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靜輝
(溫州醫科大學 公共衛生與管理學院,浙江 溫州 325035)
現代城市體系的構成除了物質屬性、社會屬性之外,還具有社區屬性。城市治理體系的基礎在于社區治理,社區治理是城市體系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的結合單元。城市通過其行政管制方式,將其空間劃分為大小不一、相互交錯的社區網格,而城市中社會關系與物質空間的結合需要通過社區的載體來體現。作為城市社會、經濟與政治結構支撐的社區,社區治理的意義自然不言而喻,也正因為如此,中央政府非常注重城市基層社區治理,強調城市管理要像繡花一樣精細。對城市社區治理機制的研究,首先建立在城市空間的深刻理解之上。現代城市的空間擴展是資本與權力的雙重作用的結果,[1]當前中國城市社區空間構造具有較強的計劃經濟時期單位制的濃厚色彩,單位制社區仍隱性地影響居民空間的選擇。[2]現代城市社區又直接受到全球資本主義體系資本運作的影響,塑造了城市社區構造諸多方面的差異,表現在鄰里空間和社會階層逐步相匹配,因此不同社區之間在住房、居民等方面都產生了巨大的分異。[3]也就是說市場經濟下的住房制度改革,正符合了新馬克思主義從空間向度把握城市階層的劃分與相關主體的形成的闡釋。[4]在國家權力體系與市場資本體系的雙重影響下,城市空間類型呈現了梯度化的結構差異,這種結構差異既包括了社區空間結構的不同,也包含了社區凝聚社會關系的結構差異。空間屬性與社會屬性的結合也塑造了不同類型社區及其治理機制的差異。
國內學者關注城市社區治理的研究,多側重于從社區自身內在的歷史演進過程中尋求社區治理的路徑,即從計劃經濟時期單位制掌控的社區向市場化時期商品房社區的轉型過程中,追問社區治理如何凸顯[5][6],國家權力的下沉邏輯發生了哪些改變[7],從市場經濟中發展起來的社會自治空間又如何呈現?[8]這些問題基本上與上個世紀90年代“國家-社會”理論討論形成了觀照。當前已有的社區研究側重從理論與實例中研究社區治理,其出發點與預設是城市社區的完整單一性,忽視了社區在城市空間擴展過程中所形成的區域與結構差異。城市社區治理,是城市空間與治理體系的結合。城市空間擴展形成城市區域的不同結構呈現,商業中心、工業中心、居住區、流動區等等,不同區域板塊功能之間的相互關系以及部分之于城市整體的關系,這些都將重構城市社區的治理體系。從原來單位制形塑的整體性空間向現代多重性空間的轉向,導致了城市社區在空間結構和權力結構的碎片化狀態。[9]同時,這也是城市空間從均質單一到異質多元的變革。城市空間的不同結構差異實質上是對空間資源的使用和收益進行分配和協調的過程,是一個極其復雜而又敏感的“空間治理”活動。[10]城市也是社會關系的聚集地,城市的治理不僅僅只是政府宏觀的自上而下的政策執行,它更是需要通過廣泛的公眾動員與參與的社會關系治理。城市空間與城市社會關系的綜合治理體現在社區治理體系的構建上,事實上,社區即是城市的縮影,社區的結構差異也是城市空間的差異,社區類型的空間呈現正是城市空間擴充過程的體現。
本文把社區作為城市空間結構與社會關系屬性的結合體,試圖從城市的空間類型差異與動態的實踐演繹中研究社區治理。在城市空間的演進中,社區可以劃分為均質型社區、異質性社區、并制型社區與轉制型社區,這四種社區在時空差異上形成一定的序列,并在其中體現了空間屬性與社會屬性的綜合差異。不同類型社區的內在時空屬性與社會關系會對社區治理機制產生路徑依賴與結構約束。
均質型社區指的是城市中單位制老社區。早期的單位福利房居住小區以及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房改之后的商品房雛形小區是該類型社區空間的主要形式。社區基本上以老式的低層建筑為主,在一些配套設施建設方面,此類社區存在著較大的缺陷,包括地下人防工程、地下停車場與停車位等建設缺失,在某些小區還存在著一些房屋建筑老化、墻面經常性滲水的情況。社區內建筑物之間的空間局促,社區公共活動空間較少。均質化社區是城市早期發展的結果,是中國單位制時期以及住房貨幣化改革初級階段的產物。也正是這一特殊階段,造成了該類型社區社會關系的特別之處,諸多的研究表明均質型社區出現了產權變動、人口流動的情況,但是單位化的空間仍然會具有路徑依賴。[11]
均質型社區的主體性關系仍然制約著社區的空間展現,單位制解體后社區熟人社會的結構關系會得到延續。人們的互動關系與交流密度維持著一個較高的頻率,社會關系緊湊,雖然社區也出現了單位人口外遷以及外來人口的入住,然而,均質型社區有吸納效應,一段時間后會同化外來人口。基于熟人社會的強關系,均質型社區的集體行動能力非常強,社區認同感較高,配之以政府、社會組織等外部力量支撐,可以形成社區較強的抗風險能力。[12]均質型社區所面臨的問題也頗多,老齡化與底層化尤其突出。[13]筆者所調研的某二線城市均質型社區居住人口中,老齡人口占整個社區的比重有25%左右,有些社區甚至達到30%,老齡人口的增多也給社區帶來了公共服務壓力,其中一個比較突出的問題是社區內樓房無電梯造成的老人出行不便。社區的一些公共設施與服務開始傾向于以服務老年人的需求為主,例如老年人日間照料中心、老年文娛活動中心等。面對老齡群體的需求,均質型社區更要提供精細化、持久性的服務型措施。此外,該類型社區也面臨著空間束縛的問題,建設較早、沒有考慮城市化發展程度,造成了人與汽車的空間爭奪,居民占用大量的道路空間作為停車的位置,社區面臨著停車位緊張、道路擁堵的問題。幾乎所有的均質型社區都面臨著人與車的空間爭奪問題,而且這個問題很難處理,由于沒有停車收費的傳統,當物業準備介入收取停車費的時候,自然引發小區居民的諸多不滿與抗議。
均質型社區另外一個隱性的后果是社區的底層化。在住房改革的初期,這些社區中的單位人成為了最早擁有房屋產權的人,然而,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小區內的房屋產權置換率開始上升,而該類型的房屋也成為舊房、老房。于是,社區內收入較高者遷出,城市中低收入家庭或者弱勢群體則成為遷入群體。周而復始,社區最終成為市場配置的低洼地,城市呈現階層劃分的空間序列。當然,均質型社區也因為空間位置關系面臨著國家權力的再改造問題,在某些大城市已經正在進行大規模的老社區拆遷與改造行動。
異質型社區主要指的是一些新商品房小區,新世紀以來所建造的商品房小區大都屬于此一類型。而社區的異質性,意指社區人員構成的不同,新商品房是通過市場購買所形成,因此人口來源構成較為復雜,社區空間也存在彼此陌生化的地方。新興商品房小區更多帶有市場權力塑造的形態,是通過房地產權市場資源配置所形成。構成社區的業主不僅來自本城市的各個區域,也來自于不同城市的居民。新興的商品房小區并沒有歷史遺留的社區社會關系,而是一個來自不同地區的人所組成的高度陌生化的社會。私密空間的維護、高度流動性以及權力扁平化構成了該類型社區空間的主要特征。[14]異質型社區基于市場的配置,有嚴格的社區住房容積率與綠化面積限定,必須保證一定的公共利益空間。個人通過市場購買獲得房子,居民有較強的業主意識,非常注重小區的環境與社區內的服務質量。相比較均質型社區的需求,異質型社區的需求則存在著多樣化需求供給的困境。異質型社區人員構成非常復雜,不同單位、不同地域以及不同戶籍的人口疊加在一起,形成了社區的多層次、多樣化的需求機制。同時,社區物業管理與居民的關系較大,社區居民更多的是與物業進行頻繁接觸與互動。
異質型社區因為構成人員的復雜性以及業主自我產權意識,具有很強的個人維權性主張與行動能力。因此,異質型社區人員雖具高度流動性和陌生化,但是面對社區內具體問題時,例如社區房屋質量、社區綠化、社區環境以及社區物業管理混亂的問題,經常就會出現業主動員召開業主委員會形式的行動,與開發商、物業具有較強的談判與溝通能力。
城鎮化的擴張中,出現了很多城中村與城郊村,這些村莊的特殊之處是在城市中心,卻還保留著村的形式與內容,包括村的管理體制、村莊集體經濟以及村莊福利分配等。村莊空間上已經處于城市之內,但農村集體產權屬性使得他們成為城市中的特殊存在。一些大城市中的城中村,不僅成為城市低收入階層的主要寄托地,也成為外來人口流入的集中地區。為了形式上完成城市化,城中村、城郊村往往被城市管理者納入到社區管轄范圍中。如某些地區實施的“轉并聯”制度,城中村、城郊村或者轉制為單獨的社區設置,或者就近并入商品房社區,或者幾個村一起設置農村社區。[15]122村級組織就近被納入社區的治理體系中,形成了“村-社”并列共存的格局。村社并列型社區,存在著以商品房小區為主體的社區治理模式,也存在著城中村的村級治理模式,兩者并軌運行。筆者在某市調研時遇到了諸多并制型的社區,這些社區的運轉機制也是分立的,社區內的非農居民居住空間由社區進行管理,城中村空間地帶則由村委會來具體管理。村里有關宅基地房子和村民之間的糾紛都由村級組織調解和處理,社區只是在出租房管理上進行監督與指導。顯然,并制型社區是市場引導下的國家權力改造邏輯,城中村附近已經完成房地產市場的配置,市場必然要求城中村的土地納入到城市地產體系中對之進行改造。城市政府正是迎合了市場這一點,利用國家權力改變村級組織的形態,諸如村級股改、地改、資改等方式,完成村到城市社區、村民到市民的進一步轉變。
并制型社區是城市消化周邊農村出現的轉型過渡現象。近幾年中國城鎮化快速發展,大量的城市周邊地區農村被迅速納入到城市建成區范圍之內,為了平穩推進城市化,大多數城市采取的政策是征用農村土地,保留村莊建設用地的措施。于是,我們就看到了城市中心地區所出現的大量農民房集聚的現象,再加上一些村民為獲得房屋租金,出現加蓋、違蓋房子的現象,使得村莊內宅基地區域的房子很難被拆遷。保留農村建設用地的村莊與周邊城市商品房社區互相交錯,這一地理空間構造型構了并制型社區的形態。
所謂的轉制社區指的是安置類型小區,也就是村莊在整體拆遷、農民上樓之后形成的社區,這種社區在形式上已經完成城市化內容,農民變成為居民,住上了城市化的象征——高樓大廈,日常生活也告別了土地耕作,用上煤氣天然氣,農民的閑暇時間開始增多,在生活方式上與城市居民接軌。但是在社區的內容上,尤其是社區管理的內核上還存在著諸多的農村治理方式遺留。社區的構成基本上是來自于已有的村委會,社區集體經濟也是原來村集體經濟的轉軌形式。轉制型社區的居民大多保留著原來的生活方式,很多方面都存在著原來生活方式的遺存,在小區的綠地上開墾、種菜,把農用工具帶進新的城市居住空間中,給城市社區治理帶來了一定的麻煩。例如,農村聚餐時候所用的大桌椅與農村的生產工具,也被村民們帶到了高樓里,在高樓里消防道上堆積,成為社區消防管理和監控重點治理問題。轉制型社區外在的居住環境發生了諸多的變化,但是內在的人員互動、人情往來以及交往方式都受到村莊生活已有路徑的影響。例如,在轉制型社區中我們經常可以看到多樣化的公共空間,包括社區內的門亭走廊、商店,都可以看到聚集商議的人群。此外,社區承繼了村莊社會中熟人社會的傳統,鄰里互助與關系網絡都會在轉制社區內產生一定的行動能力,從而為社區向真正的城市異質性社區轉軌提供了較為緩和的過渡性可能。轉制型社區基本上就是“村改居”模式的延續,這一模式如前文所述,雖然農民在身份上發生了轉變,甚至在居住方式上也發生了較大的變化,但是農民并沒有真正地完成城市化的認同[16],村到社區的制度與組織銜接還存在著較大問題。
本文對現有基層城鎮社區的劃分在一定程度上帶有理想類型的建構,在現實中多是幾種社區綜合模式。但是,需要指出的是這幾種類型社區在時空演變中對于城鎮化的意義。城市從其最初的行政、商業中心逐漸延伸,不斷擴展,隨著工業化過程中招商引資的發生,城市建成區面積相應的擴大,在城市建置面積擴展的同時,也伴隨著社區設置相應的更新。從原有的“街-居”體制向現有的“街道-社區”體制轉變,基層社區設置范圍也開始擴增,居委會向社區居委會轉型。均質型社區是城市的核心地帶,是城市化早期發展階段的產物,但由于其時空結構存在著延滯性,與現代性都市規劃理念存在偏差,導致其社區內在問題開始暴露。作為市場化、工業化的產物,新商品小區的建筑規劃理念基本符合了現代城市人的生活節奏,這些小區作為均質型社區的外圍社區而構建起來,并且一定程度上正成為城市主導型社區。其他兩種社區處于城市化的邊緣地帶,是邊緣地區逐漸走向城市化的一種模式,不同城市選擇了不同的社區創建模式,有的地區是吸納農村,合并農村為社區模式,最終逐漸過渡到現代城市社區;還有一種則是改造農村,徹底拆遷已有村莊的建筑格局,農民上樓,從形式上完成現代城市社區的建構。因此,我們如果以城市的時空演繹為圖示,則可以把四種類型的社區展示為如圖1所示:
四種類型的社區分布大致代表了社區在城市空間上的結構分布。處于城市核心地帶的同質型社區,以及城市新區的異質型社區,城市邊緣地帶的并制型社區和轉制型社區。社區在城市空間的不同分布,隱含著城市公共資源與行政資源的不同分布。均質型小區因為是城市的核心地帶,包括教育、衛生醫療以及公共空間都普遍分布于這些小區管轄范圍內,社區居民充分享受到城市化的便利。這部分社區也是城市社區建設中財政與項目重點的照顧對象,是地方政府財政投入扶持的重點社區,社區內外的環境以及樓房裝修主要由地方財政分擔。而異質型社區同樣也是地方政府所重點建設的區域,某種程度上該類型的社區體現了現代公共資源下放的活力性地區,在這些地區,現代化的信息、設備開始進入社區,為社區提供全方位的立體性服務需求。某些商品房小區已經產生智能化管理方式,電子監控、門禁系統以及信息平臺的整合都處于前沿位置,同時這些社區一定程度上存在著階層區隔的現象,尤其是在一些高檔商品房社區的地理空間中,階層區隔就特別明顯。最后處于城市邊緣地帶的并制型社區以及轉制型社區,是城市正在開發的地區,基礎設施以及現代公共服務還處于設計計劃中,這些社區就存在著一些公共服務不足、自我服務內生性缺失的情況。在這些社區,一些居民還處于農村社會向城市社會的轉型期,他們還沒有現代性公民的公共性,自然在需求上主要依賴于政府的公共服務資源的下沉,缺乏主動性。政府對這些地區的社會化改造也是一種形式上的做法,而缺乏真正的實質性社區內容,例如在社區社團組織、文娛活動以及衛生醫療資源方面,在這些社區鮮有體現。

圖1 四種類型社區的空間展示
社區類型不僅呈現了一定的空間布局格局,同時在時間上也因為城鎮化進程的不同階段而出現階段性的差異。階段性的差異不僅體現在城市化過程中社區構建模式的差異,也體現在國家政策對社區型構的不同規制上。首先,從建造的社區模式來說,早期的均質型社區基本上體現了階段性特征,主要以六七層的小高樓為主,在筆者所調研的一些城市老社區都是以六七層為主,很少有相關的配套措施,這一時期的社區還是以小居委會的管理體制為主。按照一些以前在居委會工作人員的說法,居委會就五六個人,所有的事情大家一起干,對自己居委會內的每戶人家都很熟悉。但是,到了異質型社區之后,在建筑空間上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高樓建筑代替了小高樓,一幢大樓里所居住的人就與原來居委會時期管理的人數差不多。小居委會的建筑格式是為了滿足大家的住房需求,因此在建筑理念上并沒有體現出較強的個人化色彩,老小區的居住空間無意之中創造了多層次的公共空間,包括走廊、門亭以及街道等等。在老小區居住,與同一居住空間人的照面機會次數比較頻繁,而在新型的異質型社區中,社區建筑的格局鮮明地體現出個人化色彩的氛圍。也就是新型商品房社區是在個人化的主導原則下的一種模式,從外面駕車回到小區地下停車場,從停車場坐電梯直達自己所居住的樓層,全程都帶有私人空間色彩,在這樣的小區中,即使是住在隔壁的人,也可能只是打過幾次照面,彼此基本的個人信息也互不知曉。而在并制型社區則是前兩種社區類型的共同在場,商品房社區與城中村、城郊村并置的格局,常常是熟人社會與陌生人社會的兩種交織格局。當然,并制型社區其實也是轉制型社區的一個前期階段,在城中村、城郊村正式拆遷之后就會形成轉制型社區。
并制型社區與轉制型社區是屬于城市社區的邊緣地帶,他們是城鎮化進程中人口集中與流動的主要社區場所,如果說均質型社區與異質型社區是城市中上階層的主要流動區域,那么并制型社區與轉制型社區則是城市外來務工階層的主要流動場所。并制型社區中,城中村、城郊村基本上是城市中下階層的居住場所,而在轉制型社區中,由于諸多農民擁有一套以上的安置房,他們在失去原有的出租房收入后,安置房的出租與買賣則構成了他們的主要生活來源。可以看到,不同社區在城鎮化進程中的不同階段吸納與消化不同身份的人口,均質型社區為從單位制束縛中解放出來的城市居民提供了適時的居住空間,而在市場化向縱深發展的階段,異質型社區滿足了市場化中多樣性個人的多層次需求。并制型社區、轉制型社區存在的意義,一方面為城市化的新型人口提供了向城鎮化平穩過渡的實踐,另一方面也成為城鎮化進程中的穩定的蓄水池,沒有這些社區的存在,中國的城鎮化將會重蹈拉美國家的城市化陷阱,大量的貧民窟與棚戶區將會阻礙城鎮化進程。
均質型社區一般采用社區居委會兼業主委員會的形式,形成“三位一體”或“四位一體”的治理模式,即以社區“兩委”為核心,形成物業、業主委員會等都被吸納的組織模式。筆者調查的一位社區書記總結該類型社區為“每個社區都有四套班子,黨組織、居委會、業主委員會和物業,合不到一塊,各自為政,相互不信任。后來,我們以社區黨委為核心統合了其他組織,事情才開始順利”。各個地區均質型社區的管理方式并不統一,但是其核心是社區兩委統合其他力量共同服務于社區。均質型社區從單位制社區演變而來,早期都有小居委會的治理傳統,在城市發展過程中,逐漸演變為現在的社區治理模式。但是因為均質型空間存在著時空遲滯性問題,也導致了該類型社區的諸多內部問題。例如物業虧損、公用房閑置或被私人把控、衛生環境差等,業主委員會無法形成合力,物業公司又不愿意進駐,社區居委會經常被抱怨。基于這些考慮,社區“兩委”就成為社區的單一治理主體,承擔業主、物業等多種角色。例如,有的社區通過社區黨委統合的方式管理四個組織,物業由社區直接派人管理,業主委員會的人必須是社區“兩委”的班子成員。由社區居委會作為單一治理主體是延續了小居委會時期的管理體制,可以解決均質型社區的多種問題。經過社區的統合之后,社區內的各項事務可以進行協調安排,在公用房的配置方面就不會出現私占、私用的現象,社區居委會就可以進行出租、辦公以及建設社區文娛中心等多樣化的利用。另外,在社區停車位設置與收費方面更便于人性化處理。一體化的治理模式,是基于社區內外的特殊情境所形成的。事實上,一些均質型社區也嘗試著購買物業服務,建立業主委員會等多元化合作治理模式,但后來發現問題很多,諸如物業管理不順暢、回應居民不及時,居民不找物業找社區,業主委員會內部選舉分歧等,相當程度上造成了均質型社區的治理困境。在解決這些問題的過程中,均質型社區也嘗試摸索符合社區自身需求的治理機制,“三位一體”“四位一體”的方式就成為均質型社區的主要嘗試方案。
社區多位一體的治理模式從根本上說是應對了均質型社區的特點。均質型社區作為老社區,有一定的熟人社會基礎,人們之間的社會關系交往頻度高于一般的社區,因此,通過社區來處理社會關系就具有了相對較低的空間治理成本。在物業費用的繳納方面,社區往往要優于物業公司,業主委員會叫不動物業,但是社區卻可以及時回饋。另外,有了社區一體化治理,社區在社會組織的培育與引進方面也非常順暢,社區能夠有效動員社區內的居民參與、組織一些文娛活動,動員社區內外的志愿者服務于社區工作,同時在引薦社會組織服務于社區方面,社區居委會的協同有助于社會組織與社區居民之間的對接。
多位一體的治理模式,也造成了社區的“超負重”。社區既要執行上級政府的政策和地方政府條線各部門的任務下派,又要同時承擔著社區內瑣碎、細小的事務處理,兩者雖然有所相通,但是對于居委會工作人員來說,兩者之間往往存在著很大的落差。社區對于這一點也認識清楚,社區主要是服務社區居民的,但是社區具體的居民要求與社區集體職權之間總會存在著一些相互沖突的地方,當然,社區居民的問題非常細碎化,需要社區花費很大的精力去做。均質型社區治理體現了國家權力的深刻影響,從社區產生到社區的發展及其衰落,作為國家治理單元的社區始終深受影響。均質型社區脫胎于單位式治理的傳統,在其發展演變中同樣依賴于作為單一主體的社區。雖然,均質型社區受到市場多元化的沖擊,但是因為內外情境的變化使得這些社區仍然需要借助于社區的單一治理主體機制解決問題。
新興商品房小區的治理則呈現了國家與社會的相互交織形態。當個人通過市場購得完整產權的新型商品房時,必然帶有對房屋居住環境、物業服務以及空間位置的自我期望。因此,在對小區物業、服務的談判中,擁有現代公民本位意識的居民相互組織成立業主委員會管理小區。與業主委員會類似,物業公司也是通過市場購買的方式進入小區,與業主構成了市場交換主體的關系。商品房小區也是社會空間比較豐富的地區,在此空間中也有政府與市場所促成的社區社會組織。社區、業主委員會、物業以及社區社會組織構成了異質型社區治理的“四駕馬車”。社區治理需要各個利益相關者的共同參與,在參與過程中達成共識,形成公共事務的解決之策。[17]社區“兩委”、社區業主委員會、物業以及社會組織是社區治理中的多方利益主體,異質型社區的治理實踐不可能繞過這些主體進行單一治理,因此,與這些主體如何形成良性合作共治成為該類型社區的主要難題。
多元主體的參與協商合作治理構成了新興異質型社區的基本治理框架。但是,當前社區治理中的多元主體合作不僅存在著實踐參與中的主體缺位,而且主體之間的相互矛盾也頻繁爆發,圍繞業主-物業糾紛產生的矛盾和沖突不斷出現,新型商品房小區也不斷涌現業主維權運動。[18]社區居委會與業主委員會雖有指導關系,但是社區居委會的事務處理有賴于業主委員會工作的配合。事實上,在某些社區,社區居委會的辦公用房和社區活動場地都是由業主委員會來提供,所以,社區在對業主委員會進行指導的同時,也不得不與業主委員會進行妥協,以促成相互之間的合作。
業主委員會因為是社區內部自治選舉出來的,可能會存在著居住小區內各個群眾團體以及人員操縱選舉的情況,甚至也會出現一些派性選舉,正是因為社區內居民的異質狀況,常常會讓業主委員會處于癱瘓境地,而業主委員會的癱瘓造成社區居民不能享受諸多的社區內公共資源。而對社區居委會而言,他們也不敢輕易介入業主委員會組織體系的建構過程,在異質型的新商品房小區內,以社區居委會取代業主委員會已經不可能。一些新商品房小區的業主委員會,因為其名下有很多的公用房出租,包括辦公用房,使某些業主委員會被一些社會勢力滲透控制。在筆者所調研的一些商品房小區中,一些業主委員會被黑社會性質人員把控,造成了業主委員會的分裂和上訪事件不斷。例如,某街道社區內一個業主委員會進行選舉,因為在業主委員會下面有諸多產業出租,在選舉的時候就有少數黑惡勢力滲透,小區內的出租資源成為社會人士看中的主要原因,當業主委員會被這些人滲透和掌控之后,小區內的出租房被用作舞廳,甚至賭博場所。在被群眾反映之后,社區居委會與其他部門強制性關閉了舞廳。而這一舉措,導致了業主委員會與社區之間的矛盾,業主委員會中就有一批人操縱社區居民把社區居委會主任選下臺。
并制型社區治理采取一種平行治理的方式,因為地域之間的區隔,形成了鄰里之間的不同治理機制的并行不悖。村與社區兩種體制的同時運行,是在城市空間擴展過程中出現的一種暫時性過渡現象。城市吸納和改造農村為城市區域,本身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從農民轉化為市民也并不僅僅只是身份戶籍的改變。從兩種體制并行的過程來看,平行治理為村民過渡以及模仿城市居民的行為方式提供了緩沖器。雖然并制型社區以一種社區內分割區域的形式進行治理,但是社區居委會作為整體性的治理單位,正在逐步取代村民委員會成為村民辦事的主要機構,包括村民的社保、民政、計生等工作功能其實已經開始讓渡于社區,唯一還具有強村民自治色彩的則是經濟經營與管理功能,包括村集體建設用地出租與集體廠房出租等主體還落實在村民委員會自治組織上。
當然,平行化治理也給社區治理帶來了多元化沖突的矛盾。新的商品房小區開始成立業主委員會、進駐物業,具有異質化社區的多元治理功能承擔,但是這些商品房小區也存在不成熟的地方,業主委員會的選舉與成立需要一個時間段。社區居委會雖然名義上指導業主委員會的選舉工作,但是為了避免與業主產生矛盾,社區居委會也很少深入牽涉其中。同時,社區居委會要與村級治理組織進行一些聯合治理,如村里的出租房消防管理以及外來人口登記管理等工作。總之,并制型社區的平行治理雖然治理主體平行,但是在一些日常事務的處理過程中,社區已經慢慢開始逐漸取代村民自治組織發揮社區管理的功能。但是,如何進一步協調與整合村“兩委”、業主委員會與物業公司等組織的關系,并制型社區并沒有現成的經驗可依賴。
行政村經過改造、拆遷之后所形成的轉制型社區具有很強的村級治理色彩,社區的基本框架仍然沿襲著村級組織的設置,社區居委會的人員組成也基本是原來的村干部。因此,雖然居住方式上城市化了,但是社會關系的管理仍然有著很強的鄉村治理路徑依賴。這主要體現在社區的治理方式和技術上,仍然基本沿用了鄉村的治理手段。如新的拆遷安置小區中,社區組織延伸的觸角——樓棟長以及社區骨干都是原來村組小組長和老干部,他們的治理方式也帶有很強的非正式運作色彩,運用更多的關系、人情和面子與社區居民進行溝通與互動,村改居之后出現的諸多物業糾紛,也都嵌入了較強的人情關系治理色彩。在社區具體的事務治理中,社區公共議事空間成為取代村民小組會議的主要替代物,通過社區公共議事空間反饋社區中的問題以及政策執行過程中的偏差,社區居民代表會議基本上就是由原來小組的村民代表組成。
在轉制型社區中,社區“兩委”脫胎于村“兩委”,因此具有較強的地方性治理能力。在具體的社區治理實踐中,社區居委會扮演了之前村民自治組織的“統辦”色彩,因此與均質型社區類似,社區居委會是多位一體的。但是,這個多位一體是體制轉型時期的過渡性階段,不是老社區應對內部社會關系治理的邏輯,因為村社集體經濟、村民觀念、村莊關系等在社區建置過程中的遺留,社區“兩委”承擔起轉制社區的全部職責。
城市區域的時空擴展受到國家與市場權力的雙重塑造,在時空擴充中形成不同社區空間類型產生了適應時空的不同類型治理機制。城市空間擴充一方面需要遵循城市內在的自我發展邏輯,因此,城市相當多的歷史建筑和自發社區秩序得到了某種程度的維護[19]170-181,在空間自我衍生的基礎上所形成的特定治理機制是社會關系與空間的結合,把諸多復雜的社會關系化約為空間的單主體治理,解決了空間均質型社區的分裂與風險,均質型社區的“多元一體”以及轉制型社區更適用于治理的組織化方式。但是,另一方面,城市空間的變異也產生了新的空間社區,不同階層、不同戶籍的人群居住的新型商品房小區、以及城鎮化過程中對農村社區的改造所形成的城鄉社區加劇了空間內部的分裂與差異。于是,單一的治理主體也被多中心治理模式所取代,出現社區、物業、業主委員會以及社會組織等多組織的互動治理模式,在并制型社區中則呈現更為復雜的治理形態,兼具有農村與城市社區治理的多重性。
不同空間類型的社區治理雖然在治理機制方面存在著巨大差異,然而,不同類型的空間社區治理也存在一些共性,即注重社區內部資源的發掘以及社區內外力量之間的互動,以構建社區公共性為目標,完善不同空間類型社區治理機制。
第一,尊重空間內部所形成的治理程序與規則。雖然“四位一體”的治理方式有悖于現代社區治理的原則,但是它很好地解決了均質型社區內部的多種矛盾,包括社區內的公共交通治理、小道治理以及物業治理等,在社區“兩委”統領的自治原則下,居民充當著監督者與評判者的角色,社區居委會與居民之間形成良性互動,共同推動社區治理的完善;轉制型社區中傳統農村鄉土社會的熟人治理機制同樣在現代城市社區空間得到延續與傳承。
第二,社區空間公共性的培育。不同類型社區的治理都非常注重挖掘居民的公共參與性。讓居民參與社會事務的公共治理,則需要提供一定的公共空間,正是在這一點上,均質型社區、異質型社區、并制型社區以及轉制型社區都愿把一些公共性內容放在公共空間的討論中確定處理原則。例如,某些社區所推廣的“交通微循環”通過居民議事會、樓棟長會議以及積極分子的共同推動最終解決了社區內部的汽車經常性擁堵問題。在轉制型社區中,為了積極推動轉變為市民身份群眾的參與熱情,在樓棟之間建立議事亭、議事走廊,方便大家住上高樓之后的公共議事。
第三,吸收社區內外的多方面社會力量。不同空間類型社區的治理本質上是一種多方力量參與的公共議事。因此,社區治理非常注意吸收社區內外的各種群體力量參與社區建設,均質型社區利用老社區的熟人關系與退休干部、老黨員作為樓棟長建立治理的基層聯絡站,隨時反饋社情民意;一些新型社區則注重發掘社區內部的組織群體,不同的興趣小組、文娛團體以及專業化的社會組織等共同推動了社區多元主體的治理。
不同空間類型社區的治理是“時空壓縮”[20]背景下的產物,城市多種空間類型社區正是城市不同時段與空間類型的結合物。不同空間類型社區治理不可能通過一種單一治理模式解決社區內所有問題,結合社區內外資源與制度環境所形成的治理結構是組織與環境協調的產物,是社區自上而下的決策與自下而上的參與結合的共同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