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伯特聲樂套曲《美麗的磨坊女》鋼琴伴奏藝術特色與表現手法*

王 玥

（肇慶學院音樂學院，廣東 肇慶 526061）

一、利用調式調性的不斷轉換、使人聲和鋼琴伴奏完美結合，造成了迷人的藝術效果

舒伯特在《美麗的磨坊女》中以“第一人稱”磨工的角度來表述，把自己的人生經歷和磨工這個角色融合在一起，以歌唱的方式表達磨工內心的起伏變化和人生遭遇的改變；從磨工的角度來描述他的愛人磨坊女以及他的情敵獵人。還有一個重要的角色，套曲中出現了多次的以鋼琴伴奏代表的，使用擬人手法的伙伴“小溪”。如同繆勒本人和朋友所說的一樣“我的詩若只是以白紙黑字的形式存在，它便不具有完整的生命……只有音樂才能賦予它生命，也只有音樂才能喚醒我詩歌中蟄伏的生機。”[1]舒伯特在鋼琴伴奏的調性與和聲方面，將人聲與鋼琴完美結合；在織體和伴奏音型上，將詩歌中的形象象征化以及在鋼琴伴奏音樂上的極度抒情性。他將這三個藝術特色相結合，創作出這套藝術價值極高的聲樂套曲，對后期德奧歌曲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

套曲《美麗的磨坊女》按劇情發展分為兩個大部分，第一首到第十一首為第一階段，“磨工充滿著希望和幻想走進生活，來到磨坊并愛上磨坊女，感受到愛情愉悅的時期，情緒較明朗，充滿青春浪漫色彩”[2]。第十二首開始的第二階段磨工嫉妒、悲傷、到最后的投河死亡。舒伯特的音樂與德奧民族音樂有著密切聯系，將德奧音樂采用自然音階，習慣用關系大小調及同主音調轉換，變化音較少、結尾使用正格終止的這些調性特點融合在《磨坊女》這個套曲里。把降B大調作為套曲的線索，起于降B大調的《流浪》，到轉折部分《休止》、《綠絲帶》，以及最后《磨工與小溪》使用的降B大調關系小調（g小調），預示著這是個悲慘結局的故事。《獵人》里c小調和降E大調的不斷轉換，不僅模仿了獵人的號角聲，也隱含著磨工的焦灼不安內心情緒。在《可愛的顏色》、《可恨的顏色》及《嫉妒與驕傲》中分別使用b小調到B大調、B大調到b小調以及g小調到G大調的同主音大小調轉換，小調的暗淡和大調的明朗形成鮮明的對比，承托出磨工對磨坊女的熾熱的愛，“歌曲中所用的調式和聲手法表達這種心理狀態的，大、小調的頻繁色彩變換，造成調性的經常動搖，擾亂了穩定了感覺，但基本以小調為主保持了整個歌曲的憂郁性質。”[3]特別是在《嫉妒與驕傲》當中，“大小調行進通暢，而同主音調式的交替則表現了‘獵人’和‘磨坊女’兩種不同的角色”。[4]鋼琴伴奏的右手跑動部分隱藏了人聲旋律（見譜例1），快速的十六分音符經過音烘托了緊張的氣氛，在推動音樂發展的同時，也推動了故事情節的發展。全曲唯一一首多次離調的歌曲《淚雨》（a小調、C大調、d小調、A大調、a小調），鋼琴伴奏的右手旋律和人聲完全貼合，幾乎沒有輔助音的過渡，使人聲和鋼琴伴奏完美結合，造成了迷人的藝術效果（見譜例2）。

譜例1：

譜例2：

二、在和聲織體和伴奏音型上，除了沿襲古典和聲大小調之外，為了增加和聲效果，還使用了大量的七和弦，這種“尖銳的、不和諧的音響”變換和聲色彩，增強了戲劇沖突性效果

如在《早晨的問候》、《可愛的顏色》甚至于每一首歌曲都有或多或少的使用七和弦這一和聲效果。在《可恨的顏色》里，起于B大調，止于b小調小三和弦；《磨工與小溪》起于g小調，止于G大調大三和弦，這樣的調性對置和交替使用，增加了和聲的色彩變化。在歌曲旋律的和聲處理上，使用了半音化進行的手法，在《淚雨》和《休止》等歌曲里，人聲和伴奏有兩條隱含的半音線索（見譜例3），在和聲上造成了“二重奏”的色彩效果，體現了舒伯特的復調作曲思維。磨工的歌唱和小溪的對話，舒伯特把他自己的人生經歷和融入了歌曲的創作中，如他自己所說“我的作品之所以存在，是由于我對生活的理解和我生活的苦難。”[5]詩歌內容和人聲、伴奏緊密結合，通過完整的藝術歌曲來呈現。

譜例3：

（淚雨）

（休止）

舒伯特也用了相同的手法。“主調織體為最主要的伴奏形態，也包括一些‘隱形’復調織體”[6]，復調織體有兩種表現形式：對比式和模仿式。對比式織體在《感謝小溪》里，歌曲開頭部分鋼琴伴奏的左手部分，就隱含了一條旋律線，和右手伴奏對應音的隱藏旋律互相呼應，成為歌曲的“第二條旋律”，為人聲歌唱旋律做了更豐滿的低音區聲部支持，形成“二重奏”的對比效果（見譜例4）。相同的處理在第六首《疑慮》的中段也有出現（見譜例5），連綿的十六分音符和和弦搭配對人聲做出和聲支持。在《休止》里，鋼琴伴奏在開頭和再現段落也屬于對比式復調織體。模仿式織體在《疑慮》的中段出現，幾乎和人聲部分重合（譜例6），這一段“是戲劇性嬌氣的宣敘調旋律，唱出了關于磨工生與死的問題。這段鋼琴塑造的小溪的稠密的和弦支持歌聲，并與它同度齊響，強調這里的戲劇性意義。”[7]《早晨的問候》用了問答式的模仿手法，結尾處的鋼琴伴奏完全模仿人聲旋律，形成復調聲部進行。《淚雨》、《綠色的琴帶》等曲目幾乎通篇都使用了模仿復調織體的手法。

譜例4：

譜例5：

譜例6：

在伴奏音型上，舒伯特選擇了大量的十六分音符及六連音來描繪小溪的形象，在《流浪》的前奏中，跳躍的左手配合右手十六分音符，對故事發生的人物、地點、場景埋下伏筆，十六分音符的伴奏音型又和歌詞相結合“你看那水車旋轉忙，它們飛快旋轉多爽朗，它們永不疲倦地旋轉忙……”《止步》中也是類似的處理；以重復音（持續音）為主的伴奏音型，在《忍不住》和《獵人》《可愛的顏色》三首歌曲中幾乎通篇出現。重復音音型在這三首歌曲中雖然速度有快或慢的安排，有不同角色的伴奏意義，例如磨工的擔心、獵人馬蹄的噠噠聲，但是在感情上都把磨工單相思的焦慮心情襯托的淋漓盡致；值得一提的是，套曲的最后兩首《磨工與小溪》《小溪搖籃曲》的重復音時值較長（見譜例7），固定的伴奏音型好像搖籃一樣緩慢擺動，到最后趨于平靜；伴奏跟隨旋律進行的曲目如《淚雨》《綠色的琴帶》《嫉妒與驕傲》中都是由鋼琴伴奏直接引出歌曲旋律，歌唱時的鋼琴伴奏幾乎和旋律一致，優美單純，同時也體現出舒伯特音樂中和德國民歌的密切聯系——旋律做分解和弦進行。

譜例7：

三、在舒伯特的聲樂套曲中，演唱和鋼琴伴奏互相烘托，伴奏音樂具有很強的音樂表現性，所需要的鋼伴技巧，也是豐富多彩的

在描寫小溪的十六分音符及六連音部分，演繹者需要注意音和音之間的時值均勻，指尖的顆粒感，把小溪流淌時活躍、歡快的感覺表現出來；重復音（持續音）為主的伴奏音型在演繹時注意指腹的觸鍵位置要隨著時值長短做調整，像《忍不住》的鋼琴伴奏右手、《獵人》的指腹觸鍵部分大約三分之一左右，手肘作為杠桿增加跳音的彈性；《可愛的顏色》及套曲最后兩首的持續音所需要的深遠及悠長的音色，指腹需要更貼鍵，在完全離鍵之前下一個音就要彈下去，力圖用手指做出連的感覺，手腕要放松，在和聲變化時要注意強弱略有區別；伴奏跟隨旋律進行的曲目旋律會包含在經過音當中，在演繹時注意經過音處理的要更小心，不要掩蓋了旋律，聲部的概念要始終貫穿，特別像《淚雨》這首鋼琴部分包含四個聲部，演繹時不僅聲部的層次和音色處理要小心，和演唱者的配合，對劇情的推動，舒緩及氣息的處理也要相輔相成。

在整個套曲里，舒伯特以細膩深入的鋼琴伴奏配合聲樂，展現了一個完整的故事。在刻畫溫柔的小溪部分，或者獵人形象，或是刻畫磨工心態等都是通過改變伴奏織體來體現歌曲內容。在套曲的寫作方面，舒伯特使用了分節歌的創作手法，“用相同的旋律來表現不同段落的詩歌，用短小精悍的民歌音響作為伴奏部分，與演唱部分相稱，表現那種彷徨的意境。”[8]它極度的抒情性，不僅表現在歌曲本身的旋律部分，前奏、間奏及尾奏的鋼琴部分往往和歌曲的動機相一致，相同的材料統一了整套曲目。每首歌曲所具備的獨立性格，可以單獨演唱；《淚雨》《獵人》《小溪搖籃曲》這些曲目伴奏部分和聲的豐富，音色的多變，又可以作為單獨的鋼琴小曲來演奏。這套藝術歌曲中的七首（《流量》《何處去》《忍不住》《獵人》《討厭的顏色》《憔悴的花朵》《磨工與小溪》）后被李斯特改編為鋼琴曲，足見其藝術價值之高。

舒伯特的《美麗的磨坊女》將詩和歌、伴奏完美的結合在一起，整套藝術歌曲自然、淳樸，鋼琴伴奏作為重要的組成部分對場景和人物的刻畫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在和聲、調性、織體上具有的極高的藝術價值，推動了德奧藝術歌曲的發展。■