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布山東各地的古村落,為這片地域增添了厚重的文化底蘊。文化與自然融為一體,使一個個村莊成為活動的歷史。朱崖村就是這些古村落中的一個,作家馮偉山探尋自然,用文字解讀朱崖村的歷史變遷。
山水桃花源
位于青州市西南山區的朱崖村,現屬廟子鎮,四面環山,景色宜人。朱崖村依山而建,說是山,其實是崖,面西的一片平緩的崖,從崖底到頂部數百米的距離,崖上紅石累累,故稱朱崖。
明朝洪武初年,山西移民來此定居時已經有村,并有多個姓氏的先民在此生活。經過數百年的時光淘洗,歷經戰亂、瘟疫等諸多變故的原住民,有的外遷,有的身后無嗣,人員驟減,延續至今的仍有姬、喬、仇三姓后人。現村中有居民2400余人,23姓,以田姓、王姓居多,大多來自那場聲勢浩大的山西大移民。
朱崖村究竟何時立村,說法不一。有說元朝的,也有說漢代的,傳說諸葛亮經過此地,見遍地山石,鮮有水井,人畜和莊稼嚴重缺水,心下不忍,就拿出平生所學在附近查看地形,讓老百姓在他點穴的地方掘井。果然,地下丈余就是甘冽清泉。老百姓為了感謝和紀念他,周邊村子挖出的十幾口井都叫“諸葛井”。
傳說終歸是傳說,但古井卻實實在在地存在過,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村子西邊就有一口,井口由十幾層石塊壘砌,由于汲水的年代久遠,上面留有三十幾道繩索磨出的深深印痕。井口除了人工壘砌的石塊外,下面是一道天然的石縫,大且闊,井水四季不斷,純凈甘甜,推測此井可能與附近的地下河相通。可惜,這樣一口歷經千年風雨的古井,修路時被壓在了路面以下兩米的地方。
早先為防匪患,村子四周大都筑有圍墻,或土或磚石,兩三米厚丈余高,圍墻上留有進出村子的大門。朱崖村也不例外,據村里的老人講,清一色的石墻,高大厚實,四周有七門。西面三個,北面兩個,南面和東面各一個,可謂氣派。朱崖村南、東、北三面不甚平坦,丘陵溝壑縱橫,只有西面地勢開闊,且有一條南北走向的大道,是去青州府的必經之路,又緊鄰淄河,人流量大,村西自然成了“正臉”。
朱崖村有集,且大,逢三排八,啥時有的,無人知曉。每逢集日,方圓十余里的人絡繹而來,黑壓壓到處是人,集上物品豐富,賣啥的都有,叫賣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閉目細想,一座偌大的村子,依山傍水,四周圍墻高聳,瘦石疊加,七個進出村子的大門開著,村民、行人踏在朱色的街路上來來往往,或行色匆匆,或悠閑自得,無不在追趕和丈量著歲月的步履。庭院錯落,草木蔥蘢,雞鳴狗叫鳥兒啁啾,山村風光奇秀,當年陶淵明的南山也不過如此吧。
節孝碑與老房子
村子的東北角地勢較高,一眼能望出去很遠。遠處的山、遠處的路、遠處的大樹和行走的人,都在視線里變得很小,小成一個點。
一條小路從眼前伸開,野草和灌木蓬勃著,遮了路面的一半。草叢里有一石碑,近了才看清是一塊老碑,并且是御賜碑。碑高近三米,碑頂雕有二龍戲珠的圖案,碑身兩側雕有八仙,正中四個蒼勁大字:寒松凍竹。右側是一排豎刻小字:欽命山東提督學政翰林院編修汪為。左側也是豎刻小字,三排,從左向右分別是:皇清光緒十七年歲次辛卯年孟冬谷旦。男永秀暨孫元林。田大士之妻邱氏立。是一塊典型的節孝碑。
碑是為田大士的妻子邱氏立的,立碑人是他的兒子田永秀和孫子田元林。邱氏年紀輕輕就獨守空房,漫漫長夜獨對燈影,其苦其悶不言自明。后把夫家的侄子過繼到自己身下,獨自撫養成人,耗盡了一生的青春和快樂。終于,邱氏的行為感動了地方百姓和官員,立為典范,上書朝廷為其表功。
離節孝碑不遠,小路拐彎進了村子。朱崖村歷史遺存很多,古色古香的清代民居很多,據說都是清中期的建筑,可惜沒有具體的文字佐證。歲月斑駁的青石板路、上馬石、下馬石、壘砌在長長石墻上的拴馬石隨處可見,如一人置身此地,絕對有恍若隔世的感覺。
一處老房尤其顯眼,房子建在大街的右側,因此處街面坡度較大,呈六七十度的樣子。建房首先解決的是地基要用石頭壘平,并且房子的東西兩側要保持水平,這樣的房子要建好談何容易,耗費的人力財力可想而知。這座房子之所以顯眼,光建地基就足足砌了23層石頭,高約十米,站在屋基處仰頭看,石頭厚薄一致,一層層呈金字塔狀慢慢向上收縮,用工之細致,耗時之久長,不得不嘆服前人的勤勞和智慧。
進院門十余米,竟還有一個朝東的大門,但大門已完全坍塌,只留地基上的幾塊巨石,石上有雕紋的痕跡。這是一處兩進門的大院,院里的房屋基本保留了最原始的樣子,也是磚石結構,也鑲嵌著雕花的磚石,古樸別致,百年來少有修繕。據現在的主人,一位九十歲的老奶奶講,此房是自己的公公從一位本家手中買來,盡管當時主人急于出手,價錢很低,但還是掏空了公公多年的積蓄,并且借了債。他太喜歡這座宅院了,價格也的確比當時的造價低很多。
那房子的主人為何要急于出手呢?這里有一段故事,聽來也算荒誕。
據說,這家房子的主人姓田,在山西做生意,不是很大,無非是從當地販運一些土特產去賣,但在當時的朱崖村也算首富了。那時蓋房不花錢,都是村人相互幫忙,管飽飯就行。但等建好這23層的石頭地基,主人家的幾個米缸還是空了,他又買來新米和整壇整壇的老酒,期盼一鼓作氣把新房建好。新房終于落成,主人高興異常,買了鞭炮和震天雷以示慶賀。
當震天雷在天空炸響的時候,院中樹上的一只雞突然展翅西飛,竟一下飛到了二百米外的淄河上空,不見了蹤影。這讓在場的所有人大驚失色,特別是新房的主人,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好久愣沒起來。雞怎么會飛呢?主人百思不得其解。因心里裝著事兒,起工酒也喝的沒了滋味。
主人翻來覆去想了好幾天,越想越害怕,雞向西飛不就是上了西天嗎?看來是兇兆!怕是自己在此居住,一家人會招來滅頂之災,趕快搬走。于是,主人咬牙低價賣掉新房,舉家搬遷了。有說去了山西的,也有說去了濟南的,總之這家田姓人走后再沒回來。
故事已經過去了百年,時光如白駒過隙,這院子里的一磚一瓦早就凝了歲月的風霜,滄桑盡顯。其實,現院子的主人也姓田,老奶奶有四兒一女,丈夫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孩子也都有出息,定居在全國的好幾個城市。小兒子離家最近,也在50里外的青州城。
老奶奶身體很好,行動自如,說話也思維清晰,根本不像九十出頭的老人。她說,孩子們都孝順,讓自己跟著他們住,可她舍不得這座生活了70多年的房子。自己是童養媳,十幾歲就過來了,這么多年的朝夕相伴,房子就如自己的家人,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就連墻頭上的一塊小石子,她都了然于胸。70年來,這座宅院里發生的所有事情,好的、不好的,她也全都記得。
她沒事兒就閉著眼坐在小凳上過電影,一幕幕從腦海掠過。
紅槍會抗日
朱崖村東南二里,有一山叫障攔山,是專門保護村子的,意思是阻攔著不好的東西,以防沖進村子。據說附近的村子都有這樣一座山,應該是先人立村時,先看好了“障攔山”,后立的村。
障攔山應該和現在的影壁墻有異曲同工之妙。可1939年以后,這山上竟然駐了一支偽軍,專門給朱崖村炮樓里的鬼子放哨,有時也跟著鬼子去附近的村里掃蕩。鬼子在朱崖村里建有一個炮樓,雖說就一個班的人馬,可武器裝備精良,是一顆硬釘子。鬼子還有一個中隊駐扎在臨淄,和方圓數十里各村子里的鬼子據點來回互動,形成了一股極強的戰斗力。
那時,朱崖村以南五公里的長秋村,馮毅之早就組織隊伍到處打擊鬼子,在淄河兩岸播撒著抗日的種子。據載,1942年馮毅之帶領隊伍采取“調虎離山”“誘敵深入”的戰術,把鬼子圍在朱崖村南邊的一條山坳里,擊斃鬼子小頭目小林一郎,并繳獲機槍一挺。后來,馮毅之又帶領隊伍多次對朱崖村的鬼子進行打擊,其中兩次攻進村子,但都因種種原因被迫撤出。
到了1945年8月18日夜,活動在朱崖村以東的“七莊紅槍會”愛國熱情高漲,突然發動襲擊,包圍了朱崖村。紅槍會的會員們精神抖擻,殺聲震天,手持長矛從村里的西門沖進來,向鬼子炮樓殺來。因是夜晚,動靜又大,炮樓里的鬼子不敢貿然出動,慌忙朝遠處的人群打了三發迫擊炮彈,紅槍會見鬼子火力太猛,就從北門撤出了。
可第二天一早,即8月19日,臨淄的鬼子接到消息,立刻派兵和朱崖村的鬼子一起向“七莊紅槍會”發起反撲。所謂七莊,是指朱崖村以東的七個小村莊,“七莊紅槍會”是指七個村子聯合起來的紅槍會。七莊中離朱崖村最近的村子只有五里路,路旁有一大槐樹,當地人稱“五里槐”。此時,“七莊紅槍會”的會眾們也不含糊,在五里槐列好隊形,手中緊握紅纓槍,神色莊重,口中念念有詞,準備迎擊鬼子。他們堅信自己練就了“刀槍不入”的法術,戰無不勝,群情激昂。鬼子的隊伍與紅槍會隔仁河擺開陣勢,數挺機槍和數門山炮架好,準備朝對面的紅槍會進攻。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突然朱崖村一個人跑來,對鬼子高喊“不要開火”。不多時,鬼子兵全部撤走,一場大的血腥場面竟瞬間避免了。
事后得知,臨淄大本營的鬼子一早接到濟南鬼子方面的電報,說日本天皇已在8月15日宣布無條件投降,在中國土地上不能再開一槍。于是,臨淄的鬼子趕緊打電話到朱崖村據點,據點留守的鬼子兵又趕緊找了一個本村百姓火速去五里槐送信。
歷史就是這么巧合。那時通訊落后,日本宣布投降后,消息要從總部一級級向下傳達,等傳到臨淄時已經過去了五天。也有一種說法,就是濟南方面早就知道了消息,但一些主戰派將領不愿接受投降的事實,故意拖著不往下傳達。不管怎樣,日本戰敗,無條件投降的事實誰都無法更改,馮毅之和七鄉紅槍會在朱崖村英勇抗日的壯舉也將永載史冊。
根據國際戰爭的有關規定,中國軍隊接受日本受降后,不能再對日本軍隊發生任何“擦槍走火”的事兒,更要保證士兵的人身安全。幾天后,為防鬼子撤退過程中遭到地方抗日武裝的襲擊,國民黨楊大山部將臨淄方面的鬼子兵全部“護送”到濟南火車站。至此,青州臨淄地界鬼子絕跡。
1958年3月,山東冶金工業總公司在淄河斷裂帶發現鐵礦石,投資開采后因放炮常有飛石危及周邊百姓,昔日人流如織的朱崖大集只好北遷至廟子,朱崖公社人民政府所在地也東遷安全地帶。1984年后,朱崖公社并入廟子鄉,即現在的廟子鎮。
時光總在飛逝,眨眼的工夫,朱崖這座古村已經在歷史的煙云中歷經千載。高大厚實的石頭圍墻以及古街夜市的喧囂,早在歲月的流逝中蕩然無存。昔日朱色的五道崖,也被水泥街面覆蓋,今人再也無法一睹其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