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匯語義動態模式視角下多義詞Видеть的語義衍生研究

趙重剛

摘要：E·B·帕杜切娃提出的詞匯語義動態模式理論，是在對N·喬姆斯基的轉換生成語言學以及傳統語義理論的再思考的基礎上產生的，E.B.帕杜切娃用參數化的方法研究多義詞的語義變化，用系統化的方法表征多義詞的語義結構。在詞匯語義動態模式理論中，多義詞語義衍生的兩種最基本模式是轉喻和隱喻。本文在詞匯語義動態模式理論視域下對俄語中的多義詞вид еть進行研究，通過видеть的語義衍生模式探索其語義變化與各語義參數的關系。

關鍵詞：詞匯語義動態模式;詞義參數;語義衍生;觀念化

中圖分類號：H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19）27-0061-03

一、前言

人類歷史上關于意義問題的研究與討論自古希臘時期便己開始，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等人都對意義問題進行過探討①。而語言學作為一門獨立學科，其發展始于17世紀中葉，起初語義學是在哲學、心理學、邏輯學等學科的視野內進行研究，使語義學成為語言學的獨立分支學科的是K·賴西希和М？布雷亞爾。此后的一個多世紀以來，語言語義學得到了迅速發展。其研究對象也從詞匯語義擴展到句子語義甚至語篇語義。特別是近年來，人工智能的高速發展以及認知語言學的興起給語義學研究帶來了新變化。一是數學、邏輯學等自然科學的方法被引入語義學研究，使得語義學研究范式發生了變化，這也促進了機器翻譯等領域研究的開展;另一方面，在語料庫研究的推動下，語義學與詞典學的聯系日益密切，詞匯語義學出現了“詞典化傾向”。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E·B·帕杜切娃提出了詞匯語義動態模式理論。

二、詞匯語義動態模式理論概述

詞匯語義動態模式理論是在E·B·帕杜切娃對受索緒爾影響而形成的解構主義詞匯系統觀的再思考以及對N·喬姆斯基的轉換生成語言學的反思與變革的基礎上產生的。傳統的結構主義語言學認為，語言中的所有詞匯單位是以系統的形式存在的。E·B·帕杜切娃對這一觀點進行了深刻的反思。與語音系統、語法系統不同的是，構成詞匯體系的單位不是兒十個、兒百個，而是數十萬個，并且詞匯系統中的單位相比語音和語法系統的單位更容易受到語言外因素的影響，因此詞匯系統的變化也明顯多于語言系統的其他層次。

因此，E·B·帕杜切娃在承認詞匯的系統性的同時，又提出了語言的多義屬性。正如E·B·帕杜切娃自己所言：“詞典中意義是無法被窮盡的。即使就一個詞而言，描寫完它之后我們甚至都沒把握，是否已窮盡其所有意義，更不用說一種語言中所有的詞匯了！我們的目的與其說是充分描述單個語詞，不如說是揭示作為整體的詞匯內在結構：原先提出的任務就是理解，就什么意義上而言，詞匯可以稱之為系統”②。N·喬姆斯基提出轉換生成語言學的最初目的是通過創立一套普適性的語法規則來解釋人類的預言生成能力，但研究表明，目前尚未在己知的語言中建構起這種“普遍語法”。在對N·喬姆斯基的理論進行深刻反思的基礎上，E·B·帕杜切娃選擇走另一條道路——即研究人的理解和闡釋語言的能力。因此，她借鑒了生成主義思想，并將其利用于語義學領域，用參數化的形式研究俄語中的多義現象，特別是對動詞多義性的研究，形成了獨樹一幟的詞匯語義動態模式理論。

詞匯語義動態模式理論認為：多義性是語言的普遍屬性，一個詞的多個義項構成了一個內在統一的多義聚合體。每個多義聚合體中都有一個基本意乂，其他意義是在基本意乂的基礎上根據特定的規則衍生而來的，并且這些規則在很大程度上具有復現性和能產性。詞的語義的變化與其語義要素及題元結構的變化存在參數性的對應關系，即通過對一系列參數的考察，可確定其詞義衍生規則，即在基本意義的基礎上衍生出其他意義。下面以動詞為例，簡述E·B·帕杜切娃提出的四個主要詞義參數。

1.動詞的分類范疇。

動詞的分類范疇又稱動詞的本體范疇，是動詞的核心語義特征。E·B·帕杜切娃在借鑒Z？萬德勒、A·維日比茨卡等人的動詞分類范疇理論的基礎上，提出了自己的動詞分類范疇理論，其分類范疇包括動作、活動、過程、狀態、事變、特性、相互關系等。動詞的分類范疇可以用來區分不同的詞義、區分某些近義詞等。

2.主題類別。

主題類別表示由共同的主體義素將動詞聯結起來構成的類另別。在俄語中，根據主題類別可劃分出諸如存在類動詞、聲響類動詞、感知類動詞、運動類動詞等各種類別。主題類別的分類與普通分類不同，并不是將詞劃分到某一特定的類別中，而是根據共同的主體義素，將詞語“組織”到某一（或某兒）個主題類別中。用E·B·帕杜切娃自己的話說：主題類別是語義場的形勢類似物③。

3.題元角色配位。

題元角色配位與題元結構密切相關。題元結構指謂詞語義配價以句法題元的形式在表層結構中的具體體現。而題元角色配位指的是參項的語義角色與其句法地位的相互關系。由謂詞描寫的情境中，必備參項的交際地位不同，及在交際中受關注程度不同。交際地位共分為中心、邊緣、隱性三類。題元角色配位的變化表現為情景參項交際地位的變化，即交際焦點的遷移。

4.參項的范疇類別。

通常情況下，動詞的語義會對情景參項的類別有一定限制，在句子中使用動詞時，某一角色的參項通常對應于某一句法題元。可以大致認為，某角色參項的分類類別就是充當句法題元的名詞的分類類別。參項的常見范疇類別有物質、動作、事件、自然力、人等。參項的范疇類別具有語義區分功能，同時還能解釋同義詞的不同搭配。

E·B·帕杜切娃利用上述參數體系來分析動詞的語義變化。她的研究發現：上述詞義參數的改變會導致詞義的改變，同時四個詞義參數又在一定程度上彼此獨立，它們既可以獨立地影響詞義的變化，也可以多個參數共同影響詞義的改變。在這里E·B·帕杜切娃引入了詞匯和構詞領域的衍生概念，提出了語義衍生，認為多義聚合體的形成是一個詞在基本意義的基礎上，根據確定而有限的衍生規則產生其他意義，這些意義彼此區別的同時又與基本意義有著某種聯系，他們共同構成一個多義聚合體。

三、語義衍生的兩大機制——轉喻和隱喻

語義衍生是詞匯語義動態模式中的一個重要概念，它的提出，對于恢復多義詞內部各詞位的內在統一起到了關鍵作用。“衍生”概念最初出現在構詞學中，指的是用一類初始的語言單位構建另一類語言單位（衍生詞）的過程④。之后，衍生概念被應用于構詞學、詞匯學等領域，但是它在語義學研究卻遲遲沒有得到應用。盡管1964年Д·H·什梅廖夫就曾提出了語義衍生這一術語，但是直到E·B？帕杜切娃將其應用于多義詞研究，才使得這一概念引起了俄羅斯乃至全球學界的廣泛關注。

根據語義衍生理論，一個多義詞的眾多意義中有一個基本意義，該詞的其他意義是在這個基本意義的基礎上，服從確定且有限的衍生規則構建而產生的。詞的基本意義在衍生規則的作用下，其詞義參數（分類范疇、主題類別、角色配位、參項分類范疇）中的某一項發生了變化，從而產生新的衍生意義。衍生意義與基本意義直接或間接相關，詞的基本意義及各衍生意義共同構成了多義詞的詞義聚合體。E·B·帕杜切娃的研究發現，詞義衍生最重要的兩個手段是轉喻和隱喻。

轉喻與對客觀世界的觀念化密切相關，而詞的意義是人對客觀世界觀念化結果的具體體現。通過轉喻衍生意義的方式主要有三種：

1.詞的基本意義通過轉喻，產生了針對同一情景的另一種觀念化方式，即產生了新意義，并且新意義是非正常的，要正確理解這一意義，必須恢復情景中的相鄰參項⑤。

例如：Стаканы пенилисьи шипели беспрестанно⑥。詞句中 стакан 獲得了不同于基本意義“杯子”的新意義“杯中的液體”。

2.多義詞詞典釋義中的兩個義項，其中的一個可以通過焦點遷移而從另一個義項中得出，那么兩個義項之間構成轉喻衍生關系。

例如：俄語中的рот一詞有兩個基本意義“口腔”和“嘴唇”。后者即可視為由前者轉喻衍生而來。與1中的情況不同的是，這種方法衍生而來的意義己經固定下來并被詞典收錄，而1中衍生而來的意義尚未固定，尚未進入詞典。

3.由焦點從情景中的一個參項遷移至另一參項導致詞的題元配位發生變化或產生題元裂解，進而產生新的意義。

例如：а： Пробить дыру в стене. Ь：Пробить стену⑦。Ь句中стена的角色配位從邊緣位遷移至核心位，使得動詞пробить獲得了不同于а句的意義。

除了轉喻之外，隱喻也是語義衍生的重要手段。近年來，關于隱喻的研究己經從單純的修辭學研究專項多層次、多視角的綜合研究，特別是認知語言學對隱喻的研究成果卓著。在詞匯語義動態模式理論視角下，隱喻作為語義衍生的方式，其重點在于隱喻使得詞原有的分類范疇被打破，并重新建立起與之相關的新的分類范疇，且新舊分類范疇之間有著某種內在聯系。英國哲學家М.布萊克在研究隱喻機制時，提出以下主要概念：隱喻焦點（即謂詞）、主要主體（謂詞對應的主語或補語）、輔助主體（指分類范疇，其參項符合謂詞的分類范疇預設）⑧。在此基礎上，隱喻的本質可以闡釋為：主要主體的某一分類范疇與隱喻焦點的范疇預設不相符，即產生“范疇錯置”，而主要主體和輔助主體之間存在著某方面的相似性，正因為此，它們才可以由隱喻聯系起來。

例如：ДОЛина спит⑨。謂詞спит參項的分類范疇中有“活物”這一元素，但主要主體Долина并不是活物。但說出此句的人想表達山谷寂靜無聲，而這一特點恰巧和спит存在某種相似之處，因此兩種分類范疇通過隱喻聯系起來，而спать也因為隱喻獲得了相應的衍生意義。

四、動詞Видеть的衍生意義分析在分析了語義衍生的基本方式后，我們嘗試利用E.B.帕杜切娃的詞匯語義動態模式理論對動詞видеть的衍生意義進行分析。

俄語中的動詞Видеть是一個常見的多義詞，我們參考了толковый словарь русскогоязыка им. Ожекогова，МАС 以及俄羅斯科學院語言所的在線詞典www.gramota.ru等兒大俄羅斯權威詞典，總結出видеть常用意義有以下幾個：

1.Обладать способностью зрения

2.Воспринимать зрением

3.Иметь встречу с кем-нибудь

4.Наблюдать， испытывать， переживать

5.Представлять， воображать（мысленно или во время сна）

6.Воспринимать интеллектуал ьно и зрительно

7.Сознавать， понимать， чувс твовать

8.Находить， обнаруживать

上述意義中，意義2為基本意義，意義1，3-8為衍生意義。意義1與意義2相比，動詞видеть的分類范疇發生了變化，在意義2“用視覺接受”，即“看見”，此時видеть的分類范疇是活動，例如：оТсюда я вижутелебашню.意義1 “具有視力”，用于此意義時в идеть的分類范疇是性能，例如：Собакахорошо видит.從語義衍生模式角度看，由意義2到意義1經歷了轉喻衍生。видеть用作意義2時，客體參項的交際地位中為中心地位，而在意義1中，客體參項的交際地位下降為隱性地位，發生了焦點遷移，因此意義1的產生屬于轉喻衍生。

在意義2的基礎上通過轉喻衍生形成了除了意義4的其他意義。意義2“看見”到意義3“見面”發生了主題類別的變化，即從感知類動詞變化為物理行為類動詞，同時該動詞客體參項的分類范疇也發生了變化（用于意義2時客體可以是動物名詞和非動物名詞，用于意義3時客體只能是人）。從意義2到意義5-意義7則是參項的分類范疇發生了變化。意義2到意義5地點參項的分類范疇發生了變化（意義2表示看到現實世界中的人/物，意義5表示在夢中看見/想像出）;意義2到意義6方式參項的分類范疇發生了變化（意義2的方式參項僅為視覺，意義6中增加了智力要素）;意義2到意義7客體參項的分類范疇發生了變化（意義2的客體參項是具體的人或物，意義7的客體參項是錯誤、過失、情感等非具體事物）。意義2到意義8發生了角色配位的變化。

意義2的慣用搭配為：видеть кого/что;意義8的慣用搭配是видеть кого/что вком/чём.可以看出從意義2到意義8，受事對應的句法位從中心位變成了邊緣位，即發生了焦點遷移，其角色配位發生了變化。

從意義2到意義4的變化兼有轉喻和隱喻的成分，轉喻衍生的原理同意義2到意義7的變化，此處從略。

當видеть用于意義4，且主語為非動物名詞時，此時從意義2到意義4為隱喻衍生，例如：Сталицавидела всякие изменения в п о следние годы .此時發生了范疇錯置，видеть對主體的范疇預設是具有生命的人或動物，而此句中的主體是非生命體。因此在這種情況下發生了隱喻衍生，主要主體和輔助主體之間通過“經歷了……而繼續存在”這一共同要素聯系起來，衍生出видеть表示“經歷，見證”的意義。

基于以上分析，我們發現：видеть的8個主要意義中，意義2為基本意義，其他7個意義都是在意義2的基礎上通過轉喻和隱喻衍生出來的，而且每一個衍生意義都與基本意義直接或間接相關，基本意義和所有衍生意義一起構成了多義詞видеть的語義聚合體。

五、結語

通過以上分析可見：E·B·帕杜切娃提出的詞匯語義動態模式理論為多義詞研究提供了一個有效途徑。該理論采用參數化方法，對俄語中多義詞的語義變化可以做出合理解釋，此外，借助該理論還可以對多義詞語義的未來發展進行預測。

在自己的專著《詞匯語義的動態模式》一書中，E·B·帕杜切娃對各類動詞均進行了參數化分析，結果證明，詞匯語義動態模式理論對各類多義動詞的語義變化都有較強的解釋力。該理論為停滯了數十年的多義詞研究注入了新動力，對于近年來積極發展的語料庫語言學、詞典編纂等領域也有積極的推動作用。

注釋：

①孫淑芳.俄羅斯語言語義學發展芻議[J].外語學刊，2012（06）.

②Падучева Е.В.Динамические модели в семантике лексики[M]. Языкиславянской культуры， 2004.

③⑤⑥⑦⑧⑨Е.В.帕杜切娃.詞匯語義的動態模式[M].蔡暉（譯）[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④蔡暉.試論語義衍生[J].中國俄語教學，2015（11）.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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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蔡暉.Падучева詞匯語義動態模式的研究特色與創新價值[J].外語學刊，2010（05）.

[4]蔡暉.詞匯語義的動態模式——一個值得關注的寓意研究新視角[J].中國俄語教學，2007（11）.

[5]蔡暉.詞義研究的參數化[J].外語學刊，2009（01）.

[6]蔡暉.多義詞研究的嶄新視角——E.B.Падучева詞義動態模式系列研究之二[J].外語學刊，2011 （04）.

[7]華劭.《詞匯語義的動態模式》研究補遺[J].中國俄語教學，201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