍不掉的傳統。簡要之，在政治教化中，儒家德育逐漸自覺地承擔起教化民眾之教育使命與傳承文明之文化使命。

之后，馬克思主義以其特有的理論優勢及與中國傳統相通的理論特征，得到思想界、政治界甚至普通民眾的認同、傳播與弘揚。隨著馬克思主義的不斷中國化及自身理論的逐漸現代化，儒家德育以學術研究和人倫規范之“日用不知”的形式，發揮著彰顯民族特色、引導民眾道德、承繼維新思想、規范文明禮儀的功能。儒家德育的再次回歸，是一次理性的回歸。回歸的理性表現在：其一，政治上，不再是全盤否定的拋棄或肯定式追捧，而是經過與馬克思主義的相互磨合與交匯后的理智決定；其二，思想上，逐漸冷靜平等地看待自身與西方文化間的關系與價值，主張以對話會通之方式實現其現代轉型，承擔起教育民眾、傳承文化的使命；其三，在文化上，儒家已成為中國特有的文化標志。從這個意義上講，儒家德育在當今社會所起的德教、風化、傳承作用與孔孟當初在教化、禮儀、承繼上所立的理想是最為接近的。

二、儒家德育在東亞的表現

由于地緣臨近，儒學在公元一世紀時已傳入日本、韓國等東亞國家，開始對東亞國家產生影響。可以說，直到今天“‘東亞文化圈’，基本上是以儒學為主體”。［4］

儒家德育在日本首先表現于政體所用與人倫規范。明治維新后，儒家德育在日本表現為學校德育建設與社會倫理成人方面。明治維新對西方經濟與科技的大量引進，自然會產生政治、軍事、文化領域的相應變革。在文化領域，資本主義倫理道德應運而生，學校教育出現西式科目——修身科。一時，儒家德育的價值指導與修身化民地位有所下降，但技術模式下的西方倫理文化很快便凸顯出“重實務輕情感”的價值弊端。因此，日本著手進行教育體制改革，重估儒家德育價值，認為儒家德育具有西方倫理所無法替代的重視道德情感與人格養成的德育功能，而國家應以“成人”為前提來發展。1879年，明治政府頒布《教育大旨》：“從今以后，應根據祖宗之訓典，專明仁孝忠義，道德之學以孔子為主。”［5］儒家德育不再是江戶時代的政治教化，而是走進大眾強調修身成人。為踐行儒家德育成人體系，1890年明治政府又頒布《教育敕語》，申明“爾臣民應孝父母，友兄弟，夫婦相和，朋友相信，恭儉持己，博愛及眾”［6］等十四德目是全體民眾應該遵守的倫理規范。在此基礎上，日本將儒家德育、自身傳統、西方德育三者合一，形成了一套以忠誠、禮儀、勇敢、信義和節儉“五德”為核心的美德體系，繼續在日本當代社會的人倫日用中發揮重要規范作用。

現代韓國德育對儒家德育的吸納主要體現在國民道德教育層面。據統計，韓國80%的國民尊奉過儒家或接受過儒家文化的教育：學校德育以儒家倫理為基礎，以韓國傳統德育為根本，適當吸收西方德育；家庭德育以儒家的忠、孝為主；社會德育樹立“義”“誠”“敬”等儒家倫理規范的主體地位。

新加坡和其他東亞國家不同，華人占人口總數的3／4，因此，儒家文化實際上一直踐行于新加坡，并因此而影響了新加坡人的風俗習慣、家庭傳統以及社會禮儀。由于國情特殊，儒家德育不可能作用于新加坡的政治體制，而只能運用于新加坡的倫理實踐，并且作為東西文化的匯聚地，新加坡的德育體系也是東西兼有的。以西化政體與儒家德育、科技發展與儒家倫理兩手都抓的方式，展現著新加坡德育的中西合璧發展模式。

總之，儒學德育在東亞這些已經邁向現代化的國家，或曾以政治工具，或仍以道德教育的形式，在社會人倫、人格培育等領域展現了它的理論價值與實踐功用。

三、儒家德育在歐美的表現

儒家德育在歐美的表現與東亞國家完全不同。這既源于地緣太遠，不便傳播，也源于雙方政體的不同，更源于歐美文化與儒家文化的異質。因此，儒家德育對歐美的影響主要體現在學術領域。

學術研究上，歐美一開始否定儒學的哲學價值而肯定其德育價值。自《馬可·波羅游記》之后，根據傳教士鄂本篤《鄂本篤訪契丹記》及利瑪竇《四書》譯本，孟德斯鳩首先對中國文化與自然地理、人口、氣候、法律及宗教的關系進行了分析與研究。隨后黑格爾從哲學的角度剖析了中國哲學與中國政體、國民性格、文化習性之間的內在關聯。儒學被稱為儒教，是因為儒學對中國人倫日用起到了類似基督教等宗教的規范作用。也就是說，西方學界十分認可儒學在中國的德育價值。

隨后歐美學界在對儒家展開細膩研究的基礎上，進一步肯定儒學在歐洲所具有的德育價值乃至哲學價值。20世紀以來，隨著西方詮釋學及后現代主義思潮的不斷發展，西方文化越來越重視對包括儒學在內的中國哲學的吸收與融匯。在西方學界看來，儒學、印度哲學、西方哲學等都是世界哲學史中不可或缺的一支，它們各自生于、成于、長于自己的歷史文化土壤，并將在自身文化及世界文化領域繼續發揮重要作用。儒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被歐美視為人際交往的黃金準則即是明證。總之，儒家德育在與中國國情完全不同的歐美也得到了逐漸認可，并且，儒家德育中的人格養成與道德追求正在為歐美人所接受。

四、儒家德育地域表現的啟示

儒家德育在中國本土、東亞及歐美的表現比較可見于表1：

表1 儒家德育地域表現的對比表

從表1看，儒家德育在文化傳承、社會倫理、德育培育領域發揮著強大的功能。因此，對于重塑中華傳統德育體系并逐步予以推廣的當代中國來說，必須反思其在當代德育中的運用。

1.重返且吸納儒家德育

重返且吸納儒家德育是馬克思主義德育體系實現中國化的必經之路。我國當前的德育體系復雜又多元，集馬克思主義德育、中國傳統德育、西方德育及其他德育體系于一體。顯然，馬克思主義及其德育中國化所面臨的第一個問題便是如何對待中國本土的傳統文化與傳統德育。本文以為，馬克思主義德育需要“昌明國粹、融化新知”，即重視儒家德育，爭取與儒家德育的共通與互生，吸取儒家德育在品質培養、人倫規范、人格塑造上的有益思想，才能真正實現其中國化。

重返且重視儒家德育，還是彰顯中國個性、展現文化自信、凸顯民族情懷的必然選擇。“任何社會文化的建設都不可能離開它自身的歷史文化傳統。在歷史上長期深刻地影響著中國社會生長、發育的儒學，曾是中華民族賴以生存、發展的根子，作為中華民族后代子孫不能、也不應該人為地把這個根子斬斷。如果把有兩千多歷史的儒學拋棄掉，無疑是宣告我們這個民族曾賴以生存的民族精神不復存在。”［7］儒家德育在中國本土的生命力已然展現，無論是在歷史的沉浮中，還是在政治的打壓里，儒家德育都沒有因此消亡流走，而是換了一種存在方式融進炎黃子孫，甚至是東亞國民的生命里，并成為我們的德育傳統。如果沒有返回以儒家德育為代表的傳統德育，是很難建設適于當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新德育體系的，更有可能出現“先天不足，后天失調”的尷尬局面。

更為重要的是，在當今經濟全球化與全球信息化的時代，國家、民族、文化、教育之間的差異正在縮小。因此，中國德育想要彰顯自身的中國特色，只能從以儒家為主的本土德育傳統中吸取養分，凸顯個性。這是涉及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之夢以及能否建立文化自信的問題，更是能否培育真正具有“中國心”的國民的大實際。“教育‘去經典化、去中國化’的后果，是不斷造就大批‘發育不良’的人，一是沒有道德魂，二是短少中國心，三是缺乏創造力。”［8］

2.古為今用

古為今用首先要對儒家德育體系進行甄別。甄別分兩步走：其一，從儒家德育體系總體上，區分哪些是適應傳統社會的德育體系，哪些是可以超越時間，適應當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德育體系，哪些是可以放眼世界，具有普世價值的德育體系。其二，在整體甄別的基礎上，首先以當前德育體系門類，分類整理儒家可供當前所用的德育體系。比如儒家德育人格養成體系、儒家德育個體德性養成體系、儒家德育公德養成體系、儒家德育方法體系等等。

古為今用還要對可供當前所用的儒家德育進行現代轉化，也即現代闡釋，而不是簡單直接地拿來就用。一方面是因為，儒家德育作為社會意識的一種，具有歷史性，與它產生的歷史背景密切相關。另一方面是因為語言的通約問題。如何以現代漢語盡可能還原儒家德育經典的文字本意及思想意涵，是將儒家德育運用于當代德育必須要做的基礎工作。

恰當處理儒家德育與馬克思主義、西方優秀德育及當代中國社會發展所需的倫理價值觀間的關系，也是儒家德育古為今用的任務之一。這既是儒家德育在東亞諸國表現的經驗總結，也是儒家德育在現代轉型道路上首要解決的基礎問題。顯然，東亞國家對儒家德育的采用，是在充分考量它與本土德育、西方德育的溝通與交融的前提下才進行的。而歐美將儒家德育局限于學術研究之內，也是出于它與西方德育很大程度上無法相容。因此，儒家德育在當前的運用應在可能的情形下，必須將現代化的儒家德育視為馬克思主義德育的有益助推，充分考慮當代中國社會發展所需的倫理價值觀，適當吸納西方德育體系中可運用于中國德育的思想內容。

最后，古為今用還應結合當前世界局勢，將儒家德育中的普世價值放眼全球，積極尋求與其他德育體系的融通與對話。經濟的全球化必定會帶來文化的融合，這其中，具有普世價值的文化精神較易得到人們的認同與內化。因此，梳理儒家德育中的普世價值，再通過文教機構設置（比如孔子學院）和思想研究交流（比如各國興起的漢學熱），促成儒家德育與各國優秀德育的相互融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