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隨著公民法治意識的提高和互聯網時代信息傳播的愈發便捷,司法個案常常引起廣泛關注和討論,成為社會熱點話題,新聞輿論和司法審判正以前所未有的態勢進行深度互動。本文將從探究新聞輿論與司法審判的沖突根源出發,分析其兩者不同的價值取向和評價標準,并以“聶樹斌案”為例,指出輿論監督在司法審判中的積極成效和不足之處,最后提出兩者共生的路徑。
關鍵詞 新聞輿論 司法審判 輿論監督
作者簡介:張令,上海開放大學實習研究員。
中圖分類號:D926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10.129
據《第41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17年12月,我國網民規模達7.72億,普及率達到55.8%,手機網民規模達7.53億。網絡自媒體時代的到來,各種社會力量愈加平等、便捷地參與到社會公共事務的討論中,司法領域中的某些個案也不例外,新聞輿論對司法審判的關注和影響力越來越大,同時也不可避免地產生相應的沖突和矛盾。
一、沖突:價值基礎決定運行邏輯
我國憲法規定:“人民法院依照法律法規獨立運行審判權,不受行政機關、社會團體和個人的干涉。”獨立審判是司法工作的基本原則,而新聞輿論從其產生之日起就承擔起對公權力的監督職責,與公權力形成天然的對抗。新聞輿論基于社會監督積極介入司法活動,司法審判基于獨立審判努力排斥外部干擾,兩者之間的沖突不可避免。沖突的產生有其根源,新聞輿論與司法審判不同的價值基礎決定了不同的運行邏輯。
(一)價值的不同取向
新聞輿論與司法審判有著天然的不同的價值基礎,兩者之間存在著自由與秩序的價值沖突。新聞輿論代表著公眾的言論自由,體現著的是對自由價值的追求,而司法審判是在對社會關系進行規制,體現著的是對秩序價值的追求。兩種不同的價值取向,勢必會在實現的過程中產生沖突,新聞輿論一味追求自由,會對司法審判造成沖擊,司法固守秩序,也會對新聞自由造成制約。此外,不同的價值取向也決定了不同的工作特點,例如新聞輿論追求時效性,需要在第一時間將事實、觀點呈現在公眾眼前,而司法審判追求公正性,程序是司法的生命,嚴格且冗長的法定程序是公正司法的重要保障。
(二)評價的不同標準
新聞輿論與司法審判是基于兩種完全不同的評價標準,新聞輿論本質上是一種自發評價,而司法審判是法律評價,兩者依據的理論基礎相去甚遠。新聞輿論通常基于公眾的訴求設立自身的立場,而普通的群眾或網民受到自身情感和常識的影響,往往作出的評價帶有濃重的道德色彩。尤其是針對一起沖突事件,公眾通常站在弱者一方來看待問題,僅以實現弱者一方的利益為目標,這就造成新聞輿論的評價標準具有很強的泛道德化傾向。而司法具有很強的專業性,司法工作強調的是“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司法審判要嚴格按照法定程序辦案,法官在審理中更是要保持中立,對雙方當事人不偏不倚,在進行法律評價時,沒有預設的“弱者”。而現實中兩者往往發生錯位,新聞輿論依據道德進行“審判”,在案件判決結果與公眾的預期不一致時,引發新聞輿論與司法審判的沖突。
二、互動:以“聶樹斌案”為例
近年來,隨著傳播技術和傳播渠道的不斷豐富,新聞媒體對司法審判的追蹤報道也越來越多,在社會影響較大的“許霆案”、“聶樹斌案”、“于歡案”等諸多案件中,新聞輿論和司法審判都進行了一定程度的互動,本文將選取“聶樹斌案”為例進行討論。
1995年4月27日,時年19歲的聶樹斌因故意殺人、強奸婦女一案被執行死刑。時隔10年后的2005年,另外一起案件的被告人王書金供述自己為“聶樹斌案”的兇手。2005年3月15日,《河南商報》發表《一案兩兇,誰是真兇?》一文,引起社會嘩然,隨后多家媒體對此進行了報道,案件引發了社會公眾的高度關注,使得“鐵案”變為“疑案”。2014年12月12日,“聶樹斌案”啟動異地復查。2016年6月6日,“聶樹斌案”被最高人民法院依法提審。2016年12月2日,法院宣告聶樹斌無罪。
縱觀這場各種社會力量尤其是新聞媒體參與其中推動案件最終昭雪的歷程,可以說,該案的每一步推進,都離不開輿論長期的關注和媒體的始終堅持。從該案輿論與司法的互動中,我們看到了輿論監督的積極成效,但同時也顯現了輿論監督存在的一些問題。
(一)輿論監督推動了案件的進展
從2005年“一案兩兇”的出現,到2016年的改判無罪,媒體歷經11年的追蹤報道一次次推進了“聶樹斌案”的突破與轉折,并最終推動司法機關對該案進行復查再審,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是《南方周末》、《新京報》等新聞媒體的及時跟進。2016年12月2日,最高人民法院改判聶樹斌無罪當天,《南方周末》微信公眾號第一時間推出了《南周12年追蹤:聶樹斌終無罪》的文章,把近12年來刊發的報道與評論文章再次全部列出,而《新京報》通過旗下的“沸騰”公號,也推出了由新京報評論部發出的《這些年,23篇我們評論過的聶樹斌案:時間終于給出了答案》一文,將紙媒的部分版本以圖片形式展示于文中。①可以說,正是媒體的不懈追蹤和社會的持續關注,才為“聶樹斌案”的復查再審乃至糾正提供了可能。在新聞媒體追蹤報道和評論的過程中,不僅將案件的事實和最新進展及時披露給公眾,更是通過問計專家學者,將程序正義、無罪推定等現代法治原則普及給公眾,傳播了現代法治理念。
(二)輿論監督存在的一些問題
新聞輿論監督對聶樹斌案的復查起到了重要推動作用,但值得注意的是,新聞媒體在報道和監督案件的過程中,也存在一些對審判無端干擾的現象。較具有代表性的是,案件在復查程序啟動后,曾四次延期,每一次延期都招致輿論批評。2015年12月14日,案件復查第三期延長期限,次日,澎湃新聞發表評論《聶樹斌案:正義不可再遲到》,認為“事不過三,我們的耐心終歸有限……終極正義并非掌握在法院手中。法院在審判聶樹斌案,世道人心則在審判法院。” 輿論監督可以繼續追問真相,但不應該對案件結果作出先入為主的判斷,這與輿論審判無異,是對正義的曲解,更是對法律的不敬。②事實上,山東高院延長案件審理期限是有明確的法律依據的,并經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批準,符合程序正義。新聞輿論之所以強調“正義遲到”,是因為已經作出了先入為主的判斷,輿論對該案的“正義”已經預設了明確的指向,那就是該案是冤案,法院應該通過重審宣告聶樹斌無罪。誠然,該案是一起不折不扣的冤錯案件,但這個結論是通過嚴格的復查、重審程序確定的,而當案件正在復查程序中,是否啟動再審尚未確定,“正義遲到”又何從談起呢?監督是新聞輿論的應有功能,但輿論監督卻不可跨越至“輿論審判”,這是對司法審判的無端干擾,值得警惕。
三、共生:實現“權力”與“權利”的平衡
邊沁認為,“在一個法治的政府之下,善良公民的座右銘是什么呢?那就是‘嚴格地服從,自由地批判。” 新聞輿論與司法審判之間的碰撞,實質上就是不同主體在實現言論自由權和獨立審判權這兩種權利過程中產生的沖突。但是,就言論自由和司法公正本身而言,兩者任何一方并沒有價值上的天然優先性,兩者都是社會不可或缺的基本價值。司法審判通過專業性的程序和實體性規則來實現裁判的公平公義,新聞輿論對事實進行挖掘和關注,通過外部監督來追求公平公正,兩者所追求的終極價值是契合的。當司法審判和新聞輿論發生沖突時,正是審判權力與監督權利之間的沖突,應該尋求某種平衡和互相制約。
(一)尊重吸納民意,實現司法審判的社會效果
法律是社會的,社會性是法律的本質屬性。司法也是社會的,司法發揮著維護社會秩序的作用,但其本身也是社會秩序的組成部分。司法社會性的存在,使得司法的過程不能罔顧社會現實,不能悖于生活常理,依法裁判的過程應當成為實現法律的社會效果的過程。③社會效果的實現則要求司法的過程不僅讓法律在具體的個案中得到實現,更要關注案件背后鮮活的社會現實和社會個體,司法審判須將個案還原到具體的社會情境中加以評價和判斷。而社會情境中的常識、常理、常情,正是新聞輿論對個案的關注視角,輿論監督的社會性是司法職業性的有益補充,有利于審判的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實現統一。
人民法院依法獨立審判,但司法審判的獨立并未意味著完全隔離民意的滲透,排除民意的參與。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司法機關要及時回應社會關切,保障人民群眾參與司法。原最高院常務副院長沈德詠曾指出,“司法引發的一些輿情,成因十分復雜,司法機關必須反躬自省:有的是裁判釋法說理不夠透徹清晰,讓人產生誤解;有的是案件審判過程不夠公開透明,導致外界質疑等等”。如何讓民眾參與司法?司法公開是最重要的途徑,要充分運用互聯網思維,利用信息技術手段,將司法案件從立案、審判到執行的全部重要流程節點信息化、可視化、公開化,以公開促公正,以公正促公信。據中國庭審公開網統計,截至2018年9月1日,全國法院已累計直播庭審案件超過141萬件,主網站及關聯網站總觀看量超過96億人次。民眾對司法個案的關注和討論,通過一起案件去甄別事實、理解法律,這不僅有助于個案的民意吸納,更有助于提升民眾對公平正義的獲得感,增強對司法的信任感。
(二)強化自我約束,發揮輿論監督的正向效能
任何權利都存在濫用的風險,司法審判權也不例外。我國的法律監督體系分為國家監督和社會監督,社會監督一般是指社會組織的監督、社會輿論的監督和公民個人的監督。新聞輿論作為社會和個人意見的集中公開表達,理應承擔著對公權力的監督職責。不可否認,正向的、理性的輿論監督對司法審判有著積極的意義。輿論監督一方面保障公民知情權、參與權的充分行使,同時也有利于增強司法審判的公開性和透明度,促進公平正義的實現。
如何防止輿論監督突破應有的界限進而對司法審判進行干擾?其一,司法審判的法定程序和司法人員的專業素養,這是輿論干擾司法的天然屏障,程序內的自我設限和職業內的專業判斷,可以有效擯棄部分輿論監督的干擾。其二,新聞媒體也應遵循專業主義,新聞媒體作為輿論的最重要載體,應具備相應的職業素養,在行使監督權時應力求理性客觀。首先態度上要客觀,避免主觀臆想和煽動性言論,輿論監督不僅為尋求結論,更應為公眾做出理性思考和表達的示范;其次內容要客觀,發布的事實應當事前甄別,保持足夠的審慎。輿論監督應守住應有的界限,不可逾越至“輿論審判”,這是新聞輿論強化自我約束的底線。輿論對于司法的監督作用主要在于揭示和警醒有關案件存在需要注意的問題,至于如何判決,還是必須由法院依法獨立決定,這是輿論監督還是“輿論審判”的基本界限。④
注釋:
①趙冬冬.媒介化維權的實踐機制——以聶樹斌案為例.視聽.2017(3).134-135.
②徐林生.聶樹斌案:要輿論監督,不要輿論審判.人民法院報.2015年12月19日.
③江國華、周海源.司法理性的職業性與社會性——以裁判效果為視角.學習與探索.2015(2).67.
④魏永征.群體智慧還是群體極化——于歡案中的輿論變化及引導.新聞記者.2017(11).5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