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燕的思念

郭雨薇

在大海的兩岸各有一座海濱小鎮。因為距離遙遠，來往的船票極其昂貴，兩座小鎮的人們大多通過信件聯系。東岸小鎮信爺爺家的信燕是人們的信使，它們銜起一封封書信，在大海上穿梭。

有一只信燕叫小一，剛學會送信的它常常看到收到信的人們或哭，或笑，或哽咽無言。

“為什么人們看完信有的哭有的笑？”小一歪著頭問信爺爺。

“人們說是因為思念……”信爺爺沉默許久后回答。“因為思念？”小一不明白。可每當小一想要再問下去時，信爺爺總會摸摸它的頭，告訴它，他也說不清。

送信時，小一問過許多人同樣的問題：“思念是什么？”

它問過寫了幾十封信的少女。少女邊將信仔細疊好邊說：“思念就是有著千言萬語而無從表達。”

它問過一見到小一就笑的殘疾兒童。殘疾兒童告訴小一：“思念是一種甜蜜的感覺。”

它問過在一封信面前失態痛哭的商業精英。商業精英整理好衣衫，嚴肅地皺著眉頭說：“思念是一種詛咒，沒人可以逃脫。”

小一得到的回答越來越多，“思念”在小一心中的意義越來越清晰，可也越來越模糊。

一次，小一銜著信在云間翱翔。那天，云層披上了淡紅色的紗衣。淡淡的紅色在天邊漫開，一映得小一身上的羽毛都是粉紅色的。小一開心地在云間穿梭，唱著快樂的、無人能懂的歌謠。

“你好……”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小一放慢速度，有些忐忑地回應：“你好，你是……”“你好。”那個聲音再次從云層中傳來，小一興奮地沖進云層，尋找著聲音的主人。“我叫小云，我……”那個聲音仿佛從天邊飄來，在彩虹的余暉下，小一見到了小云。小云沖它安靜地笑著，小一心跳加快，臉上泛起紅暈。小一覺得自己好像融入滿天光輝之中。“嗨，我叫小一。”小一緊張地說。“小一……你是一只信燕嗎？”小云歪著頭問道。“嗯。”小一害羞地回答。

那天，小一與小云在天邊聊了很久，談到人類，談到天空，談到小鎮……小一很開心，問小云：明天你……還在嗎？我是說，我……“不在了。”小云打斷它，“云注定要旅行，不會停留在一個地方。”小一的內心突然感到很失落，它的目光四處躲閃，害怕碰上小云的目光，仿佛這樣就能逃避現實。“不過，也許明天、后天，未來的某一天，我還會回來。”小云柔聲說，說完，它害羞地低下了頭，臉上的紅暈與天邊霞光相映，襯得它更加美麗。“哦……”

從那之后，每當小一送信時，它都在那片天空慢慢飛一會兒，并仔細整理好自己的羽毛，只為在最美的時候與小云邂逅。當它尋不到小云的身影后，心中會有說不出的苦澀。

信爺爺注意到，小一變了，它不再追問“思念是什么”，甚至很少與人交談了。小一變得沉默寡言，變得心事重重，不送信時，它就獨自癡癡地望著天空。

不知過了多久，一種名叫“電話”的通訊工具開始流行，很快，小鎮家家戶戶都安裝了電話。寫信的人越來越少，信爺爺越來越孤獨。最終，在孤獨與疾病的雙倍重壓下，信爺爺病倒了。信爺爺掙扎著用顫抖的手寫了一封信，并讓小一送去，地址是5000米高的天空。

小一望著爺爺，含淚接過信。它知道，這或許是它見爺爺的最后一面。它依依不舍地回過頭，眼含淚水地抬起頭、足尖發力、振翅，徑直朝天空飛去。當它飛到5000米高空時，再次查看地址，只見上面寫著：收信人，小一。

小一：

當你打開這封信時，你正在5000米的高空吧？你知道為什么是5000米嗎？因為那是小云家的高度，也是心靈歸處的高度。

小時候，你問過我：“思念是什么？”當時，我不愿告訴你，是因為沒有人可以準確地描述思念。現在，在認識了小云之后，你也明白了什么是思念了。

什么是思念？這個問題其實很難回答，因為思念是一種感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它是一種痛苦而美好的情感，無人能夠把握，又無人能夠逃脫。

孩子，作為一只信燕，你就是思念的代言人。你口中銜著的，除了一封信之外，更是人世間亙古至今的柔情。那種柔情，也是我們注定要承受的。它有意義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代表著人們對美好的渴望，代表著人們心中最真摯的情感——愛、回憶、心愿……人們有了思念，才會寫信，才有了信燕。

現在，只怕一切都要結束了。隨著電話的誕生，人們僅需按下號碼就可以表達思念，化解心中的情感。思念是否會因此變得廉價？我無從得知，我只知道信燕的時代怕是要終結了。也許你會問為什么？我想是因為人們害怕思念的力量，人們太脆弱了，忍受不了長久的苦澀，也難以感受到其中的幸福。未來，這份脆弱也只怕會無盡地放大，催生出無數更便捷、更冰冷的機器。

但，孩子，不要怕。即使信燕的時代終結了，我們也應該相信，人性中美好的情感仍會以一種隱秘的方式延續，也許反而會以一種更高尚的方式存在。

孩子，我懇求你，陪伴著脆弱的人們，將人間千年不滅的思念之火傳遞下去，告訴無數麻木的人們——思念，是最美好的情感。

你的爺爺

第二天，信爺爺從小鎮上消失了。天空下著淅淅瀝瀝的雨，那一滴滴雨落在地上的聲音，如同一曲挽歌，悼念著信燕的時代。從那以后，人們發現，在許多人的窗前出現了一封信，信里寫著：

思念，是最微妙的情感，是我們的福祉，也是罪孽。

教師點評

用一則小故事寄托對一種人類情感與時代變遷的思考，小作者筆力不凡。相隔兩地的親朋被思念驅使，用紙筆互訴衷腸。這份感情細膩、深沉，經過時間的發酵，變得回味悠長。隨著高效率的通訊手段的普及，舊時代的田園牧歌不復存在，但這種美好的情感，“仍會以一種隱秘的方式延續”。這是小作者的心聲，也是每一個情感豐富的人的心聲。

（解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