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展體育的秩序性與自然性：古希臘城邦體育的差異與教育啟示

樊 杰

摘要：古希臘兩大城邦斯巴達和雅典都重視體育，斯巴達更重視體育的秩序性，而雅典更重視體育的自然性，強調對于自然身體的接納。造成二者差別的原因在于雅典經歷了大地崇拜與天空崇拜兩種文化的融合，從而表現(xiàn)出更包容的文化特質。兩大城邦的體育特點啟示我們應該發(fā)展自然而有秩序的體育，實現(xiàn)個體與國家、個體身體與心靈的完整發(fā)展。

關鍵詞：自然;秩序;古希臘;城邦;體育

中圖分類號：G811.5?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674-9324（2019）49-0045-03

體育是一項直接與自然身體相關的活動，也是身體發(fā)展的最基本方式。古希臘的體育非常發(fā)達，即便從整個世界體育史的角度來看，古希臘體育都是極其繁榮的。姑且不論古希臘重大節(jié)慶、節(jié)日所舉辦的各類體育儀式與大型體育賽會 單單從奧林匹亞賽會的盛世情況及其在當代社會的影響，其魅力就可見一斑。在古希臘諸多城邦中，尤以雅典和斯巴達的體育最為發(fā)達。不過，雅典和斯巴達在體育上卻表現(xiàn)出截然不同的風格。斯巴達的體育嚴肅，講究秩序，不允許絲毫的懈怠;而雅典的體育則帶有非常自由活潑的傾向，這其中的文化原因值得探討。

一、對秩序的強調：古希臘斯巴達的體育特點

在古希臘城邦斯巴達，體育是教育的主要內容。古希臘哲學家色諾芬的著作《居魯士的教育》，講述的是波斯王居魯士的受教育過程，據(jù)說就是借鑒了斯巴達的教育模式[1]。根據(jù)書上的描述，年輕人從小就服從城邦安排，接受嚴厲的軍事體育訓練，“學習搭弓射箭，學習投擲標槍”[1]，“長時間訓練自己的技藝，花時間射箭、投槍……還要參加公共場合進行的競技”[1]，這一過程直到他五十歲作為城邦的長者，將主要精力用于處理公共事務和私務才會有所停止。他們還將狩獵作為“為了戰(zhàn)爭的需要所進行的最好的鍛煉”[1]，以訓練堅韌不拔的品質和應對突發(fā)事件的能力。

在斯巴達，能夠將各類不同的體育進行綜合的體育形式，亦即斯巴達人最擅長的體育訓練，就是重裝步兵訓練。這是一項將戰(zhàn)爭和身體競技結合的獨特訓練方式，進行訓練時，要全副武裝，著鎧甲，戴頭盔，持盾牌，靈活迅速地變換陣型，隨時保持方陣形狀。在這種訓練中，重裝意味著忍受重負，步兵意味著務實和敏捷，保持方陣意味著團隊意識和紀律意識。培養(yǎng)公民敏捷應變、強壯務實、能忍辱負重、具有犧牲精神、能夠隨時為集體獻出生命，是斯巴達人體育訓練的目的，也是斯巴達人教育的目的。斯巴達人認為，這種體育訓練不僅能夠訓練身體素質，亦能訓練心靈能力，不僅有利于個體健康，而且能夠預備城邦出現(xiàn)緊急情況，是一種具有綜合教育效果的體育運動。

斯巴達人的體育訓練達到了很好的效果。首先，斯巴達人的身體素質非常好，在城邦中十分少見疾病和衰弱。其次，斯巴達人具有良好的秩序意識，能夠謹守規(guī)則，團結一心，因此城邦穩(wěn)定和諧。再者，斯巴達人具有強大的應戰(zhàn)能力，在歷史上，他們有多次以少勝多的偉大戰(zhàn)績，例如溫泉關戰(zhàn)役等 。

總體而言，斯巴達人的體育是一種強調秩序性的體育，他們通過艱苦卓絕的體育訓練，預備著自己的身體，為了保護城邦隨時準備征戰(zhàn)。

二、對身體自然的接納：古希臘雅典的體育特點

古希臘城邦雅典也十分重視體育，不過與斯巴達有所區(qū)別，不像斯巴達體育那樣具有強制性。在斯巴達，所有的男人都必須參加軍事訓練;而雅典則不同，雅典人雖然也常去競技場所，但那是社會風氣引領下的個人行為，并非城邦強制要求的結果。

雅典人體育活動的場所，一般在城邦的競技場館。在梭倫時代，雅典就有一個大型公共體育場和不少小型體育場。由于雅典人還同樣重視哲學與藝術，所以對他們而言，體育場館不僅是體育的場所，更是接受完整教育的場所。在體育館中，雅典人的身體競技與哲學、音樂等是相通的，雅典人可以在音樂中舞蹈、跳躍和身體訓練，進行訓練之后，還可以切磋、討論哲學問題，體育館就是雅典人的生活方式，雅典青年幾乎整天都會待在體育場館。

雅典的體育活動本身也呈現(xiàn)出一種不同于斯巴達體育的自由、活潑和寬松的氣氛。雅典的體育項目靈活多樣，除了傳統(tǒng)競技項目跑步、投槍、擲鐵餅、跳遠、角斗、賽馬、狩獵等，還有柔軟體操、球類和鐵環(huán)運動、練沙袋等。在雅典瓶畫上，甚至還有年輕人用一只腳頂起錐形瓶子，有踩高蹺的比賽，以及年輕人在音樂伴奏中跳躍等各種各樣的身體活動。[2]也就是說，雅典體育中除了講求秩序和標準嚴格的體育外，還有舞蹈、雜耍等多種身體活動形式。

雅典人充分享受身體運動帶來的快樂，對他們而言，體育更像活潑的游戲，為此，他們非常以這種自由精神而自豪，正如伯里克利所說的：我們的勇敢是從我們的生活方式中產生的，而不是法律強制的。[3]他們批評斯巴達人缺乏獨立的意志和精神。普魯塔克曾說：利庫爾戈斯促使公民們不愿意，甚至不會獨立生活，使他們始終像蜜蜂一樣為公共利益團結在他們的首腦周圍[4]，以此諷刺斯巴達人只是城邦的工具，而缺乏個體獨立人格。

斯巴達的體育強調規(guī)則、紀律、要求，它需要個人找準自己的位置，達到自己應該達到的目標，是一種嚴格的秩序化的形式。而雅典的體育則不盡然。雅典的體育常常是忘記自我的位置和標準，沉醉在音樂與身體的感受之中，是自由的和有創(chuàng)造力的。當然，雅典的體育并不意味著完全不顧秩序。雅典人的體育訓練也非常認真、刻骨，他們在古希臘的重大賽會和競技會上也非常具有競爭力，而且在戰(zhàn)爭中也體現(xiàn)出極其強大的合作與紀律意識，在重大的戰(zhàn)爭中也能面對強敵取勝 。雅典人的體育是自由與秩序的結合，他們接納身體的自然，也追求身體的超越性，他們既規(guī)訓身體，也享受身體。

三、文化的差異：雅典體育區(qū)別于斯巴達體育的原因

斯巴達和雅典都屬于古希臘城邦，二者的文化根源是相通的。兩個城邦都敬拜奧林波斯神族的主神宙斯，都崇拜古希臘的偉大英雄宙斯之子赫拉克勒斯，并將其作為自己的人格理想 。正是基于共同的信仰，古希臘人希望在宙斯面前表現(xiàn)出身體的最佳樣式，才產生了基于這一公共崇拜需要的大型體育賽會，如奧林匹亞賽會、大雅典娜賽會等。

“宙斯”崇拜是一種以天空神靈“宙斯”為對象的崇拜，區(qū)分于古希臘傳統(tǒng)的大地崇拜。兩種崇拜差異很大，前者崇拜天空，后者崇拜大地;前者崇拜自然背后的秩序，后者崇拜自然;前者強調光明，崇尚光和火，后者強調大地之幽暗，崇尚土地。因此，以“宙斯”崇拜為特點的體育，強調身體背后潛藏著秩序，所以會追求身體的完美形式和標準，也會想方設法將最完美的身體展現(xiàn)在神靈的面前。這也是斯巴達和雅典舉辦各種大型競技賽會的原因。

按理而言，宙斯崇拜產生的體育形式，更類似于斯巴達那樣講求嚴肅的秩序和嚴格的訓練體育。那么，雅典體育中自由活潑的特性從何而來呢？

相對于斯巴達而言，雅典體育對于秩序的遵循更為靈活和自由，這與他們經歷過漫長的文化融合有直接關系。

從文化發(fā)展的角度來看，斯巴達人主要是多利安人的人種，他們以“赫拉克勒斯子孫回歸”的名義，在古希臘黑暗時期外遷進入古希臘地區(qū)，他們攜帶著原始印歐民族的典型的天空神靈崇拜的文化，并開始接觸和了解古希臘的本土文化。黑暗時期是雅典城邦時期之前的一段時期，這段時期古希臘地區(qū)的原住民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因此留下的考古資料很少。不過，從少量的考古情況來看，雅典居民很可能就是黑暗時期之前的古希臘原住民，因為雅典阿提卡人的人口和文化在青銅晚期（黑暗時期之前的時期）直至古風和城邦時期一直保持著一定的連續(xù)性[5]。王以欣先生認為，雅典的“土生神話”也可以佐證雅典人是古希臘的原住民。他認為，雅典的土生信仰包含兩重含義：第一，他們是阿提卡的土著;其次，他們的祖先是從大地中誕生出來的，而他們就是這些人的后裔[5]。王以欣先生還認為，雅典流傳的國家締造者和民主制度創(chuàng)立者忒修斯的故事——忒修斯殺死米諾牛，其實也正是“克里特史前青銅文明”的“某些記憶模糊的歷史事件”，是古希臘原住民克里特人的斗牛傳統(tǒng)提供的“摹本”。[5]

克里特文明主要是崇拜大地女神的文明，各種跡象表明，雅典人很可能延續(xù)了古希臘克里特文明的女神崇拜傳統(tǒng)，而體現(xiàn)出一種對于自然幽暗的生命的接納態(tài)度。正是這種流傳下來的古代文明，在漫長的與天空崇拜文明交融的過程中，使得雅典人既強調秩序，也強調自然和自由。

四、發(fā)展自然而有秩序的體育：當代體育教育的啟示

古希臘兩大城邦體育的差異，為我們提供了很多教育的啟示。

第一，體育本身的教育意義應該引起我們的重視。體育是一種訓練身體，也能訓練心靈的活動，這種活動不僅有利于個體的身心健康，而且有利于國家的健康發(fā)展。無論在古希臘的斯巴達還是雅典，體育都帶來一種健康、堅韌、明朗的精神氣象，并都使得國家在關鍵時刻取得勝利。重視體育并發(fā)展體育，在當代仍是利國利民的大事。

第二，體育是一項需要秩序和標準的教育活動。在體育中，個體需要付出艱辛，超越自我，追求更完美的身體狀態(tài);另一方面，也需要通過特定的身體訓練，來形成對集體的認同，以及與他人的合作意識。也就是說，體育不僅涉及身體的自然屬性，還要求個體從多方面超越這一身體的自然屬性。這一點，尤其以斯巴達體育最為突出。斯巴達體育雖過于嚴肅，但是其對于體育的秩序和標準的強調是沒有過時的。

第三，體育需要與音樂、哲學等相互結合。體育雖然具有內在的獨特要求，但是仍然可以與音樂和哲學相融合，通過陶冶、理性等方式配合身體訓練，從而引導個體形成自由而勇敢的品性，進而養(yǎng)成健全的人格。古代雅典人將體育作為一種接納身體自然的自由活動形式，這種形式更為親切，更貼近人的自然特性，對于當代社會中的青年人來說，也更具有借鑒意義。

第四，體育的發(fā)展與文化特質是分不開的，因此，改善文化，促進文化的交融，有利于體育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建立一種既尊重人的自然身體，同時又強調秩序意義的教育文化，對于我們引導個體進行良好的身體訓練和心靈訓練大有裨益。

注釋：

（1）古希臘大型的體育賽會有：奧林匹亞賽會、皮提亞賽會、尼米亞賽會、地峽賽會、泛雅典娜賽會、提洛島賽會、赫拉節(jié)賽會、布勞倫“熊節(jié)”以及“醫(yī)神節(jié)”賽會等.這些賽會規(guī)模都很大，尤其前七項賽會，幾乎成為希臘所有城邦都可能參與的大型體育賽會.

（2）溫泉關戰(zhàn)役，由斯巴達國王率領幾千人，扼守地勢險要的溫泉關，對陣波斯幾十萬大軍，多次擊退敵人進攻，最后由于被出賣才導致戰(zhàn)事失利.

（3）譬如馬拉松戰(zhàn)役，以雅典為主的希臘聯(lián)軍以一萬人左右對陣波斯九萬人，獲得大勝.

（4）本文作者在所著《古希臘體育的教化意義》（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年11月版）一書第一章著重論述過這一人格理想.

參考文獻：

[1]色諾芬.居魯士的教育[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7：16-19（注釋部分），13，16，15.

[2]樊杰.體育作為教化之源——古希臘體育的教化意義[D].湖南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118-119.

[3][英]弗朗西斯·麥克唐納·康福德.修昔底德一一神話和歷史之間[M].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6：148-149.

[4][法]瓦諾耶克著.奧林匹克運動會的起源及古希臘羅馬的體育運動[M].徐家順，譯.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6：19.

[5]王以欣.神話與歷史——古希臘英雄故事的歷史和文化內涵[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6：434-443，426，4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