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潭大學法學院 湖南 湘潭 411100)
隨著《刑事訴訟法》的修改,為達成法律之間的銜接和統一,2012年10月26日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令第63號公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監獄法》,2013年1月1日起施行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監獄法>的決定》對其予以修正。修改后的《監獄法》第十五條第二款規定:罪犯在被交付執行刑罰前,剩余刑期在三個月以下的,由看守所代為執行。此條對1994《監獄法》第十五條規定的在交付執行前,剩余刑期在一年以下的,由看守所代為執行作出了重大調整。
我國疆域遼闊,人口眾多,行政區劃復雜,監獄在地理位置分配上不甚均衡。由此,對于一審判決后刑罰未執行完畢的刑期不長的被告人來說,在當地及相鄰地級市沒有監獄,需要異地服刑的情況下,就不免產生眾多對一審判決認定的事實和量刑原本無任何異議的被告人為了規避本應生效的一審判決,在上訴期提出上訴,二審法院受理后撤回上訴,以期達成留所服刑的目的。上訴權是法律賦予給被告人不服一審刑事訴訟裁判,依法提起上訴的訴訟權利,是當事人訴訟權利的重要組成部分。充分保障被告人行使上訴權,也是保障被告人充分行使辯護權的一部分。對于二審法院來說,也是依法對下級法院進行監督的一種至關重要的途徑。但“案多人少”、審判人員不堪重負的局面實際已然成為法院當前面臨的重大問題,在這種態勢下,值得我們去深思的是,部分僅為留所服刑的上訴案件,實際上導致二審撤訴程序偏離了原有的功能價值,也極大的浪費了司法資源,對司法效率和司法公信力的構建和提升產生了十足的阻礙作用。因此,筆者擬對刑事訴訟二審撤訴程序的改變和異化加以分析,提出相應的制度設想以期在保障被告人上訴權與節約司法資源之間相平衡。
被告人不服第一審判決、裁定的,有權用書狀或者口頭向上一級人民法院上訴。第二審人民法院應當就第一審判決認定的事實和適用的法律進行全面的審查。上訴人在上訴期滿后要求撤回上訴的,第二審人民法院應當審查。人民法院是否應當準許被告人撤回上訴,這個問題首先涉及到被告人的上訴權,處分原則和司法程序的權威問題。
2013年新修改的《刑事訴訟法》、《監獄法》和《看守所留所執行刑罰罪犯管理辦法》等法律法規生效后,以H省X市(本市縣區域內無監獄)二審收結案撤訴情況為例,剩余刑期在三個月以上的被告人為留所服刑,采用上訴的方式拖延留所的時間,后申請撤回上訴,其對于一審認定的事實和量刑并無異議,此種規避一審判決生效的手段,直接導致了二審撤訴率的大幅攀升。(見表一)

表一 2011-2015年6月X市中級法院刑事二審案件結案及撤訴率統計表
陡然攀升的撤訴案件中,被判處兩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的被告人上訴后又申請撤回上訴的比例噠百分之七十以上。應然狀態下的撤訴程序,是被告人依法服從一審判決,節約司法資源的有效方式之一。但實踐中,撤訴程序被被告人作為規避一審判決生效,拒絕監獄服刑的手段。撤訴程序的異化造成了司法資源的浪費,二審法院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對原審判決認定的事實和量刑均無異議的案件進行審查,雖然在某種程度上加強對了下級法院的監督,發揮了審級監督的效用,但更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刑事訴訟二審程序的異化不僅造成司法資源的浪費,更減損了司法公信力和程序正義。撤訴程序的異化有著深層次的現實動因和復雜環境。這背后的原因是我們必須加以探究和分析的。
看守所作為當地管理的監禁定罪前后的人員的矯正機構,是同級公安機關的領導下,隸屬于同級公安機關的政府職能部門。在我國,看守所不僅僅是執行逮捕、刑事拘留等刑事強制措施的執行機關,同時也是教育、改造罪犯的場所。對部分已決犯的刑罰執行職能,這項輔助職能實際上承擔著大量的工作。新修訂的《刑事訴訟法》和《監獄法》改變了過去剩余刑期在一年以下的,由看守所代為執行的規定,變為剩余刑期在三個月以上的,需轉監獄服刑。 被告人為留所服刑,即使對一審判決認定的事實和量刑無異議,仍會在上訴期間提出上訴,后拖延時間至余刑少于三個月時,向正在進行書面審理的二審法院提出撤訴,以達到留所的目的。同時也就避免了離所到監程序,避免適應監獄新環境的轉換。對從偵查階段一直身處看守所的被告人來說,基本適應了看守所的羈押環境和人員。從心理學的“多看效應”1來看,人們對于陌生和未知的環境顯然更傾向于自己已然熟悉的事物。這就從心理學視角說明了了被告人之所以利用上訴后又撤回上訴拖延時間這種方式以期留所服刑的心理原因。
根據公安部印發的《看守所組織在押人員勞動管理辦法》的規定,有條件的看守所應當組織在押人員勞動,促使在押人員養成良好的勞動習慣、學習勞動技能、增強身體素質。但實踐中,由于《監獄法》的修改,能夠留所服刑的人員大幅減少,使得看守所無法做到形成規模的組織留所服刑人員參與勞動改造,進行勞動生產。相較于監獄,看守所說所執行的短期余刑其犯罪性質一般較輕,所判處的刑期較短。對于監管機構來說,看守所人員穩定性不強,流動性很大,包括從未決犯監室轉向已決犯監室,以及剩余刑期在三個月以上的罪犯轉監獄服刑,以上種種,就直接體現了看守所的人員構成更新較快,很難形成如監獄般相對穩定的人員構成,個別化管理的規律更是難以掌握。日常的勞動生產難以為繼,教育改造業處于一個相對尷尬的處境。
如前文所述,看守所對部分已決犯的刑罰執行職能,這項職能通常被視為輔助職能。看守所的主要職能在于對未決犯,即等待訴訟進行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進行關押和監管。由此,當看守所內絕大部分的精力都用于對未決犯的監管,對于留所服刑人員的監管和教育改造就處于一個相對不那么被重視的地位。加之從管教干警的視角來看,短期服刑人員的人身危險性較小,出事故的風險也不大,管理的規范化常常不會被放在一個特別重要的位置。
罪犯在服刑改造期間有權利接受親屬的探視,是各國普遍確立的罪犯的基本權利之一。為方便羈押和司法機關提審訊問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我國看守所一般在每個市縣都至少設置有一個看守所,而為了進行有規模的監管教育,集中關押,監獄的數量相對少于看守所的數量。以湖南為例,湖南省下轄省直18所監獄和1個未成年犯管教所,數量上遠遠少于看守所的數量,且監獄的分布上,不同于看守所的分布均勻,某些市州有幾所監獄,而部分市州轄區內沒有一所監獄,再者,看守所一般分布在市郊甚至市區內,交通更為便利。所以,部分上訴人考慮到后期服刑可能會被分配到別的市州,或者交通相對不甚便利的監獄,為了方便家屬行使探視權,都更加傾向于留所服刑。
另,由于各個監獄監管人數眾多,探視日期需要根據監獄相關部門安排分配的不同監區分時段探視,親屬的探親日被固定后,不便于探視權的行使。而看守所一般距離服刑人員的家屬的戶籍所在地較近,且看守所關押的已決犯服刑人員較少,服刑人員的親屬辦理探視時的手續和等待的時間都會相應的減少,對服刑人員的家屬來說無疑更加便捷。
被告人上訴的訴訟權利是一項法定的可以自由支配的權利,非但不能加以限制,而必須要對上訴人上訴的權利進行保障3。一來有利于上訴人進一步行使辯護權,二來也利于二審法院可以加強對下級法院的監督。2但案多人少的壓力在前,在制度上加以調整和改變,去平衡保障被告人上訴權利和節約司法資源,在實踐中顯得很有必要。
據統計,眾多的原審適用簡易程序,對指控的事實無異議的被告人選擇以上訴的刑事拖延時間,其目的無非為了避免異地服刑、轉換監所和方便家人探視。在制度設計上對所在地級市有無監獄予以區分,適當延長所在沒有監獄地級市的留所服刑的時間,比如的在交付執行前,剩余刑期在六個月以下的或者1994《監獄法》第十五條規定一年以下的可以留所服刑。大多選擇利用上訴拖延時間留所服刑的上訴人,刑期一般較短,以被判處一年一下有期徒刑和拘役的被告人居多。這樣從時間上也就剔除了很大一部分利用一審法院與二審法院移送案卷和二審法院審理案件的期限進行拖延的上訴案件。
根據司法部預防犯罪研究所的調查報告顯示,短刑期罪犯在刑滿釋放后在在重新犯罪的人員中所占比重高達近百分之七十。可見,加強對短期刑罪犯的教育改造,通過完善的刑罰的執行來預防和減少犯罪,對降低再犯罪率顯得尤為重要。
被告人為了規避監獄更加嚴格的監管和勞動改造,利用上訴的權利拖延一審判決生效的時間,留所服刑。無論從監管力度還是改造效果上來說,將更多精力投入到未決犯監管的看守所相較監獄,明顯存在諸多不足。 為完善看守所的刑罰執行制度,化解被告人為規避更嚴監管和勞動改造的動機而通過上訴拖延留所時間,應當注重加強看守所自身管理和教育改造方式的改進,同時完善相關的法律、規章等規范性文件,加強對短期刑罪犯的管理和教育。
我國《看守所條例》和《看守所留所執行刑罰罪犯管理辦法》都對看守所分開監管和羈押做出了規定。而實踐中,絕大多數的看守所未將已決犯和未決犯分開羈押,這一方面將導致被關押人員之間的交叉感染,更重要的在于區分已決犯和未決犯,區別于兩類人員不同的心理動態,犯罪性質和行為表現,加以教育和監管,能夠更加有效的實現強制措施和刑罰的作用。提高看守所及其管教干警改造罪犯的能力,加強對服刑人員的引導和教育,同時應當創造條件對服刑人員進行勞動改造,基本實現與監獄的監管環境和狀態的統一。建議設置專門的看守所執行刑罰轉崗,對其進行業務培訓和考核,由專崗專人負責對刑罰的執行。與此同時,要注重發揮駐所檢察機關的監督作用,加強看守所的刑罰執行功能,完善短期余刑執行制度,逐步推進看守所的刑罰執行功能與監獄的并軌。
對一審適用簡易程序審理的,被告人對原審判決認定的事實和量刑均無異議的上訴案件,可由審判員獨任審判。同時在裁判文書的制作上,可以進一步的簡化。進一步對刑事二審案件進行繁簡分流,集中精力審理上訴人和辯護人對原審判決認定的事實和量刑提出異議的案件,從而緩解法院“案多人少”的這種現實壓力。
刑事訴訟二審撤訴程序的異化是被告人基于多重因素綜合考量下的利益最大化的選擇,但在運行中無疑對司法資源造成極大的浪費。我們一方面要保障被告人訴訟權利的正當行使,確保合法權益的落實,另外一方面也要注重司法效率原則,在訴訟程序中注重體現司法權的尊嚴和權威。只有這樣,才能確保保障被告人訴權與司法資源的節約的有效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