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嚴復早期的留英學習經歷,使得他思想的腳步朝著君主立憲的道路邁進;隨著近代中國社會的變遷,政治動蕩,尤其在長期專制主義下的思想禁錮,使嚴復認識到憲政民主并無可實現的土壤,中國社會仍須定于專制,但此時的專制是達到憲政民主的一種過渡形式,即開明專制。
關鍵詞:嚴復;君主立憲;開明專制
中圖分類號:D092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CN61-1487-(2019)17-0080-03
19世紀中葉,嚴復決意回國投身于救亡圖存的浪潮之中,通過譯書、立著,以進化論為新的世界觀,給予國人以啟蒙;渴求通過君主立憲為破敗的中國找尋救國之路。隨著戊戌變法的失敗及辛亥革命的繼起,嚴復的政治主張因其殘酷的社會現實與理論內在的困境漸漸轉向開明專制,但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近代中國,其理想追求并無實現的可能。
一、嚴復政治思想的形成
1854年嚴復生于福州南臺蒼霞州,自幼受傳統儒家思想影響極其深遠。后隨著洋務運動的到來,清政府發起了自救運動,嚴復由于家族變故,放棄學業遂入福州船政學堂學習海軍。隨后晚清興起了留學西方的浪潮,作為第一批船政學堂留學生,嚴復遠赴英國留學。留學歸國后,正值洋務運動時期,而嚴復對“中體西用”指導下的洋務運動并不具好感,批評李鴻章“文忠(李鴻章)大治海軍,以君(嚴復)總辦學堂,不預機要,奉職而已。”[1]2認為“中體西用”并不是解決中國民族危機的正途,而效法西洋才是解決民族危機的關鍵。
1894年甲午戰爭的爆發,成為嚴復思想的一次重要轉折,“馬關議和始成,府君大受刺激,是年復有《論世變之亟》《辟韓》諸文,均刊于天津之《直報》。”[2]87自此嚴復極力推崇西學,以西學為救亡圖存的路徑選擇,奉自由、民主為變革中國政治的準則。這一時期嚴復成為一個最為出色地提倡維新變法的理論家與宣傳家。嚴復在《論世變之亟》中對中國社會進行了深度剖析;“嘗謂中西事理,其最不同而斷乎不可合者,莫大于中之人好古而忽今,西之人力今以勝古;中之人以一治一亂、一盛一衰為天行人事之自然,西之人以日進無疆,既盛不可復衰,既治不可復亂,為學術政化之極則。”[1]1西方優于中國“其命脈云何?茍扼要而談,不外于學術則黜偽而崇真,于刑政則屈私以為公而已。”[1]2。西方的強盛在于民主和科學,但最關鍵在于西人言自由,“則自由不自由異爾”;中國獨專制,“自秦以來,為中國之君者,皆其尤強梗者也,最能欺奪者也。[1]34”專制體制自“秦以來之國君,正所謂大盜竊國者耳。”將君主比作盜竊者,“國誰竊?轉相竊之于民也。”[1]35嚴復呼吁認識專制帶來的弊病,專制百害無一利,專制為近代中國之禍根。西人“國者,斯民之公產也,王侯將相者,通國之公仆奴也。”“夫驅奴虜以斗貴人,固何所往而不敗?”[1]36,專制無自由,在專制體制下人民的自由幾無保證。西方以自由立國并以自由為體建立起的憲政民主才是西方強盛的原因所在。國人預想救亡圖存,應堅持“自由為體,民主為用”。嚴復提出“自由為體,民主為用”的核心命題,在于使中國引入君主立憲,因而嚴復通過援引進化論在理論上論證君主立憲在近代中國有實現的可能。
甲午戰爭結束后,嚴復發表《原強》一文闡述斯賓塞的進化觀,“宗其理而大闡人倫之事”,提出社會發展與生物進化一樣都遵循進化的觀念,進化也是人類社會發展的普遍規律,“萬類之所以底于如是者,咸其自己而已,無所謂創造者也。”[3]1325繼《原強》發表之后,1898年《天演論》的發表進一步闡述了進化觀念,既然生物進化可以運用于人類社會,那么生物進化所遵循的“物競天擇”的進化規律也可適用于人類社會,因而確立“物競天擇”為宇宙萬物進化的普遍法則。“以天演為體,而其用有二:曰物競,曰天擇”,[3]1345并強調西方正是堅持了進化的世界觀,堅持了“物競天擇”的競爭意識才促使舊世界的變革。進化論作為世界觀和方法論運用于人類社會,但人在進化的規律面前應有所作為,這種作為即自強、自立、自治最終實現自由。從“已”的強大輻射到“群”的強盛,已與已爭,實現己的自強、自立、自由,群與群爭實現群的強盛。
1903年嚴復譯著《群己權界論》以“群”“己”之間的關系闡述了自由觀;認為要想明白自繇真義,必在于“明乎群與己之權界,而后自由之說乃可用耳。”[4]6自由非“破壞倫常的邪說,也不是‘恣肆泛濫、‘放誕恣睢無忌憚,而是闡明群己權限之劃分,使不偏于國群而壓制小己,亦不袒護小己而使國群受害,”[5]34提倡群己之間的相互關系。因此,嚴復既堅持個體至上的個人主義價值觀,也注重個人自由是服膺于更高的價值——社會群體的生存,注重關乎民族的生存的國群自由,國群自由是個人自由實現的保證。而無論是個人自由或國群自由,通往自由的路徑必然是進化的“物競天擇”,競爭是社會進化的動力,也是實現自由的動力。因此,作為科學世界觀的進化論為嚴復的理論構想提供了實現的路徑,而對自由的闡述則成為嚴復搭建政治思想的理論根基。
二、嚴復與開明專制思想
嚴復本想在近代中國建立君主立憲完成救亡圖存,但這一構想隨著近代社會政治形勢的演進并未實現,促使嚴復改良社會的思想逐步轉向了開明專制,他希望通過這一過渡形式最終步入君主立憲。
嚴復一直倡行立憲政體,早于1900年4月《日本憲法義解》序一文中便寫到,“而日本維新之規,凡所以體國保國,紀綱四國,經緯萬端者,具于此矣。斯大禮必簡之義也。義解者,所以達憲法之恉,而明夫其用者也。日本之立憲也,伊藤氏之曹,實雜采歐洲諸國所已行者就之,間亦度其國勢民情所能行者以為損益。”[1]96在一系列的譯著中依然表現出他對君主立憲的關切,尤以1905年所譯《政治講義》對君主立憲進行了詳細的論述:“不佞近徇青年會駱君之請,謂國家近日將有立憲盛舉,而海上少年,人懷有國家思想,于西國政治,所與中國不同者,欲聞其真際。”[3]1242對君主立憲的矢志不渝,也使得嚴復成為清末預備立憲的積極推動者。“從嚴復的‘立憲言論看,其真實意圖是在爭取放權于民,限制君權,為新興社會力量參與政治組建新的平臺。”[6]嚴復擔任眾多官職并參與政治實踐,1905年5月,嚴復被任命為憲政編查館二等資議員,1909年9月,被派在學部丞參上行走,1910年1月,被賜文科進士出身,2月,被派為籌辦海軍事務處顧問官,這些政治活動均表明嚴復對君主立憲有極大的熱情。
嚴復深知中國幾千年的封建桎梏禁錮著人們的思想,在中國專制主義長期影響的體制下,國人在智識上未做好接受君主立憲的準備,因而需預備立憲以啟發民智;但清末預備立憲隨著皇族內閣的形成而最終走向消亡,本寄予厚望的預備立憲最終依然擺脫不了失敗的命運。這使得嚴復對封建清王朝徹底喪失了希望,將啟發民智的思想啟蒙的重任交付于清王朝并非明智的選擇,封建的統治階級群體在近代歷史的演進中已然不能完成思想啟蒙的重任,更無法承擔政治體制變革的歷史使命,預備立憲的落幕成為嚴復向開明專制轉變的開端。
嚴復的開明專制思想是從與革命的論爭開始形成的。隨著辛亥革命的到來,嚴復的思想發生了巨大轉變,自1906年萍瀏醴起義開始,嚴復評判革命先驅孫中山“輕躁多欲,不足重任”[7]488,反對辛亥革命,認為革命是對現實秩序的破壞,社會的發展應遵循循序漸進改良而非暴力革命,擔憂革命造成的社會秩序混亂,“吾國于今已陷危地,所見種種怪象,怠古今中外歷史所皆無,此中是非曲直,非三十年后無從分曉耳。東南諸公欲吾國一變而為民主治制,此誠鄙陋所期期以為不可者。”[8]556同時嚴復認為革命者所主張的民主共和政體并不適宜于近代中國的現狀,但另一方面預備立憲的失敗又使嚴復認識到中國并無實現君主立憲的可能。因此,在專制政體與立憲政體的調適中,嚴復將開明專制作為最后一絲希望,袁世凱的任職為嚴復提供了實現理想的契機。
嚴復與袁世凱兩人交往頗深,早在天津時,嚴復在北洋水師學堂任教,袁世凱在天津小站練兵。據陳寶琛所作嚴復墓志銘稱:“袁世凱與君雅故,其督直隸,招君不至以為憾;及罷政歸,詆者蜂起,君抗言非之,則又感君。”[6]嚴復似乎找到了實現理想的途徑,認定天下仍需定于專制,以保證國家的秩序,秩序安定,國家才能實現富強。他在具體的政治實踐中極力主張開明專制,南北和談期間,反對共和制。1912年12月嚴復發表《論國民政府不宜過深》一文,批評《中華民國臨時約法》束縛了袁世凱政府手腳,指責革命黨人為門戶之利而爭斗,人人死黨背公,以破壞當建設。1913年,他再次發表《說黨》《憲法芻議》等文章,一再強調中國由君主制直接進入共和制,這種跳躍式的發展使得政黨非常幼稚。[9]他認為時下的中國社會只能走開明專制的過渡政治形式,為君主立憲開拓穩固的社會基礎。
三、簡要評析
嚴復雖然堅守君主立憲,但又堅定地認為君主立憲在近代社會狀況之下無法直接實現,只能結合近代國情施行開明專制以期過渡至君主立憲。嚴復之所以這樣認為,究其根源,有其深厚的理論源流和現實依據。
嚴復將進化學說看成宇宙萬物的普遍法則,并以此作為構筑思想大廈的基石。嚴復對進化論的援引實際是在留學期間深刻體察到英國步入君主立憲而逐步強大起來的現狀所致,因此在論證“自由為體,民主為用”的思想主張時,便是以進化論作為科學方法,作為探尋宇宙萬物的世界觀而得出。首先嚴復在論述“自由”時,以進化論為起點,宇宙萬物皆處于歷史的進化之中,并且生物進化“適者生存,優勝劣汰”的生存競爭法則同樣適用于人類社會,人人通過競爭而利己,
利己需“自營”,由“自營”逐步“自治”,最終步入自由。進化觀在理論上宣揚個體至上,認為個體之間的競爭是社會不斷進化的動力,也是向自由邁進的基礎。另外,進化論給國人一種全新的思想認知,對專制思想形成強烈的沖擊,成為促使變革的有力武器,“凡茲運行之理,乃化機所以不息之精。茍能靜觀,隨在可察。小之極于跂行倒生,大之放乎日星天地;隱之則神思智識之所以圣狂,顯之則政俗文章之所以沿革。言其要道,皆可一言蔽之,曰:天演是已。”[3]1326人的思想也遵循進化的規律,自由作為思想觀念變革的基礎,同樣處于進化之中。
面對歷史文化傳統和社會狀況區別于西方的近代中國,嚴復的思想不論是進化觀或是自由觀都不容置疑發生形變。作為一種啟蒙觀念,宣揚進化觀的目的即是國人從較強奴性意識的臣民向崇尚自由平等的公民轉變。中國社會的明智低下即是當下的規律,所以嚴復倡導的斯賓塞的進化論即是順應這一規律,而使得人們先在思想上發展到能夠承受憲政民主的地步,并認為預備立憲能夠達到啟蒙的效果,然而預備立憲所倡導的思想主張與時下社會的思想意識水平并不相符,預備立憲超越了人們思想的認知狀況,并不適合于時下的整體思想形態。嚴復在開民智上做著最后的努力,革命到來之際,他批判革命,認為革命是對自由的破壞,是對憲政民主的破壞,便不再急于向憲政民主過渡,把希望寄托于開明專制之上,作為向憲政民主過渡的準備階段;開明專制符合嚴復進化論的社會發展規律。歷史發展的最終趨勢已然說明嚴復選擇的開明專制并不適宜,開明專制以進化論及西方的自由觀為基礎,在近代中國未能生根發芽,原因在于嚴復未能正確地認識到近代中國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基本國情,未能認識到近代中國的變革應是徹底的變革,以漸進改良的方式企圖走資本主義道路是實現不了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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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尚偉(1993—),男,漢族,新疆人,單位為新疆醫科大學厚博學院,研究方向為中國近現代史基本問題。
(責任編輯:王寶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