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蔚
摘要:在獲得第75屆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以及第91屆奧斯卡金像獎10項提名之后,阿方索·卡隆的私人回憶電影《羅馬》在國內上映。作為墨西哥電影人的典范,阿方索·卡隆導演的《人類之子》和《地心引力》讓觀者看到了科技運用與敘事表達方面的成熟,而《羅馬》更像是一部回歸現實之作,剝去華麗特效的基底電影,讓觀眾直面他的創作精髓,而其中長鏡頭的運用極為耀眼,值得深究。
關鍵詞:《羅馬》? ?長鏡頭? ?藝術特色
中圖分類號:J905?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文章編號:1008-3359(2019)23-0156-03
《羅馬》是阿方索·卡隆根據自己童年時的回憶改編,是成年后的阿方索·卡隆對于家庭與社會傷痕交織的理解?!傲_馬”并非我們所熟知的意大利首都,而是20世紀70年代墨西哥城中產階級家庭聚集的區域。影片以女傭克里奧的視角切入,講述了一個墨西哥中產階級家庭的動蕩與當時社會的變革。
克里奧在墨西哥一個富裕的家庭當女傭,身為醫生的男主人另結新歡,離開了女主人索菲亞和他的四個孩子,而女傭克里奧意外懷了男友的孩子后慘遭拋棄。在一次街頭抗議的活動中受到驚嚇,最終在醫院誕下一名已經死去的女嬰。經歷了家庭變故的女主人索菲亞決定面對生活,重新振作起來,并帶著憂郁的克里奧外出旅行。在海邊度假的時候,克里奧救了被海浪卷走的兩個孩子,在索菲亞的擁抱中袒露心聲。
這是一部紀念家庭與社會的私人電影,電影中克里奧的原型正是阿方索·卡隆兒時的保姆莉波,而從電影的蛛絲馬跡中可以看出導演正是四個孩子中擁有宇航員夢想的佩佩。電影以黑白影像呈現故事全景,出色的長鏡頭運用,細致入微的環境音響,真實的場景道具,還原了阿方索·卡隆的童年,為觀者所描繪的不僅是家庭問題,還有時代特征以及階級的矛盾。
一、環境音構筑真實生活
在這部私人回憶的電影中,大膽的采用了多個長鏡頭敘事,特別是用長鏡頭來開場,具有獨樹一幟的藝術性。電影的開頭采用了一個長達將近五分鐘的長鏡頭,鏡頭固定在庭院地板的局部,眼前所見的僅僅是幾塊方格地板,水流不斷地沖刷著,地面的積水中倒映出一架飛機從空中飛過,伴隨著腳步聲,鐵桶碰撞地板的聲音,刷子與地板摩擦的聲音,水流沖入下水道的聲音,飛機的短暫轟鳴。細致的環境音響開辟出視覺空間之外的空間。接著鏡頭上搖,將聲音世界逐漸變為現實,女傭克里奧結束了地板的清洗,提著鐵桶與刷子,與庭院的狗進行互動,然后上廁所,沖水,進入房間。
用長鏡頭開場是極具挑戰性的,特別是長時間的將視點聚焦在幾塊毫無特點的地板上,但事實上,在這種平實、真實、看似無聊的場景為我們提供了大量的信息,讓我們對故事主人的日常生活以及身份有了猜想,在毫無波瀾的日常中逐漸將我們帶入導演的私人回憶中。
在整個長鏡頭的運動中,從定點凝視到跟隨女傭的鏡頭運動,順暢的實現了空間自然轉換,將環境局部與整體無縫對接起來。整個過程保證了時間的連續性,營造出真實環境下的女傭的日常生活。同時,細致入微的環境音響效果極大地讓觀者感受到場景的真實,奠定了這部私人回憶電影的基調。
在這個長鏡頭中,環境音響的作用極大,導演也將其的作用貫穿在整部影片當中。不難發現,影片從始至終沒有使用過配樂,即便是電影的開頭與結尾都以真實的環境音響所替代。在影片中出現的音樂均為有聲源音樂,例如男主人汽車收音機的音樂,克里奧在做家務時收音機中發出的音樂,慶祝新年時唱片機的聲音,而這種聲音的出現都是屈指可數的,環境音成為了影片的主要聲音。導演對于環境音的刻畫細致入微,用細膩的聲音語言最大限度的還原真實,切實的將觀者帶入到那個時代,那個場景,那個回憶當中。
二、被精心設計的階級差異
長鏡頭的使用不是導演追求一時藝術的即興創作,整部電影的多個長鏡頭已然成為導演用心良苦再現真實事件的藝術手段。
導演通過幾個長鏡頭為觀者清晰的呈現出女仆克里奧的人生重要轉折。
相比之下,女仆克里奧與男友在電影院的長鏡頭顯得意味聲長??死飱W在電影院看電影的過程中向男友費爾明表達了自己可能懷孕的猜想,男友略顯詫異后,假意安慰克里奧然后借故倉皇而逃。整個定點鏡頭,導演采用背拍與側拍的角度將兩位主人公置于鏡頭的左下角,且沒有為他們的面部投射過多光源,因此在克里奧陳述自己懷孕的過程中,我們并不能清楚地看到他們的面部表情,但卻能從克里奧的語氣聽出她的緊張與試探,以及從男友身形停頓感受出他的驚愕與不安,這種間接的表達給予了觀眾可以推測的空間,雖然這種推測的結果顯而易見。
令人驚奇的是,整個長鏡頭的重點似乎并不是兩位主人公,鏡頭大面積的呈現了電影院所播放的電影內容與前排觀眾的反應。在克里奧和男友交流懷孕的過程中,熒幕上正上演著一場戰爭喜劇。反派人物端著槍射擊主人公的飛機,陰差陽錯的射中了自己軍隊的飛機,最終,主角們獲勝,歡呼慶祝,畫面詼諧搞笑,電影院的觀眾時而爆發出笑聲。在這種充滿歡笑的場景下,觀者的注意力極度容易被電影院所播放電影內容所吸引,本來投射到主角身上的視點逐漸被轉移,甚至被正在播放的電影搞笑的劇情所取代,克里奧與男友所商討的“大事”似乎不那么重要。這也許就是當時墨西哥底層人民所要面臨的現狀,對于他們來說,生命中的“大事”甚至比不上一場喜劇更能夠被人所關注,沒有人關心他們的人生會有什么變故,拋棄、懷孕、無助,階級差異體現在精心設計的細支末節。
導演對階級差異的描繪總在不經意間凸顯,最具代表性的是索菲亞帶著四個孩子、女傭和朋友們共度新年的場景。郊外的晚上,代表著資產階級的眾人們在屋子里慶祝新年,跳舞唱歌、聊天,突然附近的森林失火,傭人、仆役立刻投入到救火的現場,資產階級的先生與太太端著酒杯站在燃燒的樹木旁邊指指點點,欣賞吟唱。
甚至在傭人之間也存在階級的差異,來自于城里的傭人對于郊外的傭人也會存在優越感,克里奧與郊外山莊傭人的不經意的談話露出了端倪。
導演從不否認時代階級的差異,他試圖將索菲亞與克里奧之間的階級差異弱化,這種弱化的在電影的最后一幕體現的尤為深刻,克里奧從海里將兩個溺水孩子救起之后在索菲亞的懷中痛哭并訴說自己的感受,“我本來就不想生”“我不想要她”,此刻她在尋求作為母親這一平等身份的安慰與理解。此部分是電影的高潮,克里奧解開了自己的心結,在那一刻她和索菲亞同作為一個母親實現了平等。但這種平等也只是在有限的時間和場景當中得以實現,階級的差異不會被消除,回歸現實之后克里奧依然以保姆的身份照顧著這個家。
三、旁觀者的疏離視角
《羅馬》從未用第一人稱的視角去看世界,因此,不留心的話你根本找不到哪個孩子才是第一人稱的原型,也無法確定究竟是以誰的視角在講故事,事實上導演的視角是無私化的,沒有站在任何一個人的視角去講故事,只是將視線集中在克里奧身上,盡可能真實的呈現她的故事,讓觀者去觀察去體會,同時也將自己剝離出來,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去審視家庭、審視階級、審視時代。
因此,克里奧生產的長鏡頭采取固定機位的拍攝視角,偶爾伴隨著輕微的搖鏡頭,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去觀看克里奧生產的全過程。從孩子出生,醫生搶救,克里奧和孩子告別,孩子被包裹處理,觀者的視線一直是冷靜與客觀的。沒有華麗的鏡頭運動,采取最原始的固定鏡頭盡可能完整的呈現事件。這也是《羅馬》與其他電影的差異,從始至終導演就將觀者當做觀者,從未試圖將觀者的視角強加在任何一個角色當中,也從未想過讓觀者感同身受,電影在敘述克里奧的時候,鏡頭與她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我們就像是穿越了時空的歷史評判者,站在克里奧周邊,觀察她、審視她但并不成為她。因此,在描繪這個家庭的日常生活的時候,遠景、全景大量的使用,營造出一種疏離的旁觀者的視角。
《羅馬》所為我們呈現的是區別于商業電影的獨特觀影體驗,一部私人化的不照顧觀者感受的電影確實別有一番味道。而從導演之前的作品《潘神的迷宮》與《哈利波特與阿茲卡班的囚徒》來看,他賦予電影的真正主題與價值經常隱藏在視覺文本之下,《羅馬》等待去發掘的意義還有很多,值得細細品味與解讀。
參考文獻:
[1][美]達德利·安德魯.經典電影理論導論[M].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13.
[2]王小魯.《羅馬》:少爺如何講述女傭的故事[N].中國電影報,2019-0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