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南盤江流域的“八音”是流傳于沿江區域的一種用于婚禮、新居落成、老人賀壽等喜慶場合所用的一種音樂。以貴州黔西南州的“布依八音”和廣西“壯族北路八音”為主要流傳形式。本文通過對跨區域的兩個民族共同的族群文化“八音”,追其族群的歷史記憶與音樂認同。
關鍵詞:族群;“八音”;音樂認同
中圖分類號:J6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19)27-0069-02
一、引言
凡大江大河必定孕育著人類文明,歷史上古代中國的黃河、長江、珠江文明;古代巴比倫的兩河流域文明;古代印度的恒河文明;古代埃及的尼羅河文明等。而珠江流域文明往往被一些學者或者“主流文化吻了遺忘。千百年來,以“越人”為主體的南方民族“稻作文明,在珠江流域繁衍發展。南盤江流域文明作為珠江文明的一部分,是隸屬于古代越人分支的駱越(雒越)文明。
《交州外域記》記載:“雒”意為“水”,“雒民”意為“耕種水田的農民”。“駱越”即為“耕種水田的越人”。而現今分屬廣西百色市的“壯族”與分屬貴州黔西南州的“布依族”正是以南盤江為界在民族“法定稱謂”上各異的同一族群。
南盤江流域地區的壯族與布依族同屬珠江流域的原住民,在族群的自我建構層面上有共同的文化、語言。在兩民族基于“歷史事實”的文化、血親和姻親關系的認同上有著共同的祖源。所以黔西南州“布依八音與廣西“壯族北路八音”音樂文化并不存在所謂的“結構性失憶”問題,而是對“歷史事實”的“集體記憶”。
二、壯族、布依族族群探討
在我國語境下,在對于民族和族群兩個概念的理解上往往存在混淆和誤解。應該說民族是現代社會制度下人為理性的建構物,而族群則是自然形成的共同體。所以民族與族群兩者之間存在著根本的不同。
壯族是中國人口最多的少數民族,壯族祖先是中國古老的原住民之一,秦時期的“駱越”、“西歐”是壯族直接的先民。后又有俚僚、溪峒、烏滸等稱謂。宋代始稱僚、撞、憧、仲,明清有稱為憧人、良人、土人等。新中國成立前寫作“撞”,是壯語Cuengh的音譯。1949年后改“撞”為“僮”。壯族內部有二十多種支系,如:布壯、布爽、布依、布儂等。所謂支系是自身對其他方位壯族的稱謂,如稱北部的為“布納”,南部為“布壯”,東部為“布蠻”,西部為“布儂”。壯族這一統一稱謂則是1965年后確立的。不論現在南盤江(貴州)—紅水河(廣西)流域北岸的布依族,還是南岸的壯族同屬古代百越的后裔,語言學上都屬壯侗語族。這一流域以北的貴州黔西南境內的“布依”人則是由于行政區劃和其他因素就屬于典型的民族自稱。而沿江南岸隸屬廣西境內的“布依”則是以壯族作為法定稱謂被建構。“壯族”作為“非我”的“主觀”統稱是為“局外人”所區分“我族”與“他族”的法定稱謂。而“布依”則是基于“自我”的“客觀”歷史事實、文化、語言、血緣祖先、時空等,是“局內人”對“我族”的民間的族群自我稱謂與認同。族群的本質是由共同的祖源記憶來界定與維系。壯族和布依族有著共同的人文始相“布洛陀”。布洛陀是壯族和布依族神話傳說中人民認為的開天辟地的神,布洛陀神話一直在紅水河及其上游南北盤江流域、右江及其上游馱娘江、西洋江等流域流傳,民間一直把他當作人文始祖、創世神和宗教神加以崇拜,每年三月或六月舉行重大祭祀活動,表示對先祖的崇敬之情。
上述江河流域正是布依先民生息繁衍之地,人們對這一人文始祖的崇敬是理所當然的,它充分表達了壯族和布依人民尋根淵源、傳承文明的優良傳統。布洛陀更是兩民族共同文化記憶的象征,是兩民族文化的縮影,是對共同信仰的認同,這也是兩民族諸多文化習俗相近的根源所在。
所以,以行政區劃或者其他原因所造成的族群跨省區情況,而導致了自然族群和法定民族之間的錯配。而法定民族歸屬對民間認同影響并不是太大,“八音”文化的維系使南盤江流域布依族、壯族從文化身份上已趨同。
三、“八音坐唱”的“集體記憶”
據史料《嶺外代答·平南樂》記載:“廣西諸郡,多能合樂,城廓村落,祭祀、婚嫁、喪葬,無一不用樂……”。黔西南州“布依八音”與廣西“壯族北路八音叼[歷史變遷軌跡過程中,以共有的音樂文化形式始終保持強烈的歷史記憶屬性,并以共同的歷史記憶(八音)來保障共同資源的結群,以達到族群的音樂文化認同。“八音”的個體或者某一團體無論在社會屬性中扮演何種角色,他們都會以舉辦相關的紀念活動或文化活動來維持每一個個體或者團體的集體記憶。而這種集體記憶的維持往往是以傳承的形式固定下來。
南盤江南岸的廣西隆林縣在2015年2月舉行了千人八音坐唱大賽,來自本地社區、鄉鎮和貴州黔西南的參賽隊共19支,他們共同奏響優美的旋律迎接新春的到來。在黔西南以山地旅游大會為契機舉辦“八音坐唱”大賽,來自南盤江流域的黔西南以及廣西部分沿江區域的代表隊都會來此交流文化與技藝。在2015年的大賽上就有來自兩地的17個“八音”參賽隊。是在當下社會變遷中維持基于同一族群文化下的“集體記憶”。也是音樂文化認同下的族群認同觀。
四、“八音坐唱”族群的音樂文化認同
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正是由于人類所創造的不同的優秀文化才使得人類在生存中分為不同的族群,而每一個不同族群的人類個體都會本能地憑借自己族群的文化傳統來定位自己在所處環境的位置,來和其他族群的人類個體進行交流、溝通和彼此接納,由此便形成了我們的社會,這種個體與群體的溝通、交流和互相接納的行為就叫做文化認同。
南盤江流域布依族、壯族“八音”是一種活態的音樂文化,這種音樂文化是人類在長期的生產生活中精神寄托的一種反應。從歷時性和共時性的角度看,更是廣大的勞動人民在精神生活層面上的一種物化形式,不僅僅是人類外在形式的表現欲望,更重要的是它被民眾的自我心靈意識所感知。“八音”音樂文化更是維護其所在地域政治、經濟以及人與人交往的一種社會制度,族群關系的維系是建立在雙方穩定的“內核”之上,“八音”作為雙方共有的音樂文化事象在南盤江流域族群建構中起到較為關鍵的“內核穩定”作用。每個從事“八音坐唱”的樂人對于自身文化身份與族群意識都是基于這一穩定的音樂文化認同意識。這種清晰穩定的意識并不會因為法定民族稱謂而使沿江兩民族淡化其族群文化邊界。反而會使之融為一個“族群文化圈”。正是由于音樂文化的認同,所表現出來的族群意識才能更好的被維持,也更有利于增強本地區民眾的文化自信心,促進沿江兩民族的大團結。
共同的歷史記憶,相似的語言、習俗、飲食、服飾等這些客觀存在于兩民族的證據,都能證明南盤江流域文化的親緣關系。而“八音”歷史記憶的強化是基于兩地區共同或者相似的音樂曲調、曲牌以及演奏的樂器傳遞出來的。
(一)“八音”使用樂器
廣西壯族北路八音在樂器的使用上有牛骨胡(馬骨胡)、葫蘆胡(二胡)、三弦(或月琴)、笛子(或簫筒)、鼓、鑼(小馬鑼”或“丁丁鑼)、擦、木魚等8種樂器;貴州黔西南布依八音坐唱樂器包括牛角胡(牛骨胡)、葫蘆琴(葫蘆胡)、月琴、刺鼓、簫筒(竹笛)、镲、小馬鑼、包包鑼。在樂隊樂器的使用上布依八音和壯族北路八音有著高度的相同,僅有細微的差別。文化的交流與發展往往不以行政區劃而阻隔。
(二)“八音”曲牌的使用與音樂認同
民間藝人或者當地民眾對于曲牌的稱謂往往冠以“某某調”,這種民間稱謂在少數民族音樂中較為常見,不管是民歌還是器樂曲中使用較多,這也是局內人和局外人音樂文化身份的明顯區別。從八音隊組成的隊員文化水平來看,局內人往往不具備專業院校的音樂素質背景。他們祖祖輩輩幾乎都是農民,以“調”來稱呼應該是局內人來區別各個曲牌旋律的不同。通過對比發現,南盤江八音坐唱文化圈中“正調”是核心曲牌。無論是廣西壯族北路八音還是貴州黔西南布依八音都以“正調”作為其“母調”。地理環境的閉塞形成了沿江流域穩定的文化圈,核心曲調的形成應歸功于文化圈的相對穩定,核心曲調在構建音樂族群和認同感上扮演著較為重要的角色。核心曲調作為南盤江流域族群認同的“內核”,便形成了具有族群風格特質的音樂認同。
五、民俗中的“八音”
民俗文化作為一種社會意識形態存在于廣大的民間社會之中,它是人民群眾經過長期艱苦的努力,在人們生活之中形成的一系列的,并與人民大眾有直接關聯的物質以及非物質的文化現象。民俗以許多口頭和語言的形式、以習俗行為的形式、以物質的形式顯示它自身,但民俗自身是永遠也不能完全整理記錄的思想、內容和進程的傳統的復合體;它只存活于民眾相互影響的傳播繼承中,以物質民俗、社會民俗、口承語言民俗、精神民俗四種存在形式在民眾之中相互傳播以及代代相傳。
節日民俗是民族文化的重要載體之一,結構功能學派大師布朗認為“功能就是一部分活動對整個活動所做的貢獻”,而民族傳統節日“對整個活動,音樂所做的貢獻”就在于:節日營造獨特的環境,在一定程度上引導著人民的行為選擇,使民族文化藝術得以廣泛而長久地傳播,“八音”就在節日民俗的環境中生長、傳承、傳播、發展。
當然在某些民俗節日中,八音坐唱也是有禁忌的,比如三月三和春節時的初三時候,都要祭祀山神,在祭祀完以后的三天都不能有八音的娛樂活動,表示對山神的一種崇敬。
在社會民俗中,人生禮俗無疑是每個人都要經歷的重要歷程,人生成長的每個階段也需要民俗進行規范。婚姻除了在法律上被承認以外,人們還需典禮或者相對應的儀式來得到社會的認同。在南盤江流域的壯族和布依族對于結婚的重視更是顯得格外隆重。除了結婚盛裝以外,最為重要的應為“八音”橫貫整個婚禮之中。
在南盤江流域的壯族布依族對于人生禮俗的重視從邀請八音隊就能看出來,每到結婚、蓋新房、老人過壽都會有八音隊來表演。筆者采訪期間了解到這一區域的民眾喜好臘月舉行一些喜慶的活動,尤其是結婚喜歡放在臘月,這一時期正是農閑時期。在臘月,八音隊是最忙碌的月份,幾乎天天都有人邀請他們去表演。
再者,如果夏季舉行婚禮的話,一是沒有“人氣”,或者會被親朋好友認為主家故意在農忙時節舉行婚禮顯得故意不讓吃酒席,在中國傳統的習俗觀念里,結婚是人生大事,熱熱鬧鬧的舉辦才能使主家有面子;二是這一區域在夏天的氣溫也相當高,酒席食物容易變質,不利于主家招待客人。
在喜慶場合的八音坐唱在表演之前,主家都會給每個樂器系上大紅綢緞,俗稱“披紅”,并給樂隊的每個樂人紅包。披紅寓意是祝福,生活幸福美滿,紅紅火火。另外在樂器上披紅也是主家認為藝人的表演技藝高超,表示對民間藝人的褒獎和認可,同時民間藝人也認為這是主家給的一種榮譽。
六、儀式中的“八音”
“八音”作為一種禮俗用樂,多用于婚禮、新房落成、賀壽等活動中。中國在很久以前便有了“禮”、“儀”、“樂”。周開始便有了一套較為完整的禮樂制度。這種制度從根本上就是一種樂隨禮的觀念。這一區域的儀式用“八音”正是使音樂儀式化或禮俗化的外在顯現。
布依族和壯族非常重視以人為交往對象的禮俗活動,在重要的禮俗活動中都有邀請八音的傳統,而唱奏的部分則能彰顯出人生禮俗的儀式的程序,而在程序中的每一個環節都有相對應的曲目。婚俗作為人生禮俗中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是一生中不可或缺的。如在婚禮中的用樂,不管“布依八音”或是廣西壯族“北路八音”在婚禮音樂上都有一定的程式性。在八音隊前往主人家時,這時的表演形式則為行奏,在行奏中演奏純器樂曲,如“布依八音”有[走路調]、[起路調]、[行走調]等,再如廣西“北路八音”會演奏[馬走街]、[走音調]、[過場調],當這種曲調想起的時候,街坊鄰居便知有人家舉行婚禮,這是一種約定成俗的用樂,而民眾在聽到音樂以后就會前往舉辦婚禮的這一家去。這一方面起到了信息傳遞的作用,另一方面在心理上也起到了慶祝之情。這種以樂召喚形式在其功能上有著重要之處。當八音隊抵達后,主人便拿出煙酒喜糖等來迎接他們,這時之前的曲調就不在演奏,而改用其它曲調。如“布依八音”會演奏[八音調],再如廣西壯族“北路八音怪妻演奏[口腔調]、[小過場]等。八音音樂是和儀式配合十分默契,而且會根據受眾人的家庭、文化等背景來演唱相對應的唱詞。在婚禮儀式中,如新娘進門時,八音隊會像唱“故事”一樣把男女雙方怎么樣認識,如何走到婚姻的殿堂,男方家花費了多少錢財把你娶回家,還要盼咐女方以后該如何為人處世,如何孝敬父母等,最后還要祝福她以后的生活,如去工作就唱祝福她以后工作順利,如去上學就唱祝福她努力學習。八音隊此時應充當著禮制的作用,用演唱的方式傳達給晚輩。禮在我國有著重要的地位,從西周的禮樂制度便可看出,禮是維護社會和家庭穩定的工具,從禮中可折射出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宗法性。禮俗儀式中的唱奏用樂潛移默化的使人們從思想觀念和行為上受到禮的教化。禮俗是一整套的社會規范,用以規范和治理社會,形成良好的秩序,樂則把社會禮俗轉化成民眾的自覺需求。
在整個儀式的用樂中,儀式的各個環節銜接緊湊,用樂有“正調”和“閑調”之分,>正調是帶有唱詞的部分,閑調是純器樂曲形式,用于銜接儀式環節所用。不同的曲牌在禮俗儀式中先后出場的順序是不同的。不同的曲牌在儀式的的不同環節程序中擔任不同的功能。
七、結語
八音作為南盤江流域布依族、壯族的禮俗用樂,是一種特定的文化識別符號。凡新婚、新居落成、賀壽等重要的人生禮俗中都可出現“八音”。八音用樂在人生禮俗中有著重要地位,可以說八音是維系南盤江流域布依族、壯族民眾禮俗的重要工具。樂不可亂奏,樂隨禮而定。如此而來則使禮制趨于穩定。現今,南盤江流域布依族、壯族越來越多的民眾開始重視傳統禮俗,八音作為禮俗用樂,凡起必有禮俗之事。
現今,在國家大力保護傳統文化的背景下,“布依八音”和廣西壯族“北路八音”都被列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布依八音”更是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伴隨國家在場以及布依族、壯族民眾生活水平的提高,“八音”迎來了較好的發展時期。職業性、半職業性的八音班也得到了很好的發展,但對于年輕人而言,多元文化的沖擊以及經濟性而言,他們很多人已不再關注八音,更不能領會八音用樂其中的禮俗功能,即便當局內人從小耳濡目染,對于他們而言這種音樂已不再流行,幾千年流傳的禮樂文化和禮俗用樂在傳承上正經歷一場危機。而今八音班的藝人都在四十歲以上,從這個現實情況來看,傳統的藝人正在用自身的情感維持著八音流傳。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的碰撞下,民族音樂文化的發展需深思。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7年貴州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項目成果,項目編號:2017qn18。
作者簡介:郭超(1987-),男,山東冠縣人,碩士研究生,興義民族師范學院藝術學院教師,研究方向:民族音樂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