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共同共有制度來源于日耳曼法,學界對此有不同觀點,對共同關系罕有明確界定。共同關系有著濃厚的團體、集團主義色彩與價值導向。如果符合身份關系、具有共同目的、共同目的的實現需要基于一定共同財產,就可以認定共同關系。傳統的共同共有類型中,夫妻、家庭存在共同關系,普通合伙不存在共同關系,共同繼承關系是共同共有關系的一種。
關鍵詞:共有;共同共有;共同關系
中圖分類號:D923.2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CN61-1487-(2019)17-0107-03
一、“共同共有”的歷史沿革及“共同關系”的研究現狀
(一)“共同共有”制度的歷史沿革
共同共有制度源于日耳曼法,日耳曼法中當時并無“共同共有”這一詞,僅有“總有”與“合有”。其中“總有”一詞已隨法人的出現而消逝,而“合有”的內容及價值取向則基本等同“共同共有”。在日耳曼法中存在著鮮明的集體主義價值傾向,這同樣也是其共有制度之建立基礎。概括其所規定的“總有”制度及“共有”制度,可以得出兩點制度基礎理念:第一,此二者的關聯要素皆為身份關系這一緊密的關系;第二,此二者的根本目的是維護團體穩定并追求共同利益[1]。
在共同共有制度的繼承發展中,德國、日本、我國臺灣地區、加拿大魁北克地區等繼受了共同共有制度的說法。其中,從學術研究上來說,德國學者沃爾夫與鮑爾·施蒂爾納的論述較有代表性,沃爾夫認為:“一物之所有權可以供數人以按份共有或共同共有形式享有。共同共有是兩人或兩人以上只能以共同地處置某物方式共同享有所有權。”[2]而施蒂爾納則認為:“共同共有特征是,某一物屬于某一財產,而該財產又以共手(gesamte hand)之方式屬于多個人。”[3](所謂“共手”之概念與“共同關系”大致一致。)臺灣學者王澤鑒認為:“公同共有,系基于公同關系共有一物。[4]”
從立法上來說,德、日都未將共同共有的內容獨立成章或成節,而是直接在不同章節中對于相關內容進行規定。我國臺灣地區則明確規定了“公同共有”的基本形態,并在繼承、家庭、合伙等相關內容中進行了明確。加拿大魁北克地區更是直接在法典中規定共同共有建立在共同關系的基礎上。
(二)學界對于“共同關系”的理論綜述
在目前學界著作中,罕見直接對“共同關系”作出明確界定的文獻,多數情況下要么匆促帶過,要么陷入循環定義,也有學者旗幟鮮明地反對“共同關系”的存在。
其中,謝在全先生認為:“依一定原因成立公同關系之數人,基于其公同關系,而共享一物之所有權者為公同共有。”此是以“公同關系”對“公同共有”進行定義,然而謝先生在該本書中也寫道:“公同關系系指二人以上因共同目的而結合所成立,依法律或習慣足以成為公同共有基礎之法律關系”[5],此是以“足以成為公同共有基礎”對“公同關系”進行定義,屬于典型的循環定義。
臺灣學者王澤鑒于其著作中將公同共有定義為:“公同共有,系基于公同關系共有一物。”而王先生對于公同關系的定義卻是:“所謂公同關系,指構成公同共有基礎的法律關系,如未分割遺產的繼承,或合伙契約。[4]”此二者顯而易見是更加明顯的循環定義。
對于學界其他關于共同關系的定義,華東政法大學戴永盛先生曾予以歸納:“共同關系是指數人因共同目的而形成的(法律)關系[6]”或是“系指兩人以上因共同目的而結成所成立,足以成為共同共有基礎的法律關系。”[6]然而戴先生也在文中指出:“其對于辨識共有人間有無共同關系,誠有裨益,但不免過于概括和抽象。何種情況下人之結合關系可被認為具有共同關系,仍不確定。”但是正如李錫鶴先生文中所言:“戴文反復論證,須根據各個方面判斷特定共有關系有無‘共同關系。”然而卻“否定‘共同關系的傳統定義,也不界定‘共同關系。”[7]實質上來說,戴先生的文章也并未對如何界定“共同關系”找到明確方向。
李先生則對“共同關系”這一概念直接進行旗幟鮮明地反對并認為“共同共有關系是合同關系”,其基礎并非未有清晰界定的“共同關系”,應當是“家庭成員之間不計出資、勞務之最高信賴關系,反映當事人價值觀念,因當事人意思表示而變動。”其認為“共同關系”是民法學界杜撰的偽概念[7]。
那么,“共同關系”這一概念究竟只是未曾被論證清楚,亦或是壓根就是一個偽概念?筆者將予以分析并給予“共同關系”這個概念以清晰界定。
二、“共同關系”之界定
筆者并不贊同“共同關系”是杜撰出來的偽概念這一說法,“共同關系”這一概念仍然有其存在的意義:
首先,從“共同共有”這一概念產生的源頭上來看,這一概念的產生帶有濃厚團體、集體主義色彩與價值導向。現實生活中,無法否認這樣的團體作用的必要與實用性。所謂“沒有人是孤島”,每個人都會擁有自己的家庭、親屬,而這樣的身份關系下最重要、基本的要素就是“穩定”。同時,在這種身份關系羈絆之下,人們往往產生各種共同目的,比如共同生活、共同維系親屬之間感情、共同經營獲取收益等等。而為了實現共同目的,需要擁有一定的共同財產作為支撐,此時,這種身份關系、共同目的、共同財產三者交融在一起,就使人們形成了更為緊密的共同關系。在共同關系下,若未約定按份共有或明示約定共同共有,就會形成相較于按份共有關系更加穩固的共同共有關系。由此,立法者嚴厲限制共同共有人對共有物進行分割之請求權從而維護其穩定(僅有共有基礎已喪失或有重大理由需要分割兩種情況才允許分割)。
其次,之所以選用具有身份關系、具有共同目的、共同目的實現需要一定共同財產這三個要素作為界定“共同關系”是否存在的標準,是因為這三大要素的標準最為符合“共同共有”這一制度產生原旨:日耳曼法將整個家庭視為友誼和信任的共同體,并稱之“家族共同態”[1]。脫胎于日耳曼法的“共同共有”制度,其誕生目的就是為了更好維護家族利益,也理當體現出這種維護家族之利益、穩定、親密的態度。既然“共同共有”制度誕生本身就是為了維護家族利益,那么要求能夠作為“共同共有關系”的“共同關系”也要維護家族利益從邏輯上來說自屬應當,此時“共同關系”的產生自然要求具有身份關系。此外,從社會現實來說,僅有共同目的及共同目的實現需要一定共同財產的情況多見于合伙,然而各合伙人本身皆為利來,本身之結合并非十分穩固,若在更符合自己利益的情況下退出合伙無可厚非。因此,在缺少身份關系羈絆時,“緊密結合”的共同關系不可能產生。但若本身存在身份關系,卻沒有彼此一致的共同目的以及共同目的實現需要一定共同財產這兩個要素的支撐,雖為親戚卻形同陌路的事例同樣屢見不鮮。在這種情形之下,顯然也就無法構成象征“緊密結合”的共同關系了。
最后,“共同共有關系”一旦形成,再行分割十分不便,也不符合團體主義原旨,因此必須防止共同共有形式被任意采用。只有當人們之間的關系達到“緊密結合”程度,才能允許其形成共同共有關系。共同關系之有無屬于事實判斷之范疇,而“共同關系”這一概念的意義在于以數個清晰可判斷的事實上的客觀標準,為人們之間關系是否達到“緊密結合”的程度做出評判,從而為認定是否可以成立“共同共有”做基礎,這是客觀上“共同共有”能否產生的評判標準。意即共同關系是共同共有關系的必要非充分條件。而“未約定按份共有或是明示約定共同共有”則是行為人主觀意志上的評判標準。在這種緊密“共同關系”已產生的前提下,為了保護團體穩定存續,只要行為人并未約定采取“按份共有”形式,就應當規定其視為采取共同共有形式。至此,此二種主客觀上的評判標準結合起來,就構成了“共同共有關系”認定公式:共同關系+約定共同共有或未約定按份共有=共同共有關系。從這一點上來看,傳統的共同共有理論認為“共同關系”是共同共有的基礎以及錢數李先生所言“共同共有關系是合同關系”的觀點都不完整,共同共有的基礎應當是“共同關系”與“合同關系”二者的結合。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如果符合具有身份關系(血緣或親屬關系)、具有共同目的、共同目的實現需要基于一定共同財產這三個要素,就可以認定具有共同關系。而共同共有關系的認定,則應當在具有共同關系的基礎上,添加約定共同共有或未約定按份共有的條件,才能較為全面囊括共同共有關系所包含類型。
三、傳統共同共有類型中“共同關系”之有無
傳統共同共有類型主要有夫妻、家庭、合伙及繼承共同共有。
對于家庭或是夫妻共同共有這兩種共同共有形式,傳統學說基本都給予認可,“共同關系”的要素完美符合,其中當然存在“共同關系”。
對于普通合伙共同共有形式,由于不具備身份關系,因而不具備形成“共同關系”的基本要素。此外,合伙人目的僅在于共同獲取收益,彼此之間關系并不穩固(甚至隨時可能分割財產),適用按份共有這種更為便于分配利益、分割財產的共有方式顯然更符合于合伙人本身目的。綜上,普通合伙中不存在“共同關系”,不宜認定共同共有。
對于共同繼承關系這種傳統共同共有形式,筆者認為在“共同繼承關系”中確實存在“共同關系”,也應當將其歸屬于“共同共有關系”中的一種。
民國著名法學家史尚寬指出:“繼承人有數人時,共同繼承遺產。”在羅馬法,各繼承人有獨立之應有部分,共有個個遺產,得單獨處分。此應有部分以可分給付為標的之債權債務,當然分屬各繼承人;而在日耳曼法則此時發生公同共有,各繼承人對于個個之遺產,無獨立應有份額,債權惟得由全體繼承人共同請求,債務由全體繼承人共同就全體負責。
戴永盛在繼承史先生的觀點基礎上提出:“法、奧、日、韓等國民法繼受前者,德、瑞和我國臺灣地區‘民法等則是繼受后者。”對于遺產共有采取按份共有或共同共有,在法制度沿革或立法例上均有所據[6]。
李先生對上述觀點提出質疑并認為:“共同繼承關系中,繼承人對復數共有物中單數共有物進行處分時,可能存在或不存在法律障礙。”但是此類區別僅為個別共有物效益發揮上之不同價值觀念,無法以此標準區分按份共有與共同共有。繼承開始后,遺產即已歸屬全體繼承人,雖未分割但份額已定,各繼承人對自己份額享有所有權(或歸屬權),可即時或附條件處分,繼承人之間身份關系已不發生作用。顯然,共同繼承關系屬按份共有關系,非共同共有關系[7]。
筆者認為李先生的說法不無道理,繼承人處分復數共有物中的單數共有物時是否存在法律障礙并不能影響共同共有與按份共有的區分。此時雖各繼承人之間符合“共同關系”之成立要素從而存在“共同關系”,卻未必一定形成“共同共有關系”。意即,共同繼承關系可以歸屬于共同共有,同樣也可以歸屬于按份共有。
但是筆者認為在此處立法中同樣要考量價值取向因素:繼承人由于彼此之間存在身份關系,而在繼承遺產的過程中形成了共有,但出現所繼承遺產中有債權或債務(存在法律障礙)的情況時(此情況在實務中頗為頻繁),倘若認為雖未分割而份額已定而一概認定按份共有,各繼承人已可對所屬份額進行即時或附條件處分,則極易出現互相推諉責任的情況,也易導致無法形成共同意見而無法相對高效處理法律障礙。若從立法角度上明確規定本身就具有共同關系的共同繼承人適用共同共有規則,則利于督促繼承人齊心協力盡快解決存在于遺產上的法律障礙并消除遺產懸而未決的狀態,使遺產盡快分配并再度進入社會流動。因此筆者認為應當將“共同繼承關系”同樣列屬于共同共有的一種形式。
四、結語
“共同共有”作為長期存在的制度在今天同樣擁有一定價值,對于具有身份關系的“家族”可以起到更好的維系作用,有利于社會和諧穩定。但是,“共同共有”制度在進行財產分割時往往非常繁瑣,不利于社會財富流動,因此其范圍也不宜擴張。在以往關于“共同關系”的學說中,通常存在著定義空乏模糊或是循環定義的問題,不利于準確定義究竟哪些關系可以作為“共同共有關系”。期待以筆者對于“共同關系”的清晰界定,填補學界此方面的漏洞,從而為“共同共有”制度傳承發展起到一定作用。
參考文獻:
[1]楊勇.論共同共有——以其適用類型為核心[D].上海:華東政法大學,2015.
[2](德)M·沃爾夫.物權法[M].吳越,李大雪,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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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澤鑒.民法物權(第1冊)[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
[5]謝在全.民法物權論(上冊)[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1.
[6]戴永盛.共有釋論[J].法學,2013(12).
[7]李錫鶴.究竟何謂“共同關系”——再論按份共有與共同共有之區別[J].東方法學,2016(4).
作者簡介:賈宇馳(1995—),男,漢族,山西運城人,單位為上海師范大學哲學與法政學院,研究方向為民法。
(責任編輯:馮小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