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結著父親心血的存單

陳彥芙

我的父親原是一家加油站的服務員。1998年8月，他在送我上大學的途中被一個酒駕的司機撞倒。當時情況非常危急，他在重癥監護室昏迷了整整6個星期。最后，醫生告訴我們，實在無能為力了。這對我們這個六口之家來說無疑是個晴天霹靂。就在我們準備為父親料理后事時，他卻奇跡般蘇醒過來。然而，這次意外給他帶來了終生的殘疾和痛苦。他不但身上多處骨折，而且大腦額葉受損，硬膜下還有腫塊。僅一年時間里，他就做了10次手術。

雖然手術都很成功，但由于藥物的副作用，再加上某些神經損傷，給父親的身體留下了許多后遺癥，比如糖尿病、高血壓等，而且他的手會經常顫抖，甚至連簡單的刷牙、洗頭和吃東西都搞得像打仗一樣。起初，他的膝蓋腫大，甚至站不穩，更別說走路了。不過，父親是一個非常堅強、開朗，又十分有趣的人。他的骨子里總有一股不服輸的勁兒。為了練習走路，他常常用不停抖動的雙手推著自行車訓練，用他的話說就是自行車比拐杖“靈敏度”高。可由于自行車的慣性，父親經常連人帶車一起摔倒，之后他吃力地用手撐著地像個蹣跚學步的孩子一樣笨拙地爬起來。性格倔強的他不肯讓人攙扶，我們看著揪心地疼，他倒是笑呵呵地安慰我們說：“沒事，活著就是勝利了！”功夫不負有心人，由于他堅持不懈地鍛煉，終于痊愈了。

雖然行動不那么利落，但他依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爭取不給我們添麻煩。他不想讓家人因自己受傷而傷心，經常與家人打趣，讓家庭充滿歡樂的氣氛。那幾年，爺爺還在，為了不讓他老人家難過，他常對爺爺開玩笑說：“哈哈，老爸，看來你兒不如我兒呀！”回過頭來又朝我說：“呵呵，小子，你爸可不如我爸喲！”一開始，這話把我們都搞蒙了，還是爺爺反應快，哈哈大笑著說道：“你這小子，說來說去就你不行唄。”然后，我們都被他風趣的自嘲逗樂了。

因為身體原因，他不能久站，只好辭別了自己工作了20多年的加油站。我們家的經濟支柱倒了，再加上巨額手術費，我們的生活一下子變得窘迫起來。因身體殘疾，父親很難找到一份新工作。為了供我們上學，他只好托人去了一家修理廠打零工，負責維修之類的活兒。盡管第二天早晨起來他的腰都直不起來，腳也很腫、很痛，但他依然笑呵呵地哼著小曲堅持上班去。他常說：“不要抱怨生活的不易，有工作，才有飯吃。”

后來，我們姐弟四個都參加了工作，成家立業，可父親越來越“摳”。他長年累月地省吃儉用，妹妹看不下去了，埋怨說：“老爸一年只有四件衣服。春夏秋冬一色的蘿卜白菜，都這把年紀了，也不知道攢錢干啥！”小弟也發牢騷：“前天，老爸聽說老鄉家有個孩子得了白血病，把家里僅有的1000塊錢都拿了去。他跟外人倒是挺大方的。”每當我給他買補品，他都要“嘮叨”一番：“你們有穩定的收入，要懂得感恩這個好時代。掙錢不易呀，有好多人還吃不上飯呢，別亂花錢買那些沒用的，以后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然而，就在不久前，他因突發心臟病住進了醫院。當我再見到他時，再也聽不到他的打趣和“嘮叨”了。

母親把父親臨走前交給她的信封拿給我們看，里邊有一張紙條和四張存單。打開紙條后，我們都哭了。紙條上寫著：“爸爸沒有本事，工作了一輩子沒能給你們買得起樓房。這里只有十二萬，你們兄妹四人各一份，希望你們用在該用的地方。原諒爸爸，請照顧好你們的媽媽。不要羨慕別人富有的生活，踏踏實實做好自己。孩子們，憑自己的本事吃飯，心安。愛你們的爸爸。”

讀完這封信，我們兄妹四人和媽媽擁抱在一起痛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