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巧莉 陳志磊
[摘 要] “中國最美的書”引領著封面設計的創作趨勢與審美動向,代表著圖書封面設計領域的業界標桿,為封面設計人員提供現實參考與設計依據,在封面設計上既追求形式上的“有意味”性,賦予封面相對獨立的存在價值;也注重封面與內容的呼應性,使形式與內容做到有機融合;還善于利用各種傳統元素設計具有獨創性的封面。
[關鍵詞] “中國最美的書” 創作趨勢 審美動向
[中圖分類號] G232[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009-5853 (2019) 06-0044-04
[Abstract] The most beautiful books often lead ?the trend of creation and aesthetic trend in the cover design, and represent the industry benchmark in the field of book cover design, providing realistic reference and design basis for the cover designers. Good cover design not only pursues“meaningfulness”in form and endows the cover with relatively independent existence value, but also pays attention to the correspondence between the cover and the content, so that the form and the content can be organically integrated. It is also good at using various traditional elements to design the cover with originality.
[Key words] “The most Beautiful Book in China”Creation trend Aesthetic trend
“中國最美的書”是由上海市新聞出版局主辦的書籍設計評選活動,每年從參選的作品中選出20種或25種優秀圖書,授予當年度“中國最美的書”稱號并送往德國萊比錫參選次年“世界最美的書”的評選。自2003年首屆“中國最美的書”評選活動以來,“中國最美的書”已經成功舉辦16屆,選出了346種優秀圖書,其中有19本書獲得“世界最美的書”稱號。該評選活動以全新的理念對中國書籍設計產生了很大的推動作用,在業內外收獲了廣泛的贊譽與好評。但是,“中國最美的書”名曰“最美”,卻并非絕對意義上的“最美”,正如本活動特邀評委呂敬人所說:“得獎的書未必就是‘最美的書,沒得獎的書未必就不是‘最美的書。這里有偶然性,但也有必然性……沒有得獎的一定要有信心,因為他們設計的書未必不美,他們也能得這個獎,只是每屆評委的口味、判斷不同,還包括可能有的失誤等等的原因,所以不要把得獎作為唯一。”[1]“中國最美的書”其實是對某一類圖書設計風格的標榜,體現的是出版設計界對某一種較高的設計境界的追求,梳理獲獎圖書能幫助我們把握這種設計理念與追求并從中感知圖書設計的最新趨勢與動向。下面筆者就以2018年“中國最美的書”為例探討書籍設計中封面設計的創作趨勢與審美動向。
1 形式上的“有意味”性
存在主義哲學家馬丁·海德格爾在《世界圖像的時代》一文中指出:“從本質上來看,世界圖像并非意指一幅關于世界的圖像,而是指世界被把握為圖像了……毋寧說,根本上世界成為圖像,這樣一回事情標志著現代之本質。”現代社會已經進入讀圖時代,圖像生產、流通和消費急劇膨脹,視覺性成為文化主因,圖像甚至壓倒了文字,人們對外觀越來越關注,不遺余力地追求外觀的美化,這種追求并非簡單的對外在形態的物質性追求,而是由現代視覺文化衍生出的關于外觀視覺愉悅的價值觀念。對外觀美的要求成了重要的文化生產動力,“當代視覺文化不僅創造了種種外觀美化的時尚、潮流和技術,更重要的是它塑造了制約著這些時尚、潮流和技術的內在視覺觀念。在主體方面,它尤其突出地反映在諸如‘品位‘格調‘趣味的審美理念上;在對象方面,它彰顯于‘好設計(good design)一類的概念中”[2]。形式從內容的重壓下解放出來,開始被關注、知覺與重視,形式不再是內容的附庸,而是具有相對獨立審美屬性的客體,是“有意味”的形式,需要美化與好的設計。以此觀照中國的圖書封面設計,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從鉛印到膠印的手工做稿時代再到后來的全電腦設計時代,圖書封面設計還停留在“封面封底一張書皮”[3]的階段,很多封面設計仍從“保護書心”的基礎理念出發,認為封面不過是內容的一張保護膜,封面不具有獨立的存在價值。“中國最美的書”則摒棄了這種過時的設計理念,“最美”首先體現的就是形式美。2018年“中國最美的書”每一本的封面都凝聚了設計者的藝術巧思,外觀舒心悅目,將形式美體現得淋漓盡致。比如《匯創青春:數字媒體藝術、動畫類作品集》(本文封面設計案例參考文獻見“最美的書”官網,下同),這本書是上海數碼媒體與動畫系大學生的獲獎畢業作品集,獲獎作品用光為材料傳達創作者的體悟、感思,表現了年輕人的困惑、迷惘、酸楚與希望,想象豐富,富有視覺沖擊力。在封面設計上,設計者突出了“青春”元素,用三原色、七巧板象征青春,兩類符號自由拼搭組合,暗喻年輕人生命的斑駁多彩與無限生成空間,用色上極具現代感,幾何構圖充滿動感,形成向外擴張之勢,給人一種年輕時尚的感覺。整個封面設計看起來富有青春氣息,自成一格。再拿《便形鳥》與《鼻屎說》這兩本在內容上不是特別“美”的書來說,一本講述的是鳥的糞便,一本講述的是挖鼻屎,但是兩本書在封面設計上卻表現得很美,不僅沒有讓讀者產生不適,反而有賞心悅目之感。《便形鳥》的封面圖用細致的曲線與紋路,繪出一幅似乎從中間向四面八方延展的花朵圖案,外觀上好似西方教堂的七彩玻璃紋飾,極具美感。《鼻屎說》用幽默的筆調講述挖鼻屎,將無聊的生活小事做到生動有趣,在封面設計上避免“客觀實錄”,用漫畫圖案與藝術字表現挖鼻屎的動作,不至于使人反感,溫暖的黃色調以及寥寥數筆繪就的漫畫給人別致的視覺美感。再如《彩虹漢字叢書(盲文版)·觸摸陽光草木》,這本書旨在通過明盲對照以及錄制的音頻,使盲人群體感受漢字之美,體現了出版行業對特殊人群的人文關懷。這樣的書即使不在封面上花費過多心思也不妨礙其功能的完成,難能可貴的是,這本書在封面上具有很強的設計色彩,乍一看去,黃、黑兩色的組合有些滯重,但色塊對比與手形圖案的搭配卻顯得十分明快:黑色代表盲人群體暗沉的客觀世界,上部的手形圖案象征他們通過觸摸感知世界,進而從黑暗走向溫暖與光明。
2 與內容的呼應性
“中國最美的書”的封面設計追求形式上的“有意味”性,這種“有意味”性不獨指形式上的美感,還指形式與內容的呼應性。“中國最美的書”的評選標準中很重要的一項是“書籍設計的整體性”,提倡“書籍內容與形式的完美結合”。“中國最美的書”的特邀嘉賓呂敬人在多個場合提到封面設計不僅指一張書皮的孤立的設計,在很多情況下,封面設計需要編輯思維,需要考慮封面與內容的有機融合,封面設計者要統合考量內容文本與形式設計,要從“封面設計”轉變為“編輯設計”,“設計思路要從文本當中去尋找,設計語言要和書籍內容相聯系,其結果應豐富文本的內涵并產生魅力”[4]。在這種思維方式指導下設計的封面,所起的作用就不僅是“保護書心”,也不僅是進行市場宣傳的道具包裝,而是內涵與外觀相結合的藝術表達。這樣的封面設計不會滿足于對內容簡單的、機械的傳達,而是想方設法幫助作者更好地保留、延展與升華內容文本,甚至運用獨特的設計理路幫助作者與內容編輯創造很多東西。這樣,封面與內容就成為有機結合的審美客體,二者之間有一個共通的結構,封面是某一個內容文本的封面,內容文本也是某一個封面統合下的文本,二者唇齒相依,密不可分,封面也因此獲得獨特的存在價值。這樣,封面設計就不再是類似于隨便換個圖案那么簡單的事,而是需要進行結構設計,考慮內容如何延伸與發展,努力貼合文本特點,將內容文本獨有的文化特質反映出來。以此觀照2018年“中國最美的書”獲獎作品,每一本的封面設計都很好地體現了與內容的呼應性。比如《沈從文故鄉五書》系列,這套書包括沈從文不同時期創作的五本著作,在封面設計上,設計者將五本書作為一個整體,在視覺呈現上相互照應,其設計理念是突出人與環境的關系,使每一本書都像作者的一段人生經歷。具體體現為封面上的兩個特色:封面上的文字排列不同于普通書刊,而是按照東南西北的方位錯落編排,暗喻人物不穩定的生活歲月;封面上的壓凹圖案具有不同的紋路排列與走向,代表作者家鄉不同的景色風物,如稻田、房子、麥浪、水等視覺符號,既反映作者的鄉情鄉貌,也與文本內容的敘述情境相統一。再比如《鮫》,這是日本詩人金子光睛的一本詩集,“鮫”本指海洋動物的優勝者,“在遠古的傳說中,鮫是滄海月明滴淚成珠的神話,是萊茵河畔凄美哀艷的羅蕾萊,是夢與現實的臨界點……在金子光睛的眼中,鮫是超乎尋常所在的存在,它更像是一把游動的利劍,承載著愛與和平,穿過像海一樣無垠的紙面,擊破東方主義的話語權,鋪敘出蔚藍色的希望之海”[5]。為了傳達“鮫”這一意象內涵的豐富性,封面設計者緊緊抓住“鮫”這一線索,努力在與“鮫”有關的物事上下工夫。首先,封面主色為淺白色,以簡馭繁,以無喻有,以大幅的空白設計暗喻詩歌意象多種的生成可能。其次,設計者沒有拘囿于鮫的客觀物象,而是另辟蹊徑,從“網”入手,在封面上通體覆蓋潔白的網格紋路,恰像一張巨大的網,比喻將鮫捕撈上岸,這樣,文本就有了多種闡釋空間,既符合作者以鮫喻詩,將靈思入詩的創作理想,也暗示讀者可以通過讀詩獲取無上的審美愉悅。另外,書脊處的文字也精巧細膩、纖毫畢現,恰與日本藝術家于細節處下工夫的創作態度不謀而合,從另一個維度契合了文本的文化背景。無疑,這樣的封面設計通過獨特的技巧延展、豐富并升華了文本內容。
3 設計理念上的獨創性
在現代社會,機械復制技術的出現使視覺文化出現了深刻的變革,圖像“從稀罕的、少數人擁有的收藏狀態,轉向復制性的大眾可接近的狀態”,圖像與人的關系,出現了“從人趨近圖像到圖像逼促人的變化”[6]。在這種文化背景下,圖像失去了傳統繪畫的“韻味”,轉而被“震驚”效果替代,圖像越來越追求新異性與獨創性,獨創性成為諸多行業競爭者的生存法則。但是,在封面設計領域,與世界先進的書籍設計水平相比,我們還有不小的差距,很多封面設計的獨創性嚴重不足。一方面,傳統圖書出版體制等因素對封面設計人員的設計產生了掣肘,導致獨創性難以落實,比如曾經獲“中國最美的書”稱號的《看草》《雜花生樹》的設計人員劉運來就曾說獨創性的“很多難題自己是無法解決的”,“一個是自己的理論水平不夠,還有一個是和編輯、和出版社的體制沖突特別厲害。我做的書可分兩種情況,一種是為了完成任務做的,另外一種就是……加進自己的一些想法,每年專心做兩三本書”[7]。另一方面是在獨創性上存在理念誤區,由于我國圖書整體設計水平偏低,有鑒于此,很多設計師就開始師法歐美、日本等國家或地區的圖書設計風格,但是這種亦步亦趨的模仿導致他們在進行圖書設計時過分關注形式與技巧,使得圖書設計尤其是封面設計同質化現象非常嚴重。其實,新異性作為獨創性的觀感體現,它是指“刺激物喚起人們注意的最重要的特性”,即“刺激物異乎尋常的特性”[8],但新異性有絕對新異性和相對新異性之分,企圖通過借鑒他國圖書設計風格追求絕對新異性并不能常常奏效,從本土文化歷史資源中尋找設計元素也許更能激發設計師的靈感,通過視覺上的相對新異性獲取讀者的關注。2018年“中國最美的書”中,很多圖書的封面設計都是突破各種限制,并從中國傳統文化中汲取設計靈感的結果。比如,不少圖書封面都很注重“留白”,留白是中國傳統繪畫的一個重要特色,宗白華就認為中國畫非常注重留白,指出“空白處并非真空”,而是“靈氣往來生命流動之處”。封面與繪畫之間有異曲同工之處,通過對留白藝術的恰當運用,很多2018“中國最美的書”在封面設計上取得了以簡馭繁、氣韻生動的藝術效果。梳理2018年的獲獎圖書,讀者不難發現,25種圖書中有一多半的封面存在大面積留白,但看起來并不覺得“空無一物”,通過與其他設計元素的呼應,這些書在外觀上都顯得舒適熨帖,極具美感。比如《醍昂——白明的國度》,這本書收錄了作者白明創作的近百幅陶瓷藝術作品,封面上的大片留白呼應瓷器的質感,無色壓凹的書名以及充滿凹凸感的設計使人聯想到陶器的制作流程,充滿新意,可以喚起讀者的閱讀期待。再比如,《歷史的“場”》與《敦煌》兩書通過對“雕鏤”元素的獨創性運用取得了極具特色的設計效果。《歷史的“場”》是表現中日韓三國建筑師對話與交流的一本書,在圖書封面和封底之間有兩個貫通全書的“階梯”,形象地表現了不同對話主體之間信息的對話與碰撞,“雕鏤”的兩個階梯則是對“場”的生動圖示。《敦煌》一書是有關敦煌石窟歷史的一本書,書脊處使用了半模切方式,讀者撕開以后會看到底層的壁畫,模擬的是敦煌經書的發現過程,構思巧妙,富有創意。還有一些圖書借鑒中國傳統圖書的裝幀設計風格創作出具有“返璞歸真”效果的圖書封面。比如《江蘇老行當百業寫真》,這本書是用圖片展示江蘇八類老行當情形的攝影文集,采用獨特的紙釘方式進行裝訂,封面采用過去老店鋪包點心用的粗陋紙張,并用特殊工具進行拉毛,封面上的書名好像一個長條印章,從整體上看起來既呼應了內容,又極富新意。
總之,通過梳理2018年“中國最美的書”獲獎圖書,我們發現其在封面設計上具有三個方面的創作趨勢與審美動向,既追求形式上的“有意味性”,賦予封面相對獨立的存在價值,也注重封面與內容的呼應性,使形式與內容有機融合,還善于利用各種傳統元素設計具有獨創性的封面。第一個方面是題中應有之義,第二個方面是前提與基礎,第三個方面是重中之重,因為富有獨創性的封面設計理念才更能賦予封面“最美”的形式,也能更具創造性地表現內容,所以,就像呂敬人所說,封面設計人員“還是要努力把自己的設計概念融入到我們的設計當中,推動中國的書籍設計,而不是附庸于所謂的泛泛概念的受眾。當然,為大眾服務是我們的方向,但是,創意也是一種服務,傳達個性更是讀者所需要的”[9]。
注 釋
[1][3][4][7][9]呂敬人,速泰熙等.十年一覺追“美”夢:“中國最美的書”與書籍設計藝術座談會輯要[J].編輯學刊,2013(5):18-41
[2][6]周憲.視覺文化的轉向[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10
[5]《鮫》 ︱2018年度“中國最美的書”[EB/OL]. [2018-05-21]. https://mp. weixin. qq. com/s/E_kUN3AQK7wfeD-phzXTjw
[8]黃合水.廣告心理學[M].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10:233
(收稿日期:2019-0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