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瑋
青山綠水,白云悠悠,這幅畫面在我腦海中想象了無數次。直到2018年6月24日,我第一次來到這座美麗的國家森林城市——承德,踏上這片土地的一剎那,我看到了碧色晴空,呼吸著微微濕潤的空氣,整個人都輕快了些。天空中掛著幾片云朵,車窗兩側連綿不斷的山巒在起伏中仿佛訴說著什么……帶著些許的好奇,我開始了這次壩上之旅。
塞罕壩,意為“美麗的高嶺”,在清朝屬著名的皇家獵苑“木蘭圍場”的一部分。自康熙二十年(1681年)至嘉慶二十二年(1817年),皇帝每年都要來這里狩獵,史稱“木蘭秋狝”。這里被皇帝選中,有地理因素,政治因素,但我覺得最基礎的還是因為這里生物資源豐富。嘉慶在《木蘭記》碑文中也印證了這一點,“木蘭者,我朝習獵地也……周環千余里,北峙興安大嶺,萬靈萃集,高接上穹,群山分干,眾壑朝宗,物產富饒,牲禽蕃育”。
望著車窗外滿目蒼翠,群山綿延,越往深處走,越忍不住想,會有什么寶貝藏于山中?我問同行的當地人,這山里可有什么動物?她頓了頓,說:“也許深山里有小型的動物吧……”我不禁啞然,難道不是資料上說的“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進飯鍋里”?
在清代建立木蘭圍場以前,這里一直是北方游牧民族活動的場所,光緒版《圍場廳志》中記載:“圍場為山深林茂之區,歷代之據有此地者皆于此駐牧,故自古多未墾辟。”清朝前期,對這一地區管理比較嚴格,禁止偷獵、私伐木植,狩獵只在一定范圍,客觀上對自然環境起到了保護作用。嘉慶時期,由于興建土木,管理松弛等原因,林木牲獸日益減少。從道光皇帝起,停止木蘭秋狝。木蘭秋狝長期不舉,移民墾荒者卻日益增多,同治年間,開圍放墾。大量移民進入圍場伐木墾荒,開墾的山地種植一二十年后,由于水土流失,不能繼續耕種,人們就撂荒另開新地。因掠奪采伐和連年山火,到解放初期,原始森林被破壞殆盡。壩上多風,每年有風日數200多天,特別是春夏交接的四五月份,植被不存,風沙不斷,對京津地區的生態環境產生了嚴重的威脅。為防風固沙,改善生態,1962年,林業部決定成立塞罕壩機械林場,歷經半個世紀,幾代塞罕壩人用青春和汗水營造了世界上面積最大的人工林,于是才有今天映入眼簾的郁郁蔥蔥。
到圍場滿族蒙古族自治縣哈里哈鄉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四點鐘了,顛簸了半天的我們終于與大自然親密接觸,大片的顏色潑墨似的灑過來,澄澈的藍鋪滿天際,靜謐的白點綴其間,欲滴的綠綿延不斷,這顏色并不艷麗,卻美得動人心魄。
我們下車的地方是初具雛形的一個景點,路邊還有工人戴著頭巾、手套在養護樹苗,培植花草。沿著修好的木橋一路走去,腳下是緩緩流淌的伊遜河,倒映著藍寶石一樣的天,棉花糖一樣的云,有時還跟四周的山構成一幅上下對稱的畫卷。漫步在景區里,腳下是綠,眼前是綠,放眼望去依然是綠,我們忘乎所以地拍照,呼喊。興奮中有同伴不小心踩到了木橋下的草地,立刻有工人沖著我們呵斥:“這兒的草不讓踩的!”我們連聲道歉,趕忙回到木橋上。我心想,怨不得所有路都鋪成木橋,原來這里的每一棵草都是不能踩的,為了讓它們生長,我們只能走在固定的路上。
再次坐到車上,趕往附近的村莊。一路上,“封山育林”“愛護大自然,保護天然林”等標語寫在山包上,寫在圍墻上,我覺得它已經寫在了塞罕壩人民的心坎上。
圍場的山綠是綠,可一眼能看得透,整整齊齊的小樹就像給裸露的山頭披上了一層綠色的外衣,很輕,很薄。梯田都是修整好的,卻什么農作物也沒有種,在山里走了很久,我們甚至沒有遇到一只野兔或者別的什么小動物。
晚上,我們住在了當地的農家院,跟主家聊天的時候,我了解到村民們原來也都是種地的,但是由于無霜期只有90天左右,只能種土豆,運氣好的時候能種一點莜麥和玉米,不過人工成本高,種地往往收不抵支。2016年,為了脫貧,當地政府通過土地流轉的方式把村民手中的地聚集起來,每畝地每年給農民300—700元錢。這樣算下來,大爺家的十幾畝地一年有5000元的收入。除此之外,大爺家還在政府的統一規劃下,重新修整了房子,弄起了農家樂,偶爾有進項。不過,大爺家收入的支柱還是養牛,村中有三分之一的人家養牛,他自己養了40頭,靠母牛下小牛,一代代選良種,今年賣了19頭,掙了七八萬塊錢。說到養牛,他也有自己的小煩惱:雖然自己守著山,可山上的草是好不容易種的,萬萬不能做草料,所以他都是到承德市里買打成小塊的飼料,或者跑到隆化縣買玉米秸稈。
生活的艱辛在樸實的村民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他的背略微佝僂,他的手粗糙皸裂。當我問到他對生活的感受時,他對我笑了笑,“總會越來越好的”。
另一家的大媽告訴我,之前村里一到下雨天走路都下不去腳,房子也破破舊舊的。在政府的資金支持下,村里修整公路,改造房屋,大家的生活環境改善了不說,還能發展旅游,增加收入。大媽一家的土地也流轉了出去,山上梯田里那些整整齊齊的綠植全都是土地流轉后政府統一安排種植的景觀帶,所以它們那樣稚嫩,那樣整齊。植樹種草、養護幼苗,村民們常常在家門口打工。大媽說,有活兒做的時候,她就早上4點出門,晚上7、8點回家,一天掙80塊錢,沒有活兒的時候,她就在家待著。不過,她總覺得這個閑跟農閑不一樣,心里空落落的。跟大爺大媽聊完,我抬頭看了一眼外面的山,還是那樣的綠。它是當地人的心血,亦是當地人的希望。
第二天一早,我來到神交已久的塞罕壩。置身林海,我才發現森林浩瀚,綠野無邊,一個人是那樣渺小。曾經的塞罕壩是“黃沙遮天日,飛鳥無棲樹”的荒漠,而今天的塞罕壩則用百萬畝林海構筑起一道綠色屏障。資料顯示,近年來,北京春季沙塵天數減少七成多,這里已經由沙塵暴加強區變為沙塵暴阻滯區,塞罕壩年均降水量由建場初期的不足410mm增加到現在的460mm,源源不斷為京津輸送優質凈水,是首都水源涵養功能區和生態環境支撐區。
微風透過樹林在我耳邊低訴,傾聽著來自林海深處的呼喚,我陷入了沉思。清朝以前,這里少有人類活動,草木處于自然生長的狀態,原始而靜謐。清朝前期,這里被劃為皇家獵場,然而人類活動有限,生態平衡尚未打破。清朝中后期,人口激增,開圍墾荒,索取無度,自然環境逐漸惡化。解放初期,已是荒漠成片。這是大自然對人類活動的回應。幸好,我們聽到了“勁風揚飛沙,嚴霜鑲被邊。老天雖無情,也怕鐵打漢。滿地栽上樹,看你變不變”。這是創業者的詩,而塞罕壩機械林場,就是我們人類給大自然的回贈。
返程途中,我眼前又浮現出需要精心養護的小草,不及合抱粗的林木,撂荒空閑的土地,不能在當地放牛的大爺,景觀帶建好就失業的大媽……荒漠人工造林,我們確實書寫了奇跡,但生態環境依然脆弱,人與自然的出路又在何方?
低頭的瞬間,看到路邊的野草,我似乎找到了答案。我們總致力于改造、創造,以人的尺度衡量萬物,殊不知保護原生態就是人與自然最適宜的尺度。
摒棄耳邊一切的嘈雜,我仿佛聽到了塞罕壩森林深處的呼喚,曾經世世代代生長于這片土地的生物向往著回歸,向往著再一次的“萬靈萃集”“物產富饒”。而我相信,百萬畝林場遠不是故事的結局,下一次我們給大自然的回應,必有驚喜。
編輯:安春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