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自己約會

劉斌

讀小學、初中時，某個同學的生日常常是整個班級的節日。

那時，班主任管得嚴，覺得過生日既浪費錢，又影響學習，我們就悄悄地慶祝：把賀卡藏在書包里，跑了三四條街買來彩花，全班集資訂一個大蛋糕，輪流表演節目……如策劃一場盛大的春晚，大家分工合作，樂此不疲。

窗前的柳樹綠了一波又一波，及至二十歲，對生日已無期待。原先意義非凡的日子早已變成了QQ上的“好友生日提醒”，我也成了那年的班主任，對它閉口不提。

忘記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生活不再是只需要填“ABCD”的選擇題，倒更接近于數學試卷的最后一題，我們信心滿滿地寫了一個大大的“解”，卻無法繼續解下去。不經意間，日子被銬上許多的條條框框，“禁止通行”的路牌隨處可見，在我們青春列車急轉彎的同時，許多事情在燈火闌珊處已悄然改變。

到了剛懂得愛美的年齡，我喜歡穿蓬蓬的公主裙，配上一雙水晶小涼鞋，高高的馬尾辮上綁著一只展翅欲飛的蝴蝶結。上學途中，我的背挺得比電線桿還直，走路都帶著風，不時悄悄地環顧四周，總覺得別人的眼光都圍著自己打轉。后來逛商場時，我的眼睛自動屏蔽了花花綠綠的衣服，鐘情于簡單樸素的款式，唯恐成了喧鬧人群中的異類。幾年下來，我的衣櫥里是清一色的白黑，堆堆疊疊，像俄羅斯方塊。

八歲時候的我是個“小明星”，出去旅游一定要拍照留念。鏡頭前，我每次都喜歡擺“V”的手勢，像某個牙膏廣告上的海貍，亮出兩排齊嶄嶄的牙齒喊“茄子”，或者故意做一個搞怪的鬼臉。上大學后，慢慢地，這股熱情就退卻了。同學聚會，每當有人興沖沖地提議拍照留念，我都會使盡渾身解數，找各種借口開脫，就算被強行抓到相機前，也不好意思繼續比“V”，覺得特別傻。前段時間，母親不知道在哪里翻出一本相冊，邊看邊感慨：“你過去拍照時笑得可甜了，現在只會繃著臉，朋友圈里幾十張照片好像都是一張照片復制出來的。”

小時候，我無甜不歡。每次逛超市都像打游擊，趁父母不備，我忍著牙疼，朝手推車里多丟幾袋旺仔QQ糖、蓮蓉月餅、紅豆麻薯，總疑心我的推車比別人的小。大學畢業后，我的味蕾一度與甜食保持著安全距離，一來是糖精惹人肥胖，二來是覺得甜膩膩的滋味是屬于孩子的，與淡如菊的成人世界格格不入。

為了變成想象中的成年人，這些年，我拼命地給自己打催熟劑，戒掉了很多習慣與愛好，而替代品卻遲遲沒有找到，生活逐漸被壓縮成一個平面，既裝不下過去，又盛不了未來。

可是，我還是會在散發著草莓冰激凌香氣的夏天，溫柔地打量每一個在街頭巷尾赤腳玩耍的小孩，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在看著飄滿風箏的天空，感慨自由真好;在某個時刻，心如解凍般，流出糖果色……原來，那些我想丟掉的習慣仍舊頑強地活在我身體里，在血液里生生不息地流淌。我不是在煙火里行太久才感到疲憊和迷茫，我只是忘記了偶爾也要和自己約個會。

我們終將如一滴水匯入大海，但是在你游向彼岸的途中，永遠不要吝嗇讓自己浮出水面呼吸。在忙忙碌碌的庸常歲月里，逆流而上，擁抱被我們拋棄在身后的自己。

年華似童話，我們深情得一如昨日風中白衣翻飛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