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馬來西亞的“兩線制”在形式上類似于兩黨制,而多個政黨組合成為執政聯盟或反對黨聯盟則是“兩線制”與兩黨制的最大區別。在2018年大選中馬來西亞首次出現了“兩線制”輪替——“希盟”取代“國陣”成為執政聯盟。“兩線制”輪替的內在矛盾,對中馬關系有著復雜的影響,中馬在經濟等領域的合作面臨諸多不確定因素,短期內的震蕩應實所難免,但從長遠來看難以造成顛覆性的影響,不影響中馬合作的長遠利益及以中馬合作滿足“希盟”國內執政的需要;而如何規避他國“變天”對中資企業及中國與該國合作帶來的不利影響,仍然是“一帶一路”合作倡議落實進程中不得不面對的重大課題。
關鍵詞:馬來西亞;“兩線制”;中馬合作
中圖分類號:D822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CN61-1487-(2019)17-0010-07
一、引言
在2018年馬來西亞第14屆大選中,馬來西亞政壇首次實現“變天”——“兩線制”首次輪替。由巫統(UMNO)領銜、曾長期執政的“國民陣線”(Barisan Nasional,BN,簡稱“國陣”)第一次失去了執政聯盟的地位,而馬哈蒂爾領銜的“希望聯盟”(Pakatan Harapan,PH,簡稱“希盟”)則成為新的執政聯盟。8月17-21日,馬哈蒂爾作為新任總理對華進行了首次訪問。無論是在大選中,抑或是在馬哈蒂爾訪華期間,中資議題均廣受輿情關注。所謂中資議題“政治化”,在概念上是指來自中國的企業走進馬來西亞進行項目投資的經濟行為,由于馬哈蒂爾針對中資的相關言論及馬來西亞黨爭的深刻作用,其矛盾逐步發展成為“國陣”與“希盟”爭論的政治敏感話題。①而在中資議題“政治化”的背后所折射出的馬來西亞“國陣”與“希盟”兩個政黨聯盟間對待中資在馬來西亞的落地存在著一定的差異性看法。誠然,對于馬來西亞人民而言,“國陣”失去執政地位及迎來政壇“變天”是史無前例的;但對于中國對馬來西亞發展友好合作而言,本屆大選中出現的“兩線制”輪替同樣具有“史無前例”的含義。在這一背景下,馬來西亞本屆大選“兩線制”輪替對于中馬合作有何意義及其對在馬中資項目會產生怎樣的影響,成為國內外學者與觀察家們普遍關注與議論的問題。
對于這一問題,國內外的學者與觀察家通過評論性文章或在接受采訪時給出了自己不同的看法。從判斷結果的性質上來看,又大致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觀點主要認為,馬來西亞本屆大選會對中馬合作造成短期的沖擊與影響,特別對個別的中資項目而言,這種影響可能會很大,而從長期來看,中馬友好合作關系尚且難以遭致顛覆性的影響。例如,華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黃日涵副教授在接受采訪時就從具體項目出發回答了這個問題,他判斷,馬來西亞東海岸鐵路項目可能會面臨很大風險。②而中國社科院亞太與全球戰略研究院許利平研究員則認為,“馬哈蒂爾重返政壇對中馬關系會有一定影響,特別是中資在馬來西亞的大項目可能會受到一定影響,但長期來看,中馬關系穩定向前”。③就此,來自《外交官》的高級編輯安吉特(Ankit Panda)也持有類似的看法,他認為馬哈蒂爾主導下的馬來西亞不會在對華政策方面作出迅速而顯著的改變。④不僅如此,也有學者持有更為樂觀的看法,例如澳門大學博士后蔡怡竑在評論文章中明確稱,“有足夠的理由與跡象顯示,馬中關系不會因政黨輪替而發生單方面的變化”;⑤又如暨南大學中馬合作中心副主任唐翀在訪談中表示,馬哈蒂爾再上臺不會對中資企業帶來太大風險。⑥第二類觀點實際上并不鮮明,對這個問題作出的回答也比較模糊,他們認為目前還難以有明確肯定的答案。例如,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國際關系學院(RSIS)馬來西亞項目研究員陳欣盈在接受訪談時稱,馬來西亞“希盟”政府對中資的政策或者結論還言之過早;不過她同時也強調無需對中資前景太過悲觀。⑦第三類觀點則相對篤定馬來西亞大選“變天”后“希盟”新政府會對中資項目與中馬合作關系進行一番新的考量,而國外不少觀察家持有這一看法。例如,美國《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下屬智庫機構“外交事務委員會”(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引述菲律賓國際問題專家理查德(Richard Javad Heydarian)在撰文分析馬來西亞本屆大選“變天”意義時明確指出,“兩線制”輪替及政壇“變天”對中馬關系而言將是一次重新調整的機會,而馬哈蒂爾則會堅決反對中國在東南亞地區日漸擴大的戰略影響。⑧此外,甚至有學者明確將本屆大選視為是對中馬關系的投票,而馬哈蒂爾則將借機重新平衡和塑造中馬關系。⑨
由此可見,國內外學者與觀察家對這一問題的回答并不盡然一致。不僅如此,現有的一些評論與訪談由于總體上缺乏學理性分析,因而也難以對這一問題展開更為深度的剖析與研討。鑒于此,本文以“兩線制”的輪替為研究對象,在分析“兩線制”輪替發生后馬來西亞政壇的變化與不變及特別針對領袖人物、政黨與民眾對華政策展開剖析的基礎之上,從兩國關系與區域國際政治秩序的層面論述本屆大選“變天”對中馬合作的多重意義。
二、馬來西亞“兩線制”的內涵及其發展
馬來西亞作為英聯邦成員,曾長期受英國殖民統治,在獨立后繼承了大量的英國殖民統治遺產,其中君主立憲制就是政治層面最主要的遺產之一。獨立以來,馬來西亞一直奉行君主立憲制,在形式上有君主、議會與政府內閣,政黨或政黨聯盟通過贏得數年一度的大選來獲得組閣執政地位。⑩憑借著這一現代選舉政治模式,馬來西亞的政治在漸進和曲折中取得了顯著發展。就此,有學者就認為,馬來西亞是一個政治發展比較成功的國家。?在馬來西亞政治發展中,政黨競爭及“兩線制”的確立與其發展則是最為重要的構成部分。
馬來西亞自獨立伊始就不是一個“兩黨制”國家,而是存在著大大小小的數十個政黨。由于巫統、馬華公會與印度人國大黨通過“社會契約”在馬來西亞爭取獨立的過程中就建立了聯盟黨,?并在選舉中取得了壓倒性勝利,聯盟黨的建立及其在馬來西亞政治中強勢地位的樹立實際上已經為該國政黨政治的發展埋下了伏筆。巫統、馬華公會與印度人國大黨以外的其他政黨,例如民主行動黨等,在經歷長期“各自為戰”之后,認識到自身勢單力薄根本無法動搖執政聯盟的地位,在建立反對黨聯盟及集中力量與執政聯盟進行競爭方面越來越有共識。與此同時,執政聯盟為持續保持執政地位,既通過各種舉措壓制反對黨的影響,又在鞏固、擴大與改組執政聯盟方面持續努力。在經歷1969年“5·13事件”后,聯盟黨在時任馬來西亞總理敦·拉扎克(Tun Abdul Razak)的努力下進一步發展。為持續鞏固巫統的的政治地位與統治,擴大聯盟黨的勢力,在策略上削弱馬華公會與印度人國大黨在聯盟黨中的地位,拉扎克將較大的反對黨拉入聯盟,如人民運動黨、人民進步黨、沙撈越人民聯合黨、沙撈越國民黨、沙撈越聯盟被納入“聯盟”,并改組“聯盟黨”為“國陣”。在多個政黨存在政治角逐的大環境下,“聯盟黨”及后來“國陣”的建立為諸多反對黨提供示范效應,而這則成為馬來西亞“兩線制”形成與確立的內在邏輯。
由此看來,馬來西亞的“兩線制”在形式上類似于一些國家的兩黨制,有執政聯盟,也有反對黨聯盟,而多個政黨組合成為執政聯盟或反對黨聯盟則成為馬來西亞“兩線制”不同于有關國家兩黨制最大形式區別。不過相同的是,執政黨聯盟通過獲得選民的選票來持續保持執政地位,反對黨聯盟則同樣通過在大選中贏得選票上臺執政,及將執政黨聯盟趕下臺與促使“兩線”輪替的實現。
為了與“國陣”一較高下及改變巫統一家獨大的政黨制度基本格局,反對黨在馬來西亞尋求獨立之初就開始嘗試建立聯盟。1957年2月,馬來西亞勞工黨在經歷1955年大選慘敗后,與人民黨、泛馬伊斯蘭黨、霹靂國民協會、人民進步黨、馬來同盟等反對黨商討建立聯合陣線。最終由于政見不合,聯合陣線最終僅剩下勞工黨和人民黨,后在1957年8月正式被定名為“社會主義陣線”(簡稱“社陣”),并在1959年大選中一躍成為國會主要的反對黨之一。在1964年大選中,“社陣”雖然聯合了國民議會黨,但卻在大選中慘敗,不久后宣布解散。以此為標志,馬來西亞政壇上第一個略有成效的反對黨聯盟就此終結。此后,馬來西亞政壇在“兩線制”初步形成之前先后出現過“馬來西亞人民團結總機構”?“伊斯蘭教人民團結陣線”?“人民運動陣線”?。其中,“伊斯蘭教人民團結陣線”與“人民運動陣線”是馬來西亞“兩線制”正式形成與確立前對“國陣”帶來最大沖擊的反對黨聯盟,它們在1990年大選中聯合向“國陣”發起挑戰,并使“國陣”所獲議席和得票率為歷次最低。這是馬來西亞大選中第一次出現由馬來人、華族政黨構成的反對黨聯盟,而1990年大選顯示馬來人與華族最大反對黨的聯盟將有助于反對黨聯盟一改軟弱無力的情況。?
20世紀90年代末,“安瓦爾事件”發生后,馬來西亞的民主化浪潮進入新的階段,民眾的民主意識普遍覺醒,民主訴求也更加明確和強烈。?在轟轟烈烈的“政改運動”中,馬來西亞各族民眾參與街頭示威及聲援安瓦爾,而相關的一系列行動直接促成了“人民正義行動”“人民民主陣線”兩個聯合陣線的成立。而在1999年“國民公正黨”(公正黨)成立后,伊斯蘭黨、民主行動黨和印度人國大黨更是與公正黨組成了反對黨聯盟,希望以此取代“國陣”成為執政黨聯盟,因而被命名為“替代陣線”。由于“替代陣線”并非一個暫時性的選舉聯盟,其穩定性要比以往的反對黨聯盟強得多,且同樣包括了三大主要族群代表政黨,“替代陣線”的成立被部分學者視為是馬來西亞“兩線制”初步成形的標志。?2008年,由公正黨、民主行動黨與伊斯蘭黨組成的“人民聯盟”(“民聯”)取代“替代陣線”,并在國會和州執政方面對“國陣”形成了全面挑戰,而“兩線制”在一定意義上正式形成。?2016年,公正黨、民主行動黨和國家誠信黨(伊斯蘭黨中的“開明派”)在伊斯蘭黨退出“民聯”后重新組建了新的反對黨聯盟——“希盟聯盟”。2018年大選中,“希盟”贏得大選及成為新的執政聯盟,馬來西亞“兩線制”輪替由此成真。
三、馬來西亞“兩線制”輪替的內在矛盾
在本屆大選中,“希盟”取代“國陣”成為執政聯盟,馬來西亞政治發展中首次出現了“兩線制”輪替。在表面上,“變天”或“兩線制”輪替意味著“希盟”撼動了巫統執政61年以來奠定的根基,成為新的執政聯盟。對此,誠如英國皇家國際事務研究所(查塔姆,Chatham House)亞太事務首席專家巴特爾博士(Champa Patel)分析所言,“希盟”在本屆大選中的勝利確實是一個重大的事件,但馬來西亞政治發展內在諸多因素卻決定了“兩線制”輪替后的諸多不確定。?而從根源上來看,這些不確定正是由政治、經濟與對外交往等多層面的內在復雜矛盾所致。
“兩線制”輪替的成功實現,在馬來西亞政治發展中確屬里程牌式的事件。不過,在“兩線制”輪替的背后依舊充斥著馬來西亞傳統政治文化與政壇運作規律與政治現代化推動力的內在矛盾。
一方面,馬來西亞傳統政治文化與政壇運作規律有其顯著的慣性。巫統執政61年,其自身具有的基因缺陷不僅顯著展露,而且對馬來西亞社會產生深刻影響。筆者對曾巫統的基因缺陷作了如下總結:其一是族群構成與自我構建狹隘性;其二是崇尚“馬來人至上”的觀念;其三是帶有深刻的封建色彩,內部主仆、裙帶關系嚴重、內斗不已,高層腐敗丑聞頻出。?結果導致巫統的長期“一黨獨大”與執政給“希盟”留下了盤根錯節的部門與政黨關系。不僅如此,“希盟”的構成及反對黨聯盟的上臺執政是否只是“新瓶舊酒”呢?“希盟”以公正黨、民主行動黨及土著團結黨等為構成政黨,但從族群的角度來看,其同樣是以馬來人為主體的政黨和以華人為主體的政黨聯合而成。?這就意味著,“馬來人至上”的觀念決定族群關系依然構成“希盟”政府不得不面對的重要議題,及深刻作用于“希盟”主要政黨公正黨、土著團結黨與民主行動黨的關系。再從領導人的角度來看,馬哈蒂爾對權力的執著迷戀可能超乎常人,?安瓦爾在“失去”20年后對權力的追求可能倍加強烈,因而不少學者對將馬來西亞威權體制推向頂峰的馬哈蒂爾和在威權體制下成長與跌落的安瓦爾在“聯手”推翻“老東家”巫統執政后又能建立什么樣的政治體制,總體上持有不樂觀的看法。?這就意味著,威權統治的慣性已經存在。
但另一方面,“兩線制”的首次輪替的確象征著馬來西亞政治發展的巨大進步,也在某種意義上反映了馬來西亞經濟與社會現代化發展在政治層面產生了深刻影響。毋庸置疑,無論是在理論上抑或在實踐中,撼動一個執政61年的執政黨根基都是非常困難的。因而,本屆大選“希盟”的勝出著實令人頗感“意外”。這種“意外”也表明,馬來西亞選民希望以選票來實現“兩線制”輪替及表達對“國陣”不滿的決心和規模已經史無前例。正如莊禮偉教授對選前民調、觀察的評價,他認為這些民調與觀察低估了人民對巫統體制的深度痛恨。?在這一情形下,“為了改變而改變”的選民心理和“選黨不選人”投票行為成為此次“全民海嘯”發生的關鍵,而這在根源上則源自于馬來西亞經濟的發展、快速的城市化與更高的教育水平。隨著馬來西亞經濟的發展,城市化程度不斷提高,民眾受教育層面提高與規模擴大,新興的馬來族城市中產逐步誕生,政治文化也呈現出與以往不同的轉變。?他們在促使馬來西亞公民社會更趨成熟的同時,也影響著更多鄉村馬來人的投票傾向。結果,越來越多的選民開始更加在乎“面包和黃油”,更加渴望清潔政府(Berish)、社會和諧和高效政府,而不是像過去一樣以族群、歷史和宗教為投票方向標。?受此影響,馬來人可能不再唯一鐘情于巫統,跨民族的投票在規模上也越來越大。?本屆大選過后,馬來西亞的政治轉型無疑將會隨著經濟、社會現代化進程及其中出現的問題繼續向前發展,馬來西亞政壇多元競爭色彩也勢必將隨之進步增強。
在經濟方面,“兩線輪替”后“希盟”政府的政策的內在矛盾依然不容小覷。這種矛盾總體體現在兩個層面,其一是經濟可持續發展與經濟引擎減速的問題,其二是族群經濟關系問題。在馬哈蒂爾的競選綱領中,他宣布會取消商品和服務稅、重新實施燃油補貼、嚴審外國投資等,而這些主張雖然受到多數選民歡迎,但也暗含政府負擔加重、經濟引擎減速的風險。?而就此,西方的分析師也總體持有相似的看法,此次大選中的“兩線制”輪替及“希盟”的一系列調整舉措在為馬來西亞經濟環境增添不穩定性和影響投資者信心的同時,也極有可能帶來短期內經濟增長速度的顯著下滑。?而族群間的經濟關系則是馬來西亞一個長久的微妙話題,扶助土著與建立全民共享經濟間的取舍或平衡對“國陣”而言極具困難,對“希盟”政府也不可避免地產生巨大挑戰。在“希盟”政府的競選政綱中,建立“全民共享”的公平正義經濟發展體制與環境是一項極為核心的內容,但扶助土著政策——提升土著的經濟能力在“馬來人至上”的觀念作用下卻依舊是新政府重要的經濟內容。
在對外交往方面,“希盟”政府的地區與對外政策在調整與延續性之間存在著顯著的微妙性。在理論上,外交是內政的延伸,服務于內政的需要。因而“希盟”新政府的執政需要及馬哈蒂爾務實的國家情結決定了“兩線制”輪替后馬來西亞對外政策的調整與延續。對于“希盟”政府執政后馬來西亞的對外政策,查塔姆國際事務研究所的報告認為:“為了獲得國內民眾的高支持率,‘希盟新政府在諸如羅興亞人問題在內的地區事務中延續‘國陣時期的政策”。?與此同時,對于馬來西亞經濟可持續穩定發展的訴求也決定了“希盟”政府對加強與地區及國際經濟合作伙伴的經濟外交關系持有延續性的重視政策,因而馬哈蒂爾一再強調對“一帶一路”國際合作倡議的支持。在面對地區大國角逐與競爭關系方面,馬來西亞“希盟”政府仍將維持“不選邊”及維護地區穩定的政策,但勢必從提高國際地位的角度尋求本國在東南亞地區更為“中心性”的位置。?就此,馬哈蒂爾在再度成為首相之后明確表示不希望東南亞地區局勢緊張,也不希望地區出現過多的軍艦,因而維護馬來西亞所依賴的東南亞地區安全穩定依然是新政府對外交往的重要訴求。
不過,向來重視馬來西亞戰略自主與獨立、不受干涉的馬哈蒂爾勢必會對政府對外政策進行適度的策略性調整,以期進一步拓展“左右逢源”的地區與國際戰略空間及提升馬來西亞的國際地位。而由于馬哈蒂爾一再認為納吉布時期馬來西亞對華政策走得“太近”,對華關系又很可能成為馬哈蒂爾調整的重點,中馬對話與合作關系適度“回擺”乃至“回潮”有可能成為馬哈蒂爾領銜的“希盟”政府對外政策選項。鑒于此,“兩線制”輪替所帶來的諸多不確定性將在多方面深刻作用于中馬合作關系的發展。
四、馬來西亞“兩線制”輪替與中馬合作
馬來西亞“兩線制”的首次輪替無疑會在馬來西亞政治發展與國家治理、經濟發展與社會進步以及對外交往等更多領域產生顯著影響。不過,同樣不可否定的是,鑒于馬來西亞“兩線制”輪替及其內在的諸多內在矛盾及其復雜性,本屆大選所實現的“變天”在多大程度上引發改變尚且不可確定。就此,國外智庫專家持有同樣的看法。?這在中馬關系層面有著同樣的體現,“兩線制”輪替帶來的政治、經濟、社會及對外交往調整無可置疑地會對中馬對話與合作產生深刻的影響,而其中的不確定性同樣不言而喻。
在本屆馬來西亞大選中,“中國元素”被普遍關注是一個非常顯著的特征。從內容上看,“中國元素”要比以往豐富得多,這導致本屆大選中涉及“中國元素”的話題點也顯得特別多。其中則以“中國元素”工具化和中資議題“政治化”最為突出。本屆大選競選期間,“國陣”下屬馬華公會競選展板上有著大量的中國元素,以至于個別地區(霹靂州怡保)甚至出現了“投國陣,等于支持中國”的競選布條。?在內涵上,中資話題“政治化”,是指來自中國企業走進馬來西亞進行項目投資的經濟行為,由于馬來西亞黨爭的深刻作用發展成為“國陣”與“希盟”爭論的政治敏感話題。例如,馬哈蒂爾批評納吉布與中國走得太近及可能導致馬來西亞遭中國“殖民”,甚而明言如當選將會嚴格審查中資項目。?而在邏輯上,“中國元素”被普遍關注帶來了兩個對華不利的后果。其一,“中國元素”工具化使馬來西亞民意上可能將中國與“國陣”及巫統、馬華公會相聯系,而在“反巫統風”的全民海嘯影響下,這顯然會“污化”中國的形象及對中馬合作健康發展產生不利影響。其二,馬哈蒂爾在競選期間的許諾同樣被民眾看在眼里、記在心上,因而無論以馬哈蒂爾的強烈民族主義情結來看,抑或從“希盟”兌現承諾與順應“民意”?的角度,相關中資項目遭致嚴格審查勢所必然。由此來看,此番“兩線制”輪替所彰顯的馬來西亞公民社會的進步及威權統治的慣性將在雙層對中馬合作及中資項目落地、發展產生逆向影響。
同時,“兩線制”輪替所帶來經濟層面的內在矛盾及“希盟”領導人在這方面復雜的心理同樣深刻作用于中馬對話與經濟合作。對于馬哈蒂爾與“希盟”新政府來說,如何平衡由重新審查相關項目帶來的不確定、震蕩與馬來西亞經濟穩定、健康發展將是一個重大的考驗。眾所周知,相關的項目審查背后有著濃厚的國內政治背景,?服務于馬哈蒂爾短期內將前首相納吉布“送上法庭”的目標。然而,與此相比,馬來西亞經濟的健康發展與穩定很可能更是“希盟”政府鞏固執政地位應該聚焦與關注的問題。因此,重新審查項目是一個短期行為,而在實現馬哈蒂爾短期目標的基礎上,不影響馬來西亞經濟發展與穩定的長期利益應構成“希盟”新政府在對外經濟合作方面的重要政策選擇。如此來看,馬哈蒂爾針對中資項目的言論留有余地和設定條件也就有其內在合理性。他雖然重申會重新審核相關項目,但同時也強調,這實際上并非只針對中國,而是將研究所有計劃,而重新修訂的則是那些被視為包含有不平等內容的項目條款。與此同時,他還強調,“希盟”政府將以經濟發展與社會進步為政策綱領主軸,要以經貿為中心與他國發展合作關系,而他對“一帶一路”倡議則表示明確的看好與支持態度,并希望擴大目前的鐵路路線。?鑒于此,在經濟層面,“兩線制”輪替在長期來看不會對中馬合作造成顛覆性的影響。
而從對外交往層面,馬來西亞本屆大選“兩線制”輪替也會對中馬關系產生深刻影響,而這主要體現在兩個層面。一是中馬雙方對話與合作的層面。誠然,近些年中馬對話與合作在政治、經濟、人文與安全等多領域均取得了顯而易見的進步,甚而在某種意義上,中馬合作已構成了中國—東盟國家合作關系“提質升級”及打造“鉆石十年”的典范。但是,相比前一階段的規模量增,中馬合作“提質升級”階段要復雜得多、也難得多,上一階段潛藏的問題在這一時期可能會變得非常敏感,相關的不確定性因素也會層出不窮。?如今,馬來西亞“兩線制”輪替及馬哈蒂爾的再度上臺,很可能使中馬合作中存在的相關問題展露無遺,而民族主義情結甚而強烈的馬哈蒂爾也勢必會借機糾正中馬合作中存在的、在他看來對馬來西亞不利的問題。?另一個則是地區與大國關系層面。馬哈蒂爾2003年去職第四任相位,如今成為第七任首相。而在過往的15年時間里,地區與國際形勢出現了急劇的變化,而正如相關觀察家所言,馬哈蒂爾對中國在地區的崛起及其影響力的擴大有著深刻的認識。?這就意味著,向來珍視國家獨立的馬哈蒂爾勢必就此作出反應,對中馬關系作出務實“回擺”平衡的同時,也勢必會從地區層面借助其他大國來平衡中國的影響力及確保馬來西亞和東盟在地區事務中的“中心性”地位。因此,可以認為,在馬哈蒂爾及“希盟”主政下,中馬合作不僅會在經濟領域出現短期震蕩,而且很可能在其他領域有所波折。
五、結論
以“兩線制”輪替為標志,馬來西亞2018年第14屆大選勢必構成該國政治發展歷史進程中的里程牌。盡管如此,馬來西亞政治、經濟等層面存在的多重復雜因素依舊決定了此番“兩線制”輪替蘊藏著復雜而矛盾的內涵。而這則構成了馬來西亞主觀層面處理中馬合作關系的重要影響因素。一方面,由于受制于馬來西亞黨爭所塑造的民意及馬哈蒂爾的承諾,中馬合作可能不得不面臨被“加持”的風險,中馬在經濟等領域的合作關系又可能面臨諸多不確定因素的影響,短期內的震蕩應實所難免。但另一方面,馬哈蒂爾與“希盟”政府以經濟發展為主軸的國內經濟政策及以經濟合作為綱領的對外經濟合作政策,及馬哈蒂爾對待“一帶一路”國際合作倡議的態度,均意味著此番“兩線制”輪替在長遠來看難以對中馬合作關系造成顛覆性的影響。鑒于此,對于馬哈蒂爾與“希盟”政府來說,對相關中資項目進行重新審視是一個短期行為,而不影響中馬合作的長遠利益及以中馬合作滿足“希盟”國內執政的需要則應構成政策的不二之選。
再從客觀角度來看,中馬合作在步入“提質升級”后面臨著不少更為復雜的問題,而這些問題如果得不到及時解決,中馬合作同樣會遭遇大的挑戰。從這個意義上來講,馬哈蒂爾及“希盟”政府對相關中資項目進行重新審查的決定有可能客觀上為中馬雙方修正合作中目前存在的問題提供一個良好契機。如若如此,這或許在某種意義上能夠給中馬合作“提質升級”注入新的動力。當然,對中國而言,“中國元素”在馬來西亞大選中的“政治化”呈現及“兩線制”輪替給中馬合作帶來的諸多不確定表明,如何規避他國“變天”對中資企業及中國與該國合作帶來不利影響,仍然是“一帶一路”國際合作倡議落實進程中我們不得不面對的重大課題。
注?釋:
①葛紅亮《馬哈迪中資言論的多重含義》,[新加坡]《聯合早報》,2018年5月17日,第22版。
②除東海岸鐵路項目外,碧桂園森林城市這一項目也被列為極有可能受到沖擊的中資項目之列。可參閱:田思奇:《馬來西亞“變天”對中資企業意味著什么?》,“界面新聞”,2018年5月16日,http://www.jiemian.com/article/2137492.html(上網日期:2018年5月22日);Nile Bowie,Malaysias election a de facto vote on China,Asia Times,April 26,2018,http://www.atimes.com/article/malaysias-election-a-de-facto-vote-on-china/(上網日期:2018年5月22日)
③“92歲馬哈蒂爾任馬來西亞總理??對中國意味著什么?”,“觀察者網”,2018年5月11日,http://www.guancha.cn/Neighbors/2018_05_11_456530.shtml?s=sywglbt(上網日期:2018年5月22日)
④Ankit Panda,Malaysia Won't Look Away From China So Soon,Despite Mahathir's Words,the Diplomat,May 20,2018,https://thediplomat.com/2018/05/malaysia-wont-look-away-from-china-so-soon-despite-mahathirs-words/(上網日期:2018年5月22日)
⑤蔡怡竑《馬國變天:馬中關系生變?》,[新加坡]《聯合早報》2018年5月18日,http://www.zaobao.com/forum/views/opinion/story20180518-860020(上網日期:2018年5月22日)
⑥田思奇《馬來西亞“變天”對中資企業意味著什么?》,“界面新聞”,2018年5月16日。
⑦同上文。
⑧Richard Javad Heydarian,The Strategic Implications of Malaysias Election Stunner,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May 16,2018,https://www.cfr.org/blog/strategic-implications-malaysias-election-stunner(上網日期:2018年5月22日)
⑨Nile Bowie,Malaysias election a de facto vote on China,Asia Times,April 26,2018;Katsuiko Hara,Mahathir https://asia.nikkei.com/Politics/Malaysia-election/Mahathir-strives-for-balance-on-ties-with-China(上網日期:2018年5月22日)
⑩黃云靜《馬來西亞現代政治制度的確立——兼論英國殖民統治的遺產問題》,《東南亞研究》,2000年第1期,第29頁。
?王成《從西方化到本土化:英國的殖民統治與馬來西亞的政治發展》,《史學月刊》,2003年第8期,第85頁。
?所謂的“社會契約”指的是1955年巫統、馬華公會與印度人國大黨在建立聯盟黨合作中達成的“社會契約”,三方旨在協調馬來人、華人與印度人在合作中的關系;而根據該“社會契約”,華人、印度人等其他非馬來人承認和尊重馬來人的特殊地位。這一“社會契約”是馬來人特權地位持續存在的關鍵性象征。
?“馬來西亞人民團結總機構”,由新加坡人民行動黨在1965年倡議籌組成立,其中就包括人民進步黨、民主聯合黨、沙撈越人聯黨與沙巴沙統等四個政黨,后因新加坡獨立無果而終。
?“伊斯蘭教人民團結陣線”成立于1990年大選時,由從巫統分離出來的四六精神黨在吉蘭丹糾合伊斯蘭黨、哈民黨等政黨建立的聯盟。
?“人民運動陣線”同樣成立于1990年大選時,與“伊斯蘭教人民團結陣線”屬于合作聯合關系,同屬反對黨聯盟,由行動黨、人民黨、印度人前進黨與馬來西亞統一黨等反對黨構成。
?廖小健《馬來西亞“兩線制”初步形成》,《當代亞太》,2001年第4期,第20頁。
?范若蘭《伊斯蘭教與馬來西亞政治民主化》,《東南亞研究》,2007年第6期,第33-39頁。
?廖小健《馬來西亞“兩線制”初步形成》,《當代亞太》,2001年第4期,第23頁。
?莊禮偉《“阿拉伯之春”之外的馬來西亞》,《東南亞研究》,2012年第2期,第13頁。
?Champa Patel,Josef Benedict,After Surprising Election,How Much Will Malaysia Change?Chatham House,May 15,2018,https://www.chathamhouse.org/expert/comment/after-surprising-election-how-much-will-malaysia-change#(上網日期:2018年5月25日)
?葛紅亮《馬國轉型與巫統宿命》,[新加坡]《聯合早報》2018年5月25日,第26版。
?葛紅亮《馬來西亞大選:“全民海嘯”沖倒國陣??“希盟”執政挑戰諸多》,《亞太日報》,2018年5月11日。
?The EAF Editorial Board,Chance for change in Malaysia,East Asia Forum,21May 2018,www.eastasiaforum.org/2018/05/21/chance-for-change-in-malaysia/(上網日期:2018年5月25日)
?莊禮偉:《政治“巫師”馬哈蒂爾能否為馬來西亞帶來美好社會》,澎湃研究所,2018年5月22日,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144854(上網日期:2018年5月25日);Champa Patel,Josef Benedict,After Surprising Election,How Much Will Malaysia Change?Chatham House,May 15,2018.
?莊禮偉:《政治“巫師”馬哈蒂爾能否為馬來西亞帶來美好社會》,澎湃研究所,2018年5月22日。
?Abdul Rashid Moten,Changing Political Culture and Electoral Behavior in Malaysia,Asian Affairs:An American Review,Vol.38,No.1,2011,p.39.
?當然,相比之下,馬來西亞公民社會的成熟度尚且不足以消除威權體制存在的土壤及在現階段難以推動馬來西亞民主政治走得更遠。See Ryan Fernandez,Malaysias Historic Election:Does Change Mean Progress?the Market Mogul,May 14,2018,https://themarketmogul.com/malaysias-historic-election-change-mean-progress/(上網日期:2018年5月25日)
?葛紅亮:《馬國轉型與巫統宿命》,[新加坡]《聯合早報》2018年5月25日,第26版。
?莊禮偉:《政治“巫師”馬哈蒂爾能否為馬來西亞帶來美好社會》,澎湃研究所,2018年5月22日。
?Cheang Ming,After shocking election result,Malaysia may be headed for market volatility,economic change,CNBC,May 10,2018,https://www.cnbc.com/2018/05/09/malaysia-election-whats-ahead-for-markets-economy.html(上網日期:2018年5月27日)
?Champa Patel,Josef Benedict,After Surprising Election,How Much Will Malaysia Change?Chatham House,May 15,2018.
?Richard Javad Heydarian,The Strategic Implications of Malaysias Election Stunner,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May 16,2018.
?Champa Patel,Josef Benedict,After Surprising Election,How Much Will Malaysia Change?Chatham House,May 15,2018.
?葛紅亮《中馬關系“提質升級”挑戰多》,環球網,2018年5月9日,https://m.huanqiu.com/r/MV8wXzExOTk2NjcyXzM3MV8xNTI1Nzk5NDAw(上網日期:2018年5月29日)
?“馬哈迪:將檢討前朝中資鐵路等所有項目”,[新加坡]聯合早報網,2015年5月11日,https://www.zaobao.com/special/report/politic/mypol/story20180511-857960.
?針對中資企業在馬來西亞的民意,新加坡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院高級研究員譚小燕曾發表文章《中國投資大增引發馬來西亞社會關切》。她在文章中指出,中國對非制造業領域的大規模投資,引發了馬來西亞輿論的明顯關注,包括中國籍工人和專業人士增加、當地中小企業遭擠壓,以及大型項目由政府擔保貸款融資興建,而非獲得直接投資,因而面對相對較高的經濟風險。馬來西亞默迪卡民調中心在2017年中也曾就此進行過民調,結果顯示,柔佛人對中國投資的歡迎程度明顯下滑。在各族群當中,馬來族對中國投資的滿意度最低。參閱吳漢鈞:《馬來西亞選戰中的中國元素》,[新加坡]《聯合早報》2018年5月3日,http://www.zaobao.com/news/sea/story20180503-855668(上網日期:2018年5月29日)
?葛紅亮《中馬關系“提質升級”挑戰多》,環球網,2018年5月9日。
?葛紅亮《馬哈迪中資言論的多重含義》,[新加坡]《聯合早報》,2018年5月17日,第22版。
?葛紅亮《中馬關系“提質升級”挑戰多》,環球網,2018年5月9日。
?Katsuiko Hara,Mahathir strives for balance on ties with China,Nikkei,May 13,2018.
?Richard Javad Heydarian,The Strategic Implications of Malaysias Election Stunner,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May 16,2018.
作者簡介:葛紅亮(1983—),男,漢族,博士,副研究員,碩士研究生導師,現為廣西民族大學中國-東盟海上安全研究中心主任、馬來西亞研究所所長,研究方向為海洋問題與國際安全、東南亞區域與國別。
(責任編輯:朱希良)
基金項目:本文受國家社科基金項目“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地緣安全基礎研究”(15XGJ007)、教育部國別和區域研究指向性課題“島礁建設與南海局勢走向及我對策建議”(17GBQY049)、廣西高校科學研究一般項目“‘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建設及廣西的角色研究”(KY2015YB085)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