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市開場,貨別隧分。人不得顧,車不得旋,闐城溢郭,旁流百廛……”這是班固在著名的《西都賦》中對漢長安城繁華街市的描繪。長安是西漢的商業中心,長安的市場上商品種類極為豐富,大約涵蓋了當時人們生活生產所需的絕大多數物品,從果蔬鹽酒到刀劍文具。在漢武帝打通河西走廊之后,長安的市場上甚至還有許多胡商,他們向漢人販賣來自西域的特產毛皮、香料等。
然而,漢代這種工商業繁榮的局面并沒有任何制度層面的保障。從事商品販賣的商賈如果想在市場上合法經營貨物,需要到官府進行登記。政府將這部分人單立戶籍,即“市籍”。被列入“市籍”的商人與從事農業生產的“編戶齊民”的社會地位不同。即便在鼓勵私營工商手工業發展的西漢初年,漢高祖也明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辱之”。漢武帝時甚至征發七種“賤民”出擊匈奴,即:“吏有罪一,亡命二,贅婿三,賈人四,故有市籍五,父母有市籍六,大父母有市籍七。”可見,商人,或者曾經做過商人,甚至于父母、祖父母是商人的人,都屬于“賤民”之列。
重本抑末,政府強力打壓工商業的社會能發展起來的只有小農經濟。這是一種“自給自足”的經濟形態,不過,前提是國家必須輕徭薄賦,統治者能做到“不折騰”,同時,年年風調雨順,沒有大的自然災害。很顯然,如此條件之下,這種“自給自足”是非常脆弱的。而即便實現了“自給自足”,完全被捆綁在土地上的家庭也不可能致富。一個五口之家,再是起早貪黑、精耕細作,最多也只能種植百畝土地。
當然,將所有的人都牢牢地束縛在土地勞作上,讓所有的人終日只能為衣食奔忙,對統治者而言,這是最好的御民之道。于是,從秦漢開始,每一個想要長治久安的中原王朝都走上了重本抑末的道路。然而,這注定是一條充滿了饑荒、貧窮以及不安定的道路。
孟子說:“什一而稅,王者之政。”在孟子看來,田租能實現十稅一已經是很好的社會了。而在整個兩漢時期,國家規定的田租為十五稅一,文景時期減為三十稅一,文帝時代還一度免掉了田租。統治者如此輕徭薄賦、與民休息,積累了大量的社會財富。然而,漢武帝繼位第三年,黃河泛濫,史書上便出現了“人相食”的記錄。足見單純依靠農業生產的社會抵御自然災害的能力是多么的薄弱。
工商業如同社會經濟的血脈,將營養運輸至每一個細胞,滋養著社會的繁榮。盡管統治者們刻意打壓,漢代的工商業仍舊出現了蓬勃發展的勢頭。今天的我們才能在班固、張衡的辭賦中讀到漢長安城的富庶與繁華。
可惜的是,商人們發家致富有了錢還會愿意從事社會末業,做“賤民”嗎?既然土地和農業才是社會的根本,那對古代有錢人來說,最可靠的投資便是置辦土地。于是,土地兼并逐漸成為每一個中原王朝難以解決的頑癥。
說起來,中國人徹底解決吃飯問題還是最近的三十年。很多人把問題歸因于人口的龐大,認為有限的土地難以養活如此眾多的中國人。但至少,在古代社會,養不活中國人的不是土地,而是強行將所有人捆綁在土地上的制度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