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手記:2011青藏線小分隊紀行

[編者按]一個好的對外記者，要有一雙善于觀察世界的眼睛，捕捉真善美的瞬間，要用真誠的心，去感受真誠的情感。記者需要一路行走，一路記錄，但更重要的是與被采訪者之間產生心靈的互動。一位新華社對外部記者的青藏之行，感受了太多的東西，我們可以透過她的文字，看到她細膩的觀察和充滿情感的心的躍動。

當公路漸漸從我眼前延伸開去，雪山慢慢爬出地平線，我知道，我已經到了青藏高原，地平線上高高隆起的山脈。而這條蜿蜒伸向西南方向的路將會串起我一生中難忘的細節。

文成公主的日月山

我見過很多藏族人，當我看到不同衣著服飾，體會不同飲食習慣，聽到不同語言的時候，我總是在想，他們和我有哪些不同?可是在日月山腳下的青海省湟源縣日月山鄉尕莊村，所有的不同，都顯得沒有必要。

傳說1300多年前，文成公主在此駐足，回望長安，摔碎寶鏡，碎鏡一半映月，一半映日，化為日月山脈，見證了漢藏通婚的歷史一幕。而今天日月山下有個日月鄉，世世代代上演著無數文成公主的故事，他們過著完全漢藏融合的生活方式。

2004年，年輕的漢族姑娘史正煒從200多公里外的漢族村莊嫁到這里的那一天，依然如同當年的文成公主一樣，經過了眼前的日月山。現在，她安靜地坐在他的丈夫尕仁多吉的旁邊，一邊打毛衣，一邊看著小女兒卓瑪在院子里跑來跑去。

當我們問起史正煒當初別人介紹一個藏族人給她的時候，她為什么欣然應允了。她眼神遲疑了下，完全沒料到會有這樣的問題。這個姑娘害羞地笑笑，映著臉上高原太陽曬出的紅色，她說：“沒怎么想，覺得沒有區別。”

我們這才意識到，是我們狹隘了。民族與民族之問，本就沒有區別。他們一起過春節，一起煨桑，一起吃糌粑和酥油茶，也一起吃饅頭麻花。全村藏族漢族人數相當，漢藏通婚在這里，實際上只是鄰居家的姑娘出嫁給隔壁村的小伙而已。

唯美天鵝湖

“每年冬天雪花飄落的時候，大天鵝就會來到這里，來年冰雪消融的時候，它們就飛走了。”青海湖畔一位年輕喇嘛智華在自己制作的紀錄片中說。“當寺院優美的海螺音響起時，它和天鵝悠長的叫聲交織在一起，響徹云霄。”他用藏譖慢慢誦道。

“我看天鵝的感覺，跟看佛像的感覺是一樣的。”33歲的尕日拉寺“阿卡(阿卡是安多藏語中對藏傳佛教僧人的稱呼)”智華告訴我。他的藏語充滿詩意般的優美，可是他基本不太會說漢語，只能斷斷續續用簡單的詞表達。但是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還是被感動了。

尕日拉寺位于青海湖西岸共和縣石乃亥鄉的尕日拉村，從寺院后門出來，走不了多遠就能看到成群結隊的大天鵝在青海湖上嬉戲，10年前，智華正是在這里對這些白色生靈驚鴻一瞥，從此愛上了它們。

從那個冬天開始，智華就隔三岔五地跑去看天鵝，一看就是兩三個小時。并在山水自然保護中心和青海湖管理局的指導下，開始詳細記錄大天鵝的種群數量和行為模式。他還專門自制了一個記錄表格，對不同鳥類和不同習性分門別類進行記錄。

“天鵝很怕人，人一走近，它們就飛走了。但是它們不怕我。”智華說。說完，害羞地笑笑，但是他其實心里很得意。“他們看見你和我在一起，就知道你也是朋友。”

智華認為，拍攝大天鵝的絕佳時問是在那些冷得打不開相機的清晨。當太陽慢慢從地平線上升起，湖面上蒸騰起橘色的霧氣，天鵝的剪影出現在這樣的霧氣里。

我從未想過，一個寺院的僧人竟然如同一個環保主義者一樣，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去保護天鵝。但是我又轉念一想，一個充滿大愛和佛性的人，理應喜愛這樣唯美的動物和這樣唯美的場景。一切都那么合情合理。

“看天鵝的時候，我什么也不想，很安靜。”智華安靜地站在湖邊的時候，他的紅色僧袍被湖邊的大風吹起，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尊佛像。

充滿詩意的艱苦兵站

海拔5200米的唐古拉山口，常年積雪不化、大風呼嘯，綿延的山脈被砂石覆蓋，而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中，駐守著一群生性浪漫、苦中作樂的中國士兵，他們在中國海拔最高的兵站為來往的運輸隊伍提供后勤保障，也為路過的旅游者提供最關鍵的生命保障。

一年中大部分的時間，窗外寸草不生，一群大男人，平時都是硬漢子，卻在荒涼中養起花來，走廊里、辦公室，到處可見綠色。唐古拉山兵站站長盧瓊的房間里更是有一盆“站花”——“倒掛金鐘”。他說站里發的21金維他他自己都舍不得吃，就用來澆花了。

正因為常年難以見到綠色，他們對綠色生出一種難解的情結。

我們一路上經過了四個兵站，沿著青藏線，海拔越來越高——納赤臺兵站、沱沱河兵站、五道梁兵站、唐古拉山兵站。

讓我意外的是，在這樣的滿目荒涼之中，他們的浪漫性情和對生活的熱愛深深打動了我。

納赤臺兵站是我們所經兵站里海拔最低、氣候最好、條件最好的兵站。但他們最可愛之處，在于他們喜歡養一些小動物：雞鴨兔子之類。養這些動物卻都不是為了吃，只是為了讓自己不寂寞。

當海拔越來越高，養動物就成了一種奢望。唐古拉山兵站曾經來了兩頭100斤的小豬，在大家的精心照料之下，越來越瘦，越來越瘦，最終，離他們而去了。經歷了這次傷心，他們打消了養動物的念頭。

“可是我們養熊。”他們這樣告訴我。每年夏天，都會有熊的一家到這里來吃東西，有時甚至堂而皇之進入廚房翻找食物。小戰士們天一黑，就成群結隊去看熊，不敢靠近，只能遠遠地看。

而他們的“浪漫”可不止于此。兵站外是一條兩車道的平整公路，作為進出藏地的必經之地，每天都會有許多車輛通過，但是從來不會有“車水馬龍”的感覺，而兵站周圍走很遠都不會有人家。但是只能坐十來個人的小館被官兵們稱作“唐古拉大飯店”，而一家十幾平米的小商鋪被官兵們戲稱為“西單商場”(北京鬧市區的一家商場)。而一口含硫量過高的溫泉，被士兵們用磚墻圍起來做成“溫泉浴場”。這個浴場年久失修，四壁漏風，房頂漏雨，士兵們卻喜歡來這里哼著小調，泡個澡，或是三三兩兩一起就著寒風泡個腳。“外面冰天雪地，里面熱氣騰騰，我們管這個叫露天溫泉。”

更為浪漫的是，他們還會仰望星空。這是距離天空最近的地方，空氣稀薄、干凈，星星觸手可及。唐古拉山兵站的一個25歲的小軍醫還會寫詩，他覺得，一個空曠的單調的世界，也許更適合詩意和浪漫，他在自己的詩中寫道：“守望者無數／辨不清白天和夜晚的／依戀／……可我／卻／偎依甜甜的夜／只為星空八十八個星座的／允諾”。

青藏之行，有太多的東西可以寫成稿子，又有太多的東西未能成為新聞，卻都是一路走來最珍貴的回憶。

責編：譚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