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玲
吹歌在永年縣可追溯的歷史不過百余來年,卻有著極其深厚的群眾基礎。吹歌藝人們多以家庭為單位表演,他們的技藝世代相承,一個個家族的吹歌史即是永年吹歌的發展史。在永年有周、姚、劉、毛四大吹歌家族,周家樂班是其中的代表。而周家樂班里的第三代傳人周未鎖,則代表著周家樂班吹歌史上的一個高峰。
同大部分吹歌藝人一樣,周未鎖小小年紀就開始學習吹歌。他10歲便進入家族樂班,15歲時已熟練掌握笛子、嗩吶的吹奏技巧,并漸漸聲名鵲起。18歲時,他參加了全國第一屆民間音樂舞蹈匯演,與永年吹歌藝人梁培印表演的笛子二重奏被評為優秀節目。21歲時,又被選入公安部隊政治部文工團,成為笛子、嗩吶獨奏演員,從此他從一名民間藝人變成了一名軍人,走上了更加廣闊華麗的舞臺。1957年,年僅22歲的周未鎖赴蘇聯參加了第六屆世界青年聯歡節,并獲得了笛子金質獎桂冠。據說當年他赴蘇聯比賽之前,身邊沒有趁手的樂器,就用一毛錢買了一根竹竿,稍稍加工后,就做成了幾根竹笛。就是憑著這樣的簡單樂器,他在國際大賽上一鳴驚人,拔得頭籌。這既得益于中國民樂特有的風韻,化繁為簡、直擊人心,當然更離不開他在家族樂班時期苦練的高超技藝。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自然災害肆虐全國。周未鎖一直牽掛著家里的親人,正好部隊領導派他回家鄉招收學員,于是他急匆匆地回到家鄉。
家鄉的災情非常嚴重。因為饑餓和疾病的肆虐,周邊村里的白事比往年多了許多。在當地,人們不管多么困苦,都要擠出錢來為逝者辦一場葬禮。而吹歌,是其中不能缺少的儀式。如果葬禮沒有吹歌,會被認為是對逝者的極不尊重,也會被其他鄉人看不起。因此,在百事蕭條之際,以在紅白喜事上表演吹歌為生的藝人們,生意反倒紅火了起來。周未鎖便也跟著家族樂班出去表演。因為名聲在外,十里八鄉的人們都爭著搶著邀請他。
1966年,眷戀著吹歌的周未鎖退伍回到了老家——劉營鄉龍曹村。雖然從部隊出來了,但那身卸下肩章的綠軍裝他一直舍不得脫掉,洗得干干凈凈,走到哪兒都穿著。在一次次走村串鎮的表演中,年輕英俊的周未鎖憑借高超的技藝,成了當地許多女孩子心中的偶像。
因為樂班的演出具有流動性,人們要是想聽吹歌,還得追著樂班跑,有些人便想著請周未鎖搬到自己村,好方便隨時聽他吹奏。距離龍曹村十幾里地遠,有個叫南街村的地方,村里一些村民集體向村委會申請,想給周未鎖劃一片宅基地。村里經過商討,很快就批準了。相鄰的西街村的村民聽說了此事,也趕緊申請了一片宅基地,邀請他住過來。人們對周未鎖如此喜愛,周未鎖也是仁義之人,遇到條件不好的主家,他會不要報酬傾力相助。在農忙時節,他也會擎起嗩吶為田間勞作的鄉親們吹上一段加油鼓勁。
可能是天妒英才,也可能是多年吹歌生涯的奔波勞累,年僅五十七歲的周未鎖突染重疾。當地的醫療條件有限,送到醫院后,醫生們都束手無策,家人只好放棄了治療。發病僅兩個小時后,周未鎖便離開了人世。
周家大門掛起了辦喪事的白布,人們一時竟不敢相信老周就這么離去了。當確切的消息傳來,鄉親們都趕來送他最后一程。據說十里八鄉送來的花圈擺滿了半條街。一個民間藝術家,以他的人格和藝術魅力,贏得了百姓的尊敬和愛戴。
他用吹歌送走了一代又一代的鄉人,而他離去后,又是誰的吹歌送走了他?
周未鎖有三個兒子,都跟著他學過吹歌。
二兒子周清朝如今率領家族樂班活躍在永年當地,續寫著周家樂班的傳奇。小兒子周中朝自小就跟著父親的樂班四處表演,舊時農村生活條件不好,樂班出門演出一去就是幾天,晚上直接在地上打地鋪睡,日積月累,他患上了嚴重的風濕,最后竟癱瘓在床。
大兒子周東朝是天分最高的,因此也得到了周未鎖最嚴苛最全面的指導。15歲時,經過層層選拔,周東朝進入了中國廣播民族樂團。他不僅繼承了父輩們吹歌表演的技法,通過自己的努力,不斷地精進和完善,并創作出了《黃土情》《望平川》等一批新曲目,成為嗩吶演奏的經典之作。如今周東朝已經成為中國廣播民族樂團的首席嗩吶演奏家。
近年來,隨著喪葬制度的改革,文化形式的多樣化,永年的吹歌藝人們想要留住市場,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許多人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樂器,干起了副業以維持生計。在永年的高速口下道處,豎立著一個高高的宣傳牌,上面寫著:永年——緊固件之都。在許多緊固件作坊里,也不乏吹歌藝人的身影。平日里他們在鄉間地頭和工廠忙碌,一旦有了演出任務,就拎起樂器包,跨上摩托車,風塵仆仆地奔波在鄉間的路上。
民間吹歌的式微之勢已逐漸顯現,但人們茶余飯后還是會談起吹歌,談起周未鎖。從文工團到田間地頭,從城市到農村,從藝術家到民間藝人,周未鎖的人生軌跡充滿著傳奇。吹歌是民間的藝術,只有在民間,在鄉野的天地間,在鄉親們認真注視的目光中,吹歌才能越吹越響,吹出味兒來,吹出精氣神兒來。這樣恣意暢快的人生體驗,想來也是他難以舍棄的。
周未鎖的嗩吶聲,飄過永年鄉間的大街小巷,繚繞在歲月的記憶中,遲遲不退。他,是永年吹歌藝術史上不能忘卻的記憶。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