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析中國傳統紋飾蓮花水鳥紋

趙瑜

摘 要：蓮花水鳥紋的源流悠長，由紋飾演變來看，唐代盛行的花鳥紋飾可見蓮花水鳥組合，宋代蓮花水鳥紋的樣貌漸趨完備被用以祝福夫婦和美、仕途順遂的吉祥寓意。通過分析蓮花水鳥紋裝飾布局與筆繪風格，理解青花瓷紋飾的規律與原則。

關鍵詞：蓮花水鳥紋;元青花;紋飾

蓮花水鳥紋是中國各類工藝品匠人們長期使用、不斷進化的一個經典題材。最早在春秋時期的青銅方壺上就有使用蓮花與仙鶴的裝飾;唐朝時期，包括蓮花水鳥紋在內的花鳥題材成為工藝品裝飾的主流;到了宋代，蓮花水鳥組合在豐富了背景環境之后更加流行。

蓮花水鳥紋在紋飾的演進中不斷豐富自身的寓意與內涵。從最早伴隨佛教傳入，成為往生蓮池、蓮花生化的圖像;后來蓮花與鴛鴦的搭配成為婚姻及愛情的象征，與鷺鷥組合則具有清廉、進仕的吉祥寓意。具有豐富內涵的蓮花水鳥紋并非是某個特定階層的專屬圖案，而是雅俗共賞，深受王公貴族、士大夫階層及市井小民的歡迎。除了吉祥寓意外，蓮花水鳥紋也反映了唐宋以來逐漸興盛、不分階級皆為之狂熱的中華傳統游園文化。

禽鳥作為中國傳統裝飾題材最早可追溯至新石器時代，在河姆渡文化遺址出土的一件象牙雕片上就有兩只神鳥對望，共同護佑一個象征日月的同心圓圓珠。商周時期，青銅器上出現大量禽鳥紋，表現出莊嚴神秘風格的鳳鳥形象。春秋時期的器物紋樣即有蓮花與禽鳥結合的例子，如蓮鶴方壺。蓮鶴方壺的器形碩大，壺蓋為兩層盛開的蓮花瓣，蓋頂上有一只展翅欲飛的仙鶴。南北朝開始，隨著漢代以后佛教的傳播，與佛教教義內涵相關的動植物題材大量出現在中國的佛教藝術中。石窟壁畫中的蓮池常與漫天的花朵、花樹成為佛教故事的背景。佛教信仰也影響了中國人對于死后世界的想象。6世紀高句麗真坡里4號墓中的蓮池圖是目前所見最早的蓮池圖之一。這可能是佛教教義中的西方極樂凈土，表現出墓主人心中對前往樂土的希冀。花鳥紋飾在隋唐時期逐漸成為裝飾藝術的主流，形象具體的動物逐漸取代帶有神秘崇拜的神獸、怪物紋。唐德宗就曾召喚畫家邊鸞繪畫新羅國進貢的孔雀①。至于植物題材，因為佛教的傳入促使蓮花、忍冬紋的流行，中西域頻繁的交往帶來葡萄紋、石榴紋、椰棗樹紋等異國裝飾。也正是在唐代，我們開始見到蓮花鴛鴦、蓮花鷺鷥的蓮花水鳥紋組合。蓮花、水鳥組合的花鳥裝飾被運用在各種器物或者陵墓線刻畫上。從長沙窯的例子可以看出，蓮花水鳥紋也開始被使用在瓷器裝飾上。到了宋代，蓮池中悠閑游戲的鴛鴦、鷺鷥等水鳥成為常見的裝飾題材之一，在瓷器上變得更加普遍，其中以定窯白瓷最多。裝飾最多蓮花水鳥紋飾的定窯白花瓷，劃花、印花都有，并且不同的技巧手法而展現不同的藝術風格。定窯劃花是指以細勁的直刀長線條搭配寬斜的刀法，在瓷面上劃出深淺不一的線條，進而產生如墨染般的積釉變化，再用篦子快速劃出數道平行的回繞線條，形成流暢如畫的裝飾風格。因此，定窯劃花瓷上蓮花水鳥紋飾的空間配置疏朗分明，線條簡潔，營造出一股寫生小景畫般的淡雅氛圍。

蓮花水鳥紋中常見的鳥類之一就是鴛鴦。在古代，鴛鴦被視作一種瑞禽，戰國時期曾侯乙墓出土的漆盒上便有鴛鴦紋飾，是福祿的象征②，更是夫婦成雙成對的恩愛之情。唐代公主出嫁時，便賜有“神絲繡被，繡三千鴛鴦，仍間以奇花異葉，其精巧華麗絕比，其上綴以靈粟之珠，珠如粟粒五色輝映”③。蓮花為盤根植物，花果同時生長，盤根叢生，有本固枝榮、祝福世代綿延、家道昌盛之意，而蓮花、蓮蓬、蓮子三者結合則有連生貴子之意④。宋元時期蓮花作為婚姻美滿的象征，被裝飾在引導新人前進的花燭上⑤。因此，蓮花水鳥紋題材可用于祝賀新人婚姻美滿、子孫興旺之意。

佛教與蓮花禽鳥的淵源極深。《佛說太子瑞應本起經》中，即以釋迦牟尼成菩薩時買蓮花供佛之事，奉勸世人應當以蓮花供養佛、菩薩。蓮花同時也是一種圣跡的顯現，佛陀踏過的火坑變成了蓮荷齊開的清涼水池，吐一口水變成寶池。佛教教義中有“華藏世界”之說。華藏世界即蓮花藏世界，意指整個世界無不是從香水海中的一朵大蓮花中生出，萬事萬物都由蓮花幻化。許多佛教經典如《妙法蓮華經》中也不斷強調，前往極樂凈土之人由佛前蓮花化生而出。

蓮花水鳥紋中另一種常見的鳥類就是鷺鷥、水鳧、鴨。鷺鷥止有班、立有序，被喻為朝官班列，而帶有入仕當官的象征。鷺，音同祿，有借音托義，希望順利通過科舉取得功名之意。因此，鷺的吉祥語也多與科舉有關，如三元德祿、一路連科，意旨連續考上科舉。此外，鷥音同思，也可比喻為君子，宋元畫家喜歡以九只鷺入畫，稱之為九思圖。水鳧在《詩經》也有與福祿相伴的意思，而與鳧鳥形象相近的鴨，音近為甲，意即中甲。這些蓮花水鳥紋圖案有一路連科、連中三元等喻意，預祝學子科舉考試順利。至于蓮，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喻意，又可諧音廉，故繪鷺鷥與蓮，有路路清廉、頌人為官清正廉明之意。

蓮花水鳥紋還與興盛的文人士大夫和平民游園之風有相當的聯系。園林提供可游、可賞、可憩的游賞空間，與宅院相連的私家園林成了士大夫玩賞詠嘆、歡聚醉飲的重要場所。士大夫的交往通常是詩詞相伴，宴樂作陪，景趣橫生。清高和風雅是游園之風中的主要思想情趣。蓮池以君子出淤泥而不染的象征為文人士大夫所愛，可與園中孤高傲世的“歲寒三友”松、竹、梅相互輝映，寓意隱居名山、隱逸遁世的石峰水池都是藉園中景致讓文人以題名、扁聯和園記、詩畫方式記錄下來，形成一種特殊的游園文化，蓮池水禽也成為文人園林的代表意象廣為傳播。還有眾多提供庶民百姓出游娛樂的公共園林，這些園林常常傍水而建，成為風景名勝之地，深受平民百姓喜愛。例如，距離南宋都城不遠的西湖幅員遼闊，坐擁奇峻的山群林澗，花木扶疏、亭閣錯落、名勝眾多，是當時最負盛名的公共園林。宋代的街道沿岸種植桃、李、梨、杏等樹，溝渠內則植蓮荷，遠近樹木扶疏，各種花卉相間，連城市平凡街景都自有一番色彩。在人們賞游、親近的水域中，蓮花水鳥是相當常見的景色。因此，蓮花水鳥紋除了具有吉祥寓意外，也因它深化且貼近平民生活的景致，而受到廣大民眾的喜愛。

14世紀元青花瓷在江西景德鎮燒制成功后，將中國瓷器長久以來的單色瓷審美品位轉型為釉下彩繪瓷器的狂熱。元青花瓷憑借其藍白兩色的強烈對比、精美華麗的紋飾，展現出與之前的中國瓷器完全不同的美感。在俯拾皆是的華麗紋飾中，清新雋永的蓮花水鳥紋顯得獨樹一幟。

青花瓷器是先在素坯上以鈷料繪制，再上釉而一次燒成的高溫釉下彩瓷器。青花紋飾是在胎與釉之間。進口青料繪制的圖案有下沉并滲入胎骨的特點，看上去像是先用工具在胎上雕刻后，再進行填色，用手撫摸時有凸凹不平的感覺。青花瓷鈷料的主要成分為氧化鈷，含有氧化錳、氧化鐵和其他多種氧化物的復礦①。氧化鈷是一種著色力極強、穩定性好的彩繪原料，而且容易燒成。氧化鈷一般含有不同程度的氧化鈷與氧化錳等多種元素，其他元素含量的多少決定了氧化鈷的性質。青花瓷中使用的氧化鈷料，經科學實驗結果證明，在當時可分進口青料與國產青料兩種。進口青料含鐵量高，含錳量低并含有砷。國產青料則與此相反，含鐵量低，含錳量高，不含砷。由于兩種原料元素的含量不同，燒成后青花瓷器的呈色也就不同。元青花瓷器大多用進口青料繪制，青色呈色濃翠，有少量的黑色結晶斑點，用料均勻，色濃而薄，線條精細，不甚暈散。利用顏色的深淺不同來表現光線的強弱，所繪紋飾具有三維效果。然而，青花瓷器的呈色除了與用料有直接關系外，也與它的瓷釉、燒窯溫度以及燒成氣氛等條件息息相關。元代青花瓷遠比其他瓷器發展快速，除了掌握了關鍵技術之外，與蒙古人喜愛藍、白兩色的色尚有關。到了明清兩代，蓮花水鳥紋工藝品的燒造仍然興盛不衰，但是裝飾布局、風格皆與宋元迥然不同，反映了針對同一題材不同時代所展現的詮釋與美學。

宋元以后瓷器上的蓮花水鳥紋周圍多是各種華麗、繁復的紋樣，非但沒有分散蓮花水鳥紋的視覺焦點，反而巧妙地凝聚了觀者的視線。在細節上，雖然蓮花水鳥紋的構圖宛如依循同一稿紙描繪而成，但蓮花、水鳥、水草與水紋等個別元素的描繪十分細膩，并且有一些細微卻富有巧思的變化，增加了瓷器的可看性，使宋元瓷器除了原本飲食器的功用，逐漸強化了其用以裝飾、陳設的觀賞性，進而豐富了人們生活的物質世界，使包括蓮花水鳥紋瓷器在內的中國文化通過海上絲綢之路走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